将士们轰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天佑吾皇!天佑皇后!”
呼声如山崩,她与他执手并立,俯瞰万众朝贺。
丰曦坚玉似的面庞有了些暖色,他抬手,万顷欢呼刹那间止歇,他侧眸望着玉卿,略一点头,面含鼓励,丰姿卓然。
玉卿会意,轻捏令箭架上的虎头令箭,“当”地掼了下去,“都尉将军尚昀听令。你率中军步兵两万,战车一千,直入叛军中军。切记,一旦听到鸣金声,立即丢弃战车、佯装兵败撤回,绝不可逞强斗勇。”
一身玄衣银盔的尚昀,跨出阵列,双手接住令箭,躬身道,“末将得令!”他俊秀容止,英姿轩昂,似已迫不及待地投身血海沙场。
战鼓擂,直如上古天神的隆隆怒吼,三百三十三槌,算是响一巡。雄师过境,战车碾地,黄土龟裂,飞沙生烟。
玉卿望着那一辆辆战车,面无波澜。
她比谁都清楚,那战车里的,是年轻而鲜活的生命。战车本能容士卒五人,但正值酷暑,车厢内空气憋闷,五个身壮体硕的士卒,又穿着厚重铠甲,挤在在狭小的空间里,憋闷难忍。
最终改为每辆战车容三人。
炎炎暑日,鬼热的天气,狗都热得躲在荫凉里伸长舌头直喘。更遑论那密不透风的战车……有战争就会有牺牲。在死亡面前,这点牺牲着实算不得什么。
经过“烹人肉”之后,她已被疯传为帝都里有名杀人女魔头、执行军法之严被誉为“无与伦比”。军中将士对她尤其敬畏。
玉卿曾对这些士兵们说:“听到我军号角之前,千万不可出战车!你们当中只要有一个人露出马脚,战车内的三千将士都会因此丧命。则此战必败。所以,你们身上系着的不止一条性命,而是数十万战士的性命,甚至皇上的安危,也系在你们身上。”
她缓缓巡视过年轻战士们坚毅的面孔,肃声道,“就算有烈火焚烧,被刀刺,用水灌……宁可死在车内,也绝不可暴露自己。你们能做到吗?”
“能!”战士们异口同声回答。干脆,利落,不带一丝迟疑。
那一双双雪亮的眸子,至今还印在玉卿脑海中。
岱宗起于平地,四围皆是一览无遗的平川。黛峦起伏,其脉络雄伟连绵而横断天际。若在平时,则不失为一处好的赏景之地,而眼下却显得黯沉压抑。
乌金战车驶上一方山丘,双方的军阵赫然呈现,玉卿不由深吸口气,眼前顿时模模糊糊。
远处,幽云战鼓擂过三巡,骠勇悍马鼻息滚滚,不时发出嘶鸣声,铁蹄踏过,地上滚起黄尘,一道黑色的铁幕,向我方拦来。
幽云敌军已注意到那造型诡异的战车,却并没有料到这战车的到底有何用处,只一顿黄箭乱射。熟料这战车通身包覆铁皮,普通羽箭根本射不透。
在中军最前方,尚昀身先士卒,在数层长矛手盾牌的掩护下,向幽云大军进攻。两军相遇,互相扭结曲折,几番嘶咬。
长矛手们首举盾牌立在最外围,长矛尖上,裹着燃烧的毛毡,刺向敌军,则火球滚入,大量敌兵落马,为奔马踏成肉泥。
玉卿又掷出两枚令箭,“王彦晖、霍广庆听令,你们各率步兵两万,骑兵两方,分左右两翼夹攻幽云叛军。稍后听到鸣金之声,立即收兵撤回。”
霍广庆早就兴奋地双目晶亮,终于听到军师下令,忙接了令箭,领兵上阵。王彦晖也不落人后,率军直击敌方右翼。
左右两股纵队疾奔在广袤的平原上,如同开闸的洪水,向前奔涌,汇集一起,拢成“新月状”。
右翼纵队中当先一马之人,该是老将王彦晖,他行军极为稳健,虽腹背受敌,却丝毫不显狼狈。
左翼纵队中冲锋在前者,是霍广庆,他如同一头猎食的金钱豹,肆意撕咬猎物。车毂交错,捉对交戈,火迸金星。
幽云的弓弩手们黄箭齐放,射中颐朝士兵。颐朝骑兵们手举盾牌,喊杀冲锋,每行一步都踏着战友的尸体。那些没有了主人的战马也还在狂奔向前。他们与幽云大军的锋头逐渐接近,水银泻地般,就在敌军才感觉到的刹那,尖刀已经插入敌军的中军,无孔不入。
玉卿对鼓手道,“换阵。”
鼓手领命,战鼓节奏变化,左军、右军突然转头,如同一条首尾相合的团龙,也横插到幽云中军。敌军没有料到如此奇怪的战法,在半个时辰都没调整回原来的阵势,左军退后,右军混乱,好像被捅破的蜂巢。
人们激战,肉搏,残杀,砍掉马足,刺向活物。颐军就像训练有素的杀人机器,敌军不甘示弱,他们纷纷下马,徒步拉扯,削去颐朝军人的脑袋。玉卿已然看不见血,仰头日光为金属的光芒所盖,黄云低垂,不敢移动。
玉卿矗立在战车上,俯瞰这人间战场,壮烈的马队好像要铲平太岳。乌鸦飞过骑兵们的头上,又飞过战车,还有长矛手,弓弩手……直到山的背阴。
双方彻底进入混战厮杀之中。这是一段极长的时间,也是最为关键的时间。
必须选一个恰当的时候。
玉卿手指随着战斗的节奏一下一下轻轻叩击,琢磨着差不多了,恰听丰曦道,“差不多是时候了。”她侧首,遇上他深湛的眸子,四目相凝,心有灵犀。
她抿唇颔首,下令,“鸣金,收兵。”
霎时,钲声大作,声似山崩,颐朝将士们听得鸣金,从四面八方迅速撤退,一直退到太岳之阴。
幽云大军始料未及,过了半晌,才知意识到敌方败退,欢呼声顿起。
颐朝大军人人丢盔弃甲,四下逃窜,连精工制作的战车都来不及带走,几个幽云副将不由心中大喜,只当颐朝兵力虚弱、不堪一击。
一个副将道:“前几日疯传帝师兵戎们要吃人,应该是唬人的鬼话喽!武帝钦点女子为军师,莫非颐朝无人可用了?据说颐朝兵力空虚,今日见他们这般狼狈鼠窜的模样,果然不假。”心中按捺不住就要下令擂鼓,再次反攻。
幽云副帅杨徽倒是镇定:“且慢,他们这进攻来的蹊跷,撤退也蹊跷,我等还需谨慎行事。不知周太傅意下如何?”杨徽说的“周太傅”,便是本朝太傅周斌。
周斌原本是光禄勋(九卿之一),为太尉直属部下,生有一女,名唤周娆,生得容色明丽,端庄贤淑,是帝国有名的佳人。前来提亲的人几乎踏破了周府门槛,可这周娆谁也不愿嫁。
私下旁击侧敲地询问,周斌才知女儿对贤王早已芳心暗许。元庆二十六年春,景帝为丰毓赐婚,册封周娆为贤王妃,周斌因女而贵,受封太傅。
却说,这周太傅生着五短身材,两只小眼黑豆一般嵌在脸上,一说话便滴溜溜乱转,一脸的精悍之气。
周斌见敌军已逃窜回去,便道,“穷寇莫追。”
周斌走近那制造精良的战车,细看去,通身皆用铁皮包裹,十分牢固,再打开车门,只见内里装的是刀剑、长戟、盾、燃油、火折子……等作战物资,因对左右笑道,“能做出如这种战车,看来武帝颇费了不少功夫。只可惜,最后却便宜了我等。”说罢,命人将战车收归营中,充作军需。众将哄然大笑。
杨徽却迟疑一瞬,只觉此事诡异得很,又不好点破,便对周太傅道:“太傅,不如禀明贤王,再做定度?”
周斌瞬间面色阴沉,不虞道:“这种小事我还做得了主。”杨徽听出此话暗含微妙,知趣地不再答话。
太傅周斌曾是贤王最狂热的拥护者之一,当初为能把女儿推上贤王妃之位,他使了不少力气。新帝改元登极,贤王大势已去,周斌早有心起兵,怎奈师出无名,便借着丰毓的身份举兵起事。
一干将士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是把战车推入营中,当成宝贝一般仔细存放起来。
丰毓端坐在军帐中,得知对方鸣金收兵,疑虑顿生,对左右吩咐,“此中有诈。你们再去探一探虚实。”
这当口,周斌恰好掀帘入帐,道,“我早已命人刺探过,武帝重伤在身,现已命在旦夕,贤王太多虑了。”几个副将面面相觑,不知该听谁的命令。
丰毓眉头的青筋不易觉察地跳了一下,幽绿眸光扫过周斌,“太傅,你可知‘以下犯上’若按照军罚该如何处置?”
他这表情竟让周斌头皮发麻,一侧脸,见帐内立着丰毓的十几名大帐亲兵,拔刀怒目,眼睛瞪得溜圆。此时,只要稍有一句话说得不对,就要与冲过来性命相搏。
周斌嘴里含糊嘟囔几句,却不敢再做声,悻悻出了帐。
周斌可称为一只老狐狸,他把形势琢磨透了,也把丰毓的心思看穿了,他知道丰毓如今的处境并不那么美妙,几十万大军窝在这里,每日耗费军资数以万计,必须速战速决。
可那武帝也狡诈得很,已将近半月不曾露面,还钦点了个女军师,叫人摸不透他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拖得越久,丰毓压力便越大,表面上的凶狠,正说明他心里的焦虑。要不,丰毓又何必低三下四地向回鹘国求援?
昨日新得来的消息:回鹘三皇子亲率十万铁骑进军云州,却半路遭到偷袭,被武帝麾下两万骑兵、两万步兵就轻易拿下。
周斌黑豆小眼眯起来,暗啐一口:呸,看你丰毓还能嚣张到几时!
丰毓亲自出军帐,死盯着那些战车,眸光如刀刃,亲自打开车门检查一番,见无异样,便对亲兵吩咐,“仔细盯着,有什么一动立即禀报。”
苍穹已成墨紫色。低低垂着暗云,暗红光晕颉染了云的边缘,似要割裂山川大地。
丰毓负手立在天幕下,四野沉寂,忽而风来,淡青色衣襟上夔龙玉饰的丝绦微微一晃。
是谁的眸光艳若春水?是谁的吐息芳雅如兰?是谁一笑间月朗风清?是谁的拥抱如絮如绵?
他轻飘飘的干笑起来。还挣扎什么。他究竟是在挣扎什么……目光幽幽,零星碎光只是稍微一闪就熄灭了。
蓦然,丰毓似癫似狂地无声大笑。他这番困兽之斗,犹如闹剧一场。或许,人生本来就是场滑稽的闹剧!
生有何欢?死有何苦?命运如同一张无形的网,将他牢牢网住。
既然如此,又何妨肆意狂妄地走完这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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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已擦黑,玉卿命人清点兵戎,伤亡并不算惨重。她看看天色,含笑吩咐:“众将先稍事休息,养精蓄锐 ,今夜才是一决胜负之时。”
她再次召集诸将,道,“幽云大营一乱,必会从西北侧的西岩道、东南侧的潼山关、正南边的山坳口逃窜。从周斌自身考量,他应会走西北方的西岩道,直入漠北,向回鹘求援。”
“霍广庆,你将所率兵戎分成三股纵队,分守在西岩道、潼山关、山坳口,我会另派一组奇袭队从旁协助。”
霍广庆点头,“末将明白。”
玉卿又道,“尚昀、王彦晖,今夜幽云大营起火之时,你们迅速从东西两方向攻入大营。速战速决。”
王彦晖、尚昀异口同声道,“末将明白。”
入夜,幽云大营中鼾声阵阵,唯有丰毓帐中仍亮着灯。
远处响起奇异的号角声,藏匿在战车中的士兵们轻手轻脚爬出。
车内闷热,他们浑身早就被汗水浸得精湿,徐徐喘息几口新鲜空气,手脚利索地杀掉站岗的哨兵,浇撒热油,最后放了一把火,烈焰誊地窜起,顷刻之间蔓延整个军营。
睡梦中的幽云大军措不及防,慌忙逃出着了火的营帐,逃不出的便丧生火海。
丰毓一听到号角声就疾步出了营帐,只见四围皆陷入火海,梦中惊醒的军卒们惶急奔走。丰毓用水打湿自己衣襟,以湿帕捂住口鼻,拔出长剑,对亲兵道:“擂鼓,迎敌!”亲兵得令,连忙擂鼓吹号。
号角再次被吹响,酣烈的战争,在短暂的静谧之后,被这种豪迈的呼唤一**再推上云霄。
颐朝大军自四面八方奔涌而来,人似虎,马如龙,铁蹄翻飞,卷起了一阵风,如入无提防之境。
火光冲天,将夜色照得亮如白昼,军士们的金盔,护心境 ,长剑,弯刀,映着漫天火焰,好像无数条光流在惊急湍流。
红彤彤的夜幕下,一个锦衣银甲的矮胖男人在上百铁骑的簇拥下,仓皇逃向西岩道。那是周太傅。他竟在这种危急时刻,丢下大兵独自逃亡。
“专门选肥胖多肉的抓,太老、太瘦的一概不要!”不知谁暴喝一声,那人声如洪钟,传得极远。此人名唤张诚,天生一副大嗓门,玉卿特意命他在此时吼出这一句。
方从火灾中脱险的幽云军士们,再听这一声,给吓的呀,军心大乱。千军万马,疯了似的抱头鼠窜,都忙不迭地随着周太傅逃向西岩道。最外围的弓弩手还不知道发生什么,就被自己同伴的军马蹴踏而过。
西岩道颇狭隘,早就埋伏下颐朝军人,他们对着乱逃的敌军就是一顿乱射。还未及躲避,就只听岩道两侧有巨石轰隆滚下,数千敌兵被碾成肉泥。
周斌幸免于难,被一簇兵马护着出了西岩道,回头看见这阵势已经吓破了胆。
再看大营马厩中,因大火而受惊的骏马们在混乱中被彼此牵绊着倒下,摔断脖子。马的身躯把因拥挤而跌倒的兵戎们压成了肉饼。
一个年轻的将军,向这边的战车冲了三次,全身中箭如同一个刺猬,但还是向着玉卿所在的方向爬。
玉卿定定望着他。那个男人是唯一一个能冲到这里的人。那段土地上,只有这个人还在做最后的挣扎。
“他就是杨徽。本是一员良将。”丰曦依着战车,淡淡道。他好像并非在观看一场牵扯近百万人性命的决战,宛若在战车下进行的,只是他闲暇无趣时聊以打发时光的游戏。
西岩道方向逃窜的一股兵马人数越来越多,丰曦沉吟,“那支奇袭队该有动作了……”
话音方落,此时,火光下忽然举起了一面猩红的旗帜,鼓声随之炸响。只见一簇颐朝小将,像小蛇一般,游入西北逃兵,他们不行直线,而是顺着曲线蜿蜒前行,窜入敌军中,消失不见。
见周太傅遇险,众多幽云士兵狂过去,拥做一团,将奇袭队的小将们重重包围起来,越收越紧、越收越紧……突然,一道奇异光芒从收紧的兵戎中迸射而出,直上云霄。
幽冥之花从重围中次第绽放,花苞“哗”的绽开,英姿勃发的少年站在中央,一手高举周斌的头颅,一手握着一柄弯刀,数十名同龄的少年围绕着他欢呼。
玉卿记得那个少年。是夜暄。夜暄杀了周斌。她依稀还记得他挥动着小木剑,得意地说,“我打架很厉害 !”
“好!”丰曦不禁脱口而出,赞叹,“朕又多一员稀世良将!”转头望着一直护驾在侧的妖月,“妖月,你可认得他?”
妖月不着痕迹看一眼玉卿,正要开口,玉卿快过他,欣慰道,“他叫夜暄。是我捡来的孤儿。”
杀戮一直持续到长夜悄逝,澄明天光已近人间。
大地却始终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乌云之下,无边墨色浓得似乎无法化开,两军对峙时隆隆不绝的战鼓,恍如隐隐雷声自天幕之后似远似近地传来。
暗沉沉的云幕下,走来一个男人,他浑身伤痕,剑尖滴血,长发散乱。
但见那人手起袖落,面前竟无人能挡住其前进的步伐,杀敌破阵如入无人之境。随着他行云流水般的身法,手中剑花如浪,四面星芒破碎,白影跌退,不过片刻功夫,已逼近战车前。
是丰毓。
丰毓走到乌金战车前,既不跪,也不拜,只一瞬不瞬望着玉卿,唇畔笑意自若,那份无与伦比的洒脱竟令人心跳一窒。无言,却胜过千言万语。
妖月已摆好攻势,正要纵身跃出,丰毓神情倨傲,连看也不曾看妖月一眼,淡淡道,“妖月,你不配与本王交手。”
转而,直直盯着丰曦,眼底戾气大盛,冷笑,“丰曦,你敢不敢与我一战?”指着玉卿,“若我赢了,她,归我。若我输了,我之性命,归你。”
此言一出,四围八荒里正打斗厮杀的兵戎们不由顿住,由近及远地逐次停下动作,不约而同看过来。
玉卿恍若胸口被闷锤击中,身子不觉一颤。
她还没蠢到认为丰毓拼死一战,只为了一个女子。纵使风华无双,也抵不过山河如画。
女人,从来都是男人们挑起战争的最浪漫的借口。正如当初,丰毓放弃她,选了皇位。如若让他再选一次,恐怕他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可饶是她心如明镜,却仍心痛如绞。
丰曦在她身旁,静默如渊。他分明没有看她,又仿佛他眼尾余光一直在注视着她。像无形的丝线,一根根勒住她的咽喉,直勒进血肉里去。
妖月咬牙,怒斥:“穷途末路之寇,没资格与主公交手。”
丰曦眼底威仪渐重,隐约泛出迫人心悸的肃冷,抬手拦下妖月,与丰毓两相僵持,寒意愈盛,“也好。朕今日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
终听一声剑啸,丰曦剑已出鞘,修身一跃如长虹卧空,剑气刹那劈开晨雾!
丰毓只觉眼前剑影好似满天繁星,那剑尖如同毒蛇吐信般直欺上他双眼,噔噔噔连退十余步,那剑却始终贴紧他的眼皮,犹如附骨之蛆。
又一阵剑光联袂而来,丰毓点足后掠,翩然后撤数丈,用足十分力道硬生生接下数十招,力道透入,沿着剑脊传递,“铿!铿!铿!”宝锋相抵之间陡然迸出电光火星,恍然间仿佛一蓬冰雪在两人之间炸开来。
两人同时轻振衣袖,四目交撞,翩翩风度如旧,长眸杀气森森。
好身手,好机变,好胆量!那一瞬间丰曦微微动容,止不住便要喝采一声。然而,对视的瞬间,他却看到了对方脸上那种一往无悔、不顾生死的热切和执着。他那种表情,转眼就让丰曦眸中一点激赏冻结。
丰曦眸含冰裂,一剑贯裂,照见君王如雪的容颜,手中白光凌空刺入的刹那,丰毓一袭白衣上蓬出数簇血花!
接着,一切便快得令人目不暇接地发生了。
众人只看得到两道人影在黎明下交锋,好似双龙厮杀于天地间,在双龙力量交错的范围内,所有事物都显得如此脆弱,仿佛纸折般不堪一击。
一红一白两道身影,拧扭交错,一路沿着嶙峋山势直上太岳之巅。
两人所过之处,足下岩石喀喇碎裂倒塌,似是欲将险峰震裂、沟壑填平,半空的飞沙尘土誊时聚成黄云。
重峦叠翠,林影如帐,众人已辨不清两人的身形,只看到雾霭、青山中,不时有红白双影上下腾跃,间或夹杂着金属铿鸣,凭空散落万点星芒。
几次天地昏暗,迎面煞风猎猎。苍翠山间,那一抹白色身影动作渐渐缓慢,仿佛已被红影紧紧遏制住,再无力动作。
忽然,白影似是使尽最后的气力,腾空一跃,使出同归于尽的杀招。红影寸步不让,几番厮杀,占尽上风。
蓦地,红影如同干渴许久的巨龙,给对方致命的一击,白影急急坠落,已无还手之力。
山中又传来几声刀剑铿鸣声,少顷,那样几可颠覆天地的力量交锋终于过去。天色略微一暗便重又放晴。
丰毓筋骨摧折,瘫躺在地,再无招架之力,他颈间一柄长剑凛凛泛着寒光,另一端,丰曦正冷冷俯视他。
蓦地,丰毓仰天大笑,闭了眼,不再挣扎,竟是一心求死。
丰曦默然盯着丰毓,眼中竟是惺惺相惜。须臾的对峙后,丰曦收回佩剑,拾级而下。
所有人都在等待。
红日初升,有人喊道,“看!玉皇顶上站着一个人!”众人朝玉皇顶望去,果然见巅峰上立着个人影 ,白衣带血,似是镶嵌在一轮朝日当中。
玉卿遥望向玉皇顶,只一瞥,晕眩猝然而来,她扶着车辕站定,不由自主细了凤眸,眼角一抹媚丽,如刃缠绵,眼帘半阖,再看不出任何情愫。
众人看了许久,才下结论,“山顶之人是贤王。”
那人站在太岳之巅,张开双臂,犹如一只白色大鸟,翩然陨落。
玉卿仰首,阖眸,泪眼凝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缘起缘灭,云卷云舒。诸多羁绊,连同那清逸无双的风华,就在此阖然长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