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禧坐在莫宅的客房里一张漆金椅子上,一张包金边的圆桌上搁着亮闪闪的银壶,旁边是精巧的银质耳杯,下面垫着白色骨瓷碟。
书本上的英文字母开始像蚂蚁一样蠕蠕动了起来,温禧忍不住将夹在字典里的折扣券拿了出来,这是傍晚时候那位姓蒋的副经理送的,每个人一张,可以去蔺川任意一家高档餐厅抵五百元现金使用。自然,他们一群人下午被挡在了那两扇来自西非的华丽桃花心木门之后。
那位蒋姓副经理当时是怎么解释来着?“很抱歉各位,我刚刚知悉由于和贵培训机构的所达成的协议系我们九重天某主管个人行为,未经过内部正常的审批路径,所以这一协议不得不废止。对此我代表九重天给各位致以诚挚的歉意。”他言辞恳切,又在人家的地盘上,再加上九重天那种贵气逼人的氛围,众人无一敢有异议,待到了底楼大厅,蒋一炜又亲自去取了优惠券送到每一位的手上。一系列危机公关可谓滴水不漏。
温禧想着当时有几个同班学员的表情,先是敢怒不敢言,待到折扣券到手,顿时喜气洋洋。对比其他人的言笑晏晏,她却觉得受辱。手指不由用力,折扣券在她指缝间痛苦地蜷缩起了身子。
片刻,温禧又松开手指,将那张优惠券夹进了牛津英语字典里。也许是自己太敏感,总怕别人觉得她人穷志短。人到无求品自高,她这么匮乏,实在是拥有太多多余的自尊心。
“温禧小姐,我可以进来吗?”门其实开着,但出于礼仪,管家先生还是在门上敲了两下。
温禧赶紧起身,“斯蒂文森先生,您请进。找我有什么事吗?”
“少爷让我请您过去。”
温禧感觉心脏一下子跳快了,“好的。”
斯蒂文森领着温禧上了二楼,朝北面一个背阴的房间走去。
温禧感觉怀里像揣了只兔子,莫先生是要辞退她吗?生活费,补贴家用的开支,下学期的学费,钱,通通全是钱。她要找到高贵的职业,而高贵的职业需要高贵的学历支持,高贵的学历则需要金钱,兜了一圈还是回到原点。
一道修长的身影已经进入视野范围之内,斯蒂文森微微侧身,“温禧小姐,少爷在里面。”
温禧心中有了决断,她止住脚步,朝官家先生鞠躬道,“还没有谢谢您,斯蒂文森先生。如果不是您预支三天的工资给我,我就无法及时偿还打碎的同学的香水了。真的谢谢您。”
斯蒂文森有些狐疑,但还是略一颔首,“温禧小姐,您太客气了。那是您应得的。少爷还在等您,请进去吧。”
莫傅司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凉薄的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温禧抬脚进去的时候恰巧看见这样一抹弧度,仿佛一朵邪恶的花朵绽放在他的唇角。一种被看穿伎俩的窘迫使得温禧脸悄然升温,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了。
“嘶嘶”的声音唤起了温禧的注意,她这才留意到那两条体格健硕的母蛇都盘在地上,火焰般细长的舌头一伸一缩。心底悚然一惊,温禧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战,她努力不去看那两条蛇,朝莫傅司抬起脸,喊了一声“莫先生。”
莫傅司并没有回答,只是用一双灰色的眼眸盯着她,带着研判的神情。温禧被他的眼神看的七上八下,这种感觉就像等着宣判的囚犯,糟透了。
小青不知道从哪里游了过来,速度非常快,像一条绿色的闪电朝温禧光洁的小腿劈了过去。
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温禧似乎只看见磁白的蛇牙和鲜红的信子,身体像被定住一样半点都无法动弹。
时间似乎被定格在了这一瞬,温禧只看见小青的尾巴被莫傅司一把拽住了,小青细长的身子一拧,尖尖的吻部居然对着主人的左手猛地咬了下去。
莫傅司脸上浮现出痛楚的表情,但仅仅只是一瞬,他白皙修长的右手就捏住了小青的下颌,小青拼命扭动着身子,被迫抬起了吻部,嘴巴夸张地大张着,一双黄中带黑的眼睛鼓的似乎更加厉害。
过了片刻,莫傅司才松开手,将小青丢在地上,小青立刻哧溜一下钻回了角落。
温禧吓坏了,她没有想到当宠物饲养的蛇会反噬主人,结结巴巴地开口道,“莫先生,你不要紧吧。我去喊斯蒂文森先生。”一面要往门外奔去。
“回来。”莫傅司低声喝道。
“可是您的手?”温禧满脸忧心忡忡的样子。
“死不了。你去把冰柜打开,把第一层的药箱给我打开。”
温禧依言打开冰柜,无意间一瞥她才发现冰柜第二层里满是各种各样的鸡鸭鹅,都光/裸着身子装在保鲜袋里。白皑皑的一团,头挨着头,翅膀贴着翅膀。粗大的毛孔和死不瞑目的眼睛让温禧一阵反胃。她赶紧取出药箱,关上了柜门。
温禧刚打开药箱,就看见莫傅司伸手去拿绷带。
温禧猜测他是要将伤口扎起来,轻声道,“我来吧。”
“绑在我的左胳膊的肘关节上,不要绑太紧。”莫傅司脸色似乎愈发苍白了。
温禧听说过被毒蛇咬伤才需要绑扎,目的是阻断毒液经静脉和淋巴回流到心脏,她声音一下子抖了起来,“小青是毒蛇?”
莫傅司“嗯”了一声,片刻才补充道,“微毒。”
温禧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的解开他袖口的铂金袖扣,将法式翻叠袖仔细地卷到肘部。他的皮肤是细腻的象牙白,也不像一般男人那样有浓重的体毛,小臂轮廓清瘦,线条干净而漂亮。在用绷带捆扎时,温禧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莫傅司的手臂皮肤,她的脸微微一红,头垂得更低了。
莫傅司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应,他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玻璃瓶,将里面的液体径直浇在伤口上。温禧看见他的左手上有两个小小的洞眼,应该是蛇牙留下来的。液体一触碰到伤口,有大量细碎的泡沫泛起,温禧猜测那是过氧化氢。一定很疼,但莫傅司面无表情,只是寒着一张俊脸,默默地用右手挤压伤口,有细小的血珠一颗颗沁出来,刚开始颜色略暗,但很快就变成鲜红色的了。血液顺着他白如羊脂美玉的手上蜿蜒而下,是触目惊心的美。
莫傅司又从药箱里取出一只注射器,娴熟地从一根试管里抽取了小半针筒的蛋清状的液体,然后才淡淡地开口道:“扶住我的胳膊。”
温禧顺从地稳住他的左臂,莫傅司手臂内侧皮肤比外侧还要白皙,静蓝色的筋脉埋在表皮之下,一根根都清晰可见。推尽空气之后,银亮的针头悄无声息地探入静脉。温禧咬住下唇,竭力稳住双手,不让自己颤抖。
他推得很慢,小半针筒的血清推了将近五分钟。
在最后一滴血清推进静脉时,温禧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莫傅司皱眉盯她一眼,“你是不是月经来了?”
温禧脸一下子红的像滴血,他怎么知道,她的月经分明是今天傍晚时分刚来的,莫非是血迹沾染在了裙子上,可是她分明穿的是深蓝色的连衣裙啊。
直到莫傅司不耐地追问她到底是不是,温禧才用蚊蚋一样的声音答道,“嗯。”
“你身上有血腥味,小青才会主动攻击你,繁殖期间蛇的攻击性会增强。”言简意赅一句话就解决了她的疑惑。
说完,莫傅司一面解开绷带一面朝门外走去,温禧听见他低沉的声音在喊“Stephen”。
老管家很快上了楼。一看见他半边高卷着的袖子顿时明白了情况,痛心疾首地说道,“少爷,早就向您提过建议,不要豢养这些危险动物。尤其是那条绿瘦蛇,野性难驯。蛇是养不熟的。”
“收起你的那一套老生常谈吧。我心里有谱。”莫傅司压根不以为意,他眯眼看了看缩在角落的小青,冷冷道,“饿它一个星期。”
说完又转向温禧所站的方向,用不容商量的语气说道,“这七天晚上你和我住一个房间。我倒要看看能不能把它的野性给捺下去。”
“少爷,这恐怕不妥吧?温禧小姐一个年轻女孩子,传出去对她名声不好。”老管家忍不住提反对意见。
莫傅司阴沉沉地看了温禧一眼,“你可以拒绝。”
温禧明白莫傅司的意思,他完全是将她作为活饵来考验小青的野性。他是给了她说不的机会,可是她能有说不的权利吗?
老管家望了望温禧,蓝眼睛里神色复杂,终于什么都没说便下楼去了。
莫傅司吹了两声口哨,两条母蛇蜿蜒着游出了房间。小青慢吞吞地跟在后面。
莫傅司弯腰抓起小青,用力弹了弹它的脑袋,叹息似地说道,“其实也不能怪你,连人都面对诱惑都把持不住,不要说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