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没吃午饭。”
身后传来淡淡的声音,不用猜霍晶铃也知道是谁。没吃午饭不足为奇,现在她整天真正下肚的东西寥寥无几。
“你现在怀孕不吃东西不行,医生说长此下去,对胎儿的发育有影响。”
又要教训她了吗?今天她没精力跟他吵,如果他非要责骂,那随便。
未有得到回应,何阮东闭闭眼。中午的时候他没在家吃饭,回来后听到雪姨在唉声叹气。这一胎怀得很辛苦,明眼人都能感受到。
“雪姨做了手工曲奇,刚出炉的,还榨了鲜果汁,你多少也吃点。”他把一个托盘放在她身边的小茶几上。全屋人为了她,可是想尽办法。上次对她的指责,过后他有反省过。他不是女人,很难理解个中感受,但从她日渐消瘦的脸容就知道有多难受。所有的痛苦都不是装出来的,她辛苦,其他人也不好过。虽然觉得自己没资格管她,但他试着体谅。
霍晶铃依然未理会,手摸着通透的玻璃窗,贪婪地望着外面的景色。
大自然仿佛在一夜之间完成了季节的转换,花草的叶子已然变黄。院中的丝柏树遮挡了部分猛烈的阳光,在微风中摇曳。
真想出去走走,估计秋风已经把葡萄枝叶吹秃,农民们应该正忙着修剪枝芽?
自从怀孕后,身体所受的痛苦不说,外出被禁制,就连在屋内多走两步也会受到责备,这样的生活堪比坐牢,而她偏偏是个静不下来的人。
身后没了声响,那人不知何时走了。在这幢偌大的房子里,根本无人懂她。她想要的,无人能给。
过了一会,房门又被推开,轻微的脚步声飘近。
“我把东西拿到花园去,今天天气不错,风不太大,要不你到外面去坐坐,不过记得加件外套。”
又是他!最近他都太空闲了吗?每天都要管她有没有吃东西,是良心发现?对于他突其而来的友善态度,不管是真情或是假意,她都不需要!不过这个提议,她倒很心动。
“我刚才跟霍先生谈过,孕妇不能整天闷在房间里,要多吸收新鲜空气,还要适当的散步……”
他居然了解?
“来。”他再次小声催促,霍晶铃才表现得不太情愿地起身。
那天以后,她的活动范围终于被扩大至花园,而孕吐的现象也有少许好转,除了早晚会吐一次,日间终于可以吃点东西了。
过了几日,霍晶铃意外地接到查理的来电。
查理就职的杂志社计划举办一个狂欢夜,届时将会邀请世界各地的记者参加。因为之前那篇专访反响热烈,他突然就想到维拉酒庄,问霍晶铃可否同意提供场地。
霍晶铃奇怪,从巴黎到普罗旺斯,路途遥远,怎会想到来这?查理说,因为来的是世界各地的友人,所以公司想要特别一些,而法国的美酒举世闻名,如果能在酒庄里招待客人,会让人更难忘。况且这时候适逢狩猎季节,大家都希望能在入冬前度个小假。
这种活动本来很平常,普罗旺斯夏季是旅游旺季,即使到了秋季,仍然有不少人慕名而来。以往酒庄招待过很多客人,也会在特定的日子举行节庆,以此祝福来年葡萄的丰收。查理提出的要求并不过分,除了他们支付高昂的经费外,还能帮酒庄提高知名度,实在是一举两得。
但是当她跟父亲提起这事时,却遭到无情的拒绝。
“我早说过,现阶段你只管专心养好胎,其它的凭都别想。”
又是因为怀孕!她不死心!
“这是个好机会,你想想,我们的酒可能会被宣传到世界各地去!”
“酒庄根本不需要这样的宣传!单是应负国内的订单,我们就已经供不应求。”霍令山的回话相当坚定。“我知道你想什么,宣传酒庄并不简单,非那些记者写几句就能成事。你在生意上要学习的东西有太多,不用急于一时。我仍是那句,现阶段继承人最重要!”
霍令山说完这句话后便挥挥手让她出去,霍晶铃非常气愤!她的出发点都是为酒庄好,为何父亲总是这样顽固?他无视她的努力,想的念的都是继承人。其实她就只个生孩子的工具,对不对?
此时此刻,她对肚子里那个小黑点已经从开始的无感升华至埋怨、悔恨。
她不想当妈妈!讨厌当妈妈!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
“晶铃,来,喝了这碗鸡汤。”
为了调整情绪,霍晶铃独自躲在花园的角落抹眼泪,偏偏雪姨总有办法逮到她,而且每回不是吃这个就喝那个。
“雪姨,我不想喝,你先拿下。”霍晶铃别过脸,避开已经递到嘴边的汤。
“油我已经撇清,不会腻的,距离晚饭还有段时间,你先喝了,免得到晚上又喝不下。”雪姨对刚才父女俩的争执毫不知情,只道她又在耍小孩子脾气,因而坚持把汤举在半空。
“我说了不喝,能不能别迫我!”在这个家,她越来越没自由,连想静静待一会都不行。
“你好不容易身子才好些,得补充点营养。乖,已经吹凉了。”
碗又再送过来,霍晶铃抬起头不耐烦地往旁推。“我都说了不喝!”
“呯”声清脆响亮,碗落地开花,汤溅了满地。
“哎呀,你这孩子……”那药材难求,雪姨好心疼。
霍晶铃被烦到不行,索性起身准备走人。才迈开步子,冷不防旁边一声吆喝:“站住!”
她愣住,头一转,火红的夕阳正映照在何阮东严肃的脸上。
“你做错事,连句对不起都不说的吗?”
又来!他能不能别多管闲事!
“跟雪姨说对不起!”他沉着声,一步步走近。
霍晶铃知道自己错,但她不喜欢他的态度!凭什么要听他的话!
“说!”他的语气变得冷硬,霍晶铃情绪本就不好,被他这样呼喝,心更沉了几分。小嘴抿得紧紧的,死也不说。
僵持不下,雪姨连忙打圆场:“没关系,厨房里还有,我再盛碗来就好。”
“我不要喝!”她颤着声,双眸冷冷地回瞪他。为何大家都为了孩子迫她?身子是她的,她只想要点自由!
“你!”何阮东抓住她一边手臂,铁青的脸庞愈发的靠近。“你吃不下东西,雪姨费尽心神,四出寻找对你有益处的食材,就只希望你能身体健康,别再消瘦下去。可是你非但不领情,还把她苦心做的食物拔掉。霍晶铃,大家都知道你怀孕辛苦,每个人都在迁就你讨好你,但做人总有个度。”
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两次都是含着怒意喊出。她猜想,他到底有多讨厌她?其实她根本不欠他什么,就只是,利用他的身体得到了孩子。
“哎呀,你们都别吵。只是一碗汤,让你们吵成这样,叫雪姨良心如何过得去?”看到他们怒目相向,雪姨心急如焚。俩个都是死倔的人,谁也不肯先低头。
“何阮东,其实你真不必这样。我就是这样任性的人,你不用为了孩子讨好我,即使你做再多,孩子也绝不会跟你姓。在这个家,你充其量只能得到孩子唤你一声爸爸,别无其它了。”
二人的眼睛在空气中相视对望,他的愠着怒火,而她却出奇的平静。
是的,看他发怒,她反而平静了。
雪姨被她的话说得目瞪口呆,根本连反应都没有。何阮东眼底一黯,揪着她的手渐渐松开。
霍晶铃微用力便把手收回,剔了剔衣袖,走到雪姨跟前轻轻说:“雪姨,对不起,那汤我晚点喝,现在真的没胃口。”说完后她转身往屋内走去。
有时候,霍晶铃不知道自己想追求些什么。酒庄?事业?还是父亲的重视?为了这些,她努力地追随父亲的脚步,听话地结了婚,并顺利怀孕。可是,她发现自己根本不快乐。
踏上梯,面前印有艳丽图案的瓷砖砌出夺目的拼花,乡村味道甚浓。她踩着拼花十级而上,转了弯,呆呆地继续。去到二顶端,却被一个高大身躯挡住。
“Sophia。”与其说这是一个称呼,倒不如说是声叹息。
霍晶铃扶着铁艺围栏,闭着眼低声说:“费斯,你让开。”她很累,不想再挑起事端。
“刚才我看到了。”费斯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在呢喃。“我以为……你跟他关系好转了,所以才会怀孕,但明显不是。告诉我为什么?”
“这不关你事。”她疲惫地睁开眼,抬头。“我知道你关心我,不过我已经嫁人了,你死心。别管我,找别的姑娘去。”
“你知道不可能!”他倏地抓住她的双肩, “从你五岁开始,我就一直等你长大!我爱了你那么多年,没人比我更爱你,怎可能说变就变?之前霍先生为了你的声誉,要你跟他结婚,我很不服,但是你没有反对。我曾问过自己,为什么你选择的那个人不是我?或许你根本不爱我,那如果他是你要的,我认了!可是,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你们根本就没有相亲相爱。为何要这样委屈自己?你明明就不是个肯委曲求全的人!”
因情绪激动,费斯的声调越提越高,连带把她的肩头也捏疼。
她咬咬唇,感到两耳“嗡嗡”作响。每个人都迫她,她快要窒息,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你想知道答案吗?好,我告诉你!”她冷着声,手指着他的胸膛:“都是你!都是你们家族的人!维拉酒庄是属于霍家的,你们来抢什么?你以为娶了我,就能理所当然让酒庄成为你的襄中物吗?我呸!”
“我不……”
“别否认!你敢发誓说你没想过得到酒庄?你的爱,是带了条件的!告诉你,霍家不会让你们得逞的!只要能生出继承人,酒庄就会属于我们。所以,我迫切地要结婚,迫切地要生孩子!你还问我为什么?归根到底,都是你!是你害我变成现在这样的,是你是你!”
就是这个罪魁祸首,如果没有他们,她就可以高高兴兴地顺利继承酒庄,她不用早婚,不用怀孕,她可以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用像现在那样惨兮兮的受苦受难。霍晶铃举起手,往他身上猛地打下去,仿佛要把这段时间所受的怨气都发泄出来。
“Sophia,冷静!冷静!”费斯预料不到她的情绪会突然失控,想抓住那胡乱挥动的双手,奈何她的身体摇摆不定。
“Sophia,这里危险,你先上来!”
听到这话,霍晶铃的身子突然僵直。危险?
这个词语一闪而过,身子已被按住,他企图把她抱上梯台。
霍晶铃拼命挣扎。“放开我!你放开我!”
费斯怕弄痛她,压根不敢用力。她用尽全力把他推开,身子往后退,结果脚猛地踏空,人就像滚皮球一样,往梯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