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姨。”
“哦,起来了?快来吃早餐。”
霍晶铃坐下,眼前娇小的身影忙出忙入。
“昨晚风吹得很狂,你有没有被吓醒?”雪姨把早点端到餐桌上,关切地问了一句。
“没,一夜无梦。”的确,半夜回房间后,她出奇的睡得安稳,风何时停了也不知道。会是因为,得到他的原谅?
甩甩头,看到雪姨又要出去,霍晶铃连忙拉住她的手:“别忙了,坐下陪我吃。”
雪姨凝视了她一眼,在桌的对面坐下。
“吃面包,得把牛奶喝光,你太瘦了,要多补充营养。”
“好。”
宁静的早上,简短的对话。其实彼此都心知肚明,悲伤需要放缓,生活仍要继续,不积极面对只会徒增痛楚。
“雪姨。”
“啊?”
霍晶铃抬起头:“家里的事情,爸爸在的时候是怎样就怎样,一切如旧。”
虽然升级成为这个家的主人,但对于持家方面,她毫无所知。日常开支什么的雪姨好像有记账,她不希望作任何改变。
本来觉得不好说出来,但昨晚她曾有那么一刻的担忧。或许这些年来,是对父亲的爱让雪姨甘愿没名没分的留下来,如今父亲走了,她好怕雪姨也会离开。
雪姨了然的笑笑:“我知道了,你只管跟阮东管理好酒庄,这里有我。”
“谢谢你。”
“傻孩子,还跟雪姨客气。”
“嗯,我知道这样有点见外。但是,”她仰起头,把从眼角溢出来的透明水液倒回眼眶内,半晌才平定情绪:“爸爸突然离去,我不知道要怎么做。我怕自己做不好,会把事情弄得一团糟。”
人生中最大的支柱骤然失去,她才惊觉自己的无能。以往所抱着的雄心壮志,刹那全部毁灭,她没信心能做好,怕被嘲笑,被人看轻。
“雪姨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到的,加油!”
“嗯!我会努力的!”
吃过早餐,她去了趟酿酒车间,工人正在把红酒装进橡木桶里,看到她出现,大家均停下手上的活儿,对她微笑问好。
这是最好的安慰,不需要同情,只要友善的鼓励,她突然就明白。有些不好意思,以前她对这群人都是冷若冰霜的。
微笑着打了招呼便溜进酒窖,离远看见何阮东跟酿酒师傅在说话,她放缓脚步。
“酸了?还是甜了?”酿酒师傅问。
何阮东不急不缓地咀嚼着嘴里的酒,半晌才挑挑眉心:“还好,可以配肥厚的烧兔子肉了。”
“好样的!改天到我家,我们开怀畅饮。”酿酒师傅哈哈大笑,这个胖胖的中年大叔,顶着红红的鼻子,爱酒、爱美食、爱人生。
“好的。”何阮东也跟着咧开了嘴角。
笑容淡化了他脸部的冷硬线条,霍晶铃首次发现,原来他笑起来唇角有个浅浅的酒窝,那样看来比木着脸的时候好看多了。
“咳。”为了证明自己的存在,她轻轻咳喇了一声。
“哟,Sophia,来找阿Dor”
Dor是何阮东的英文名字,霍晶铃红着脸捊捊边的发,没回答问题,只小声地打招呼:“哈姆大叔。”
“好,我就不当电灯泡了,你们小俩口慢慢恩爱。”哈姆大叔挥挥手走了出去。
“你找我?”他的笑容已敛起,恢复了平时不苛言笑的表情。
“才……才不是。”两耳莫名发热,她低下头,无聊地踢了踢地上凸起的部分。
昨晚在她最惶恐无助的时候,是他给了她温暖的拥抱,他把她抱回房间,拧了热毛巾帮她擦脸。那时候的他很温柔,过去恶言相向似乎成了过眼云烟,她甚至有个错觉,二人以后可以好好相处。怎料一夜过后,似乎又回到原点,这不禁让她有些沮丧。
何阮东放下手里的酒杯,收拾刚才用过的东西,等会他还要出去。
“那个……刚才你们在做什么?”支支吾吾的声音又再响起,他转身,发现大小姐正拿一双水汪汪的蓝眸在看他,眼里满是疑问。
他正正脸色:“我们在试酒,这是去年酿的。”
“哦。”她绞着手,发现他回答完后又自顾自做着事,心情陡然下沉。想起以前他的话,她咬咬唇,鼓起勇气继续问:“你能不能……教我,怎样试酒?”
正在擦拭桌面的手一顿,他回头,只看到她的发顶。好像从没见到她如此平心静气的请教,那时候她所谓的求教,都是抬着下巴,骄傲地对他颐气指使,甚至可笑的说要买他的笔记。
未得到回应,霍晶铃难掩失望,其实已是意料之中。她移动脚步打算离开,突然听到一道沉沉的声音:“好!”
她倏地抬头,只见他唇角微微上翘,似是在笑。
何阮东收回在她身上的注视,拿了个玻璃容器,打开身边木桶上的小龙头,注入一部分后,仅仅抽取了液体表面带着泡沫的小部分。
“你试试?”他把玻璃杯递过来。
霍晶铃疑惑地接过,用唇抿了抿。
“你平时肯定是习惯了品尝已装瓶的葡萄酒,那些是已经稳定了状态的酒。但是在我们这个行业,要掌握酿酒的技术就得先学会品尝‘酒花’。‘酒花’在不同孕育阶段的表现,足可以反映出葡萄酒的最终品质。”
对哦,她之前只是每晚试不同品种的酒,原来还有这个学问。
他又走到另一排木桶放出别的酒,按照刚才的方法,只取了所谓的“酒花”那部分。“你试试这个。刚才的只酿了一年时间,这次是两年时间的。”
霍晶铃又喝了口,确实味道跟刚才的有不同。
“我们这些乡村级别葡萄酒,非常讲究原产地法定的比率内以多个葡萄品种精心搭配。我们得对每个酒桶里面的单一品种葡萄原浆都了握在心,才可以随心所欲地调配出想要得到的葡萄酒。”
真的是一门大学问,霍晶铃握着酒杯,心下突然有些感动。
“你怎么都会?”这些知识,在学校里肯定是学不到的。
“用这里。”他指了指眼睛,“还在这里。”再来是嘴巴。“多看,虚心发问。这里每个人都是最好的老师,只要态度端正有礼,谁都愿意给你答案。”
好,她听出来了,他在拐弯子教训她。
她撇撇嘴,走到桌边放下酒杯。奇怪以前每每听到他以这种语气说话,心里肯定恼得要命,现在的她居然半点生气的迹象也没有。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那我不说就是了。”
“我哪有?”她撅起嘴转过头瞅着他,意外地在他的眼底捉弄的神情。她忽地脸红,别过脸,也不知在气什么,反正就是觉得被耍了。
“要不要出去走走?”他突然提出邀请。
为了冲走尴尬,霍晶铃说了声好后便率先往外跑。
吉普车在葡萄园之间穿梭,园里的葡萄枝已被风吹得光秃秃,农民们正地努力地修剪枝芽。奇怪的是他们这边在干活,身后竟放着个油桶。袅袅青烟,葡萄枝在桶内烧得旺盛。
“为什么要烧掉?”霍晶铃指着远处发问。
“因为葡萄枝蔓含纤维质太多,就算整个冬天埋在土里也不会腐坏。既然当不成肥料,放任堆着只会阻碍拖拉机运进,所以只好烧掉了。”
“哦。”又长见识了。
“别看只是普通的葡萄枝,在法南农民把它们当草,但去到大城市,这些葡萄枝会被修剪得整整齐齐,就差没绑上美丽的丝带,然后登堂入室,高雅地躺在美食店的橱窗里,被标上‘真正的葡萄枝’,售价不菲。”
“嗯?有何用?”
“烧烤呀,的确会让肉更加芳香。”
“真的?”
“真的。”他微笑着点头,嘴角却流露出些许苦涩。大小姐吃的喝的都有人侍候,肯定没见过这些。脑里想起读书那会儿在餐馆里端盘子的日子,时光流逝,不免唏嘘。
“我想试试。”
“呃?”她的话把他从思忆中拉回。
“我想试试用葡萄枝烧烤的滋味。”她转过头,眼睛散发着少许兴奋的光,这跟昨晚那个哭得一塌糊涂的模样完全不能重叠。而且,她这个样子,于他眼里看来竟然有几分可爱。
他一定是犯傻了,才会为了大小姐的一个要求,停下车跑去跟农民要了好大捆葡萄枝。走的时候,他仍能感受到农民眼里的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