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一眼瞧见,猛吃了一惊,只把湘琴一扯,饶是如此,仍被那人打在湘琴左肩上,惠娘动气,也斜签了身子将那人一推。
阿宛吃她一推,恰把腰眼撞在车角上,一时眼中泪花涌动,捂了腰一发嚷骂起来。
湘琴转脸便见一个面生的妇人立在那里嚷骂,至此还有甚么不明白的,想了一想,只冷冷道:“既是你家官人,何不领了他家去,却在这里聒噪甚么?!”转身便要上车。
阿宛大怒,越把七分气发到十分,抢上前便要撕扯,早交香香拦在头里。
原来香香这几日正不自在,只怕湘琴恼起来将她抛撇,得了这机会,如何不卖弄?冷不丁抓了阿宛头发,把她一只金耳环也扯在手中。
阿宛吃痛,脚踢头撞,两个扭做一团,把钗儿环儿也散在地下,不一时就围了圈群人过来,有劝的,有笑的,更有乘乱拾了那钗环的,指指搠搠,且是热闹。
湘琴早拉了惠娘走过一边,朱润听得动静,走将出来,看明白时,只把脸一沉。
香香精乖,早松了手,交阿宛一掌掴在脸上,却借了捧脸呼疼之机,把胳膊肘撞在阿宛肋下。
阿宛痛极,方诟骂贱人淫/妇不绝,就见朱润走至跟前,不觉吓了一跌,急忙忙松了两手。
香香早挤到朱润跟前,哭哭啼啼说将起来,说娘子交人无故撕打,自家拦着,交她把脸儿也打肿了。
阿宛如何肯落在人后,亦向前说个不住,朱润愈觉两太阳穴一抽一涨,只回头把几个小厮一瞥,小厮便往前赶人,看热闹的自一哄而散。
这里湘琴方往马车行去,就见对街一妇人盈盈走来,容色不过清秀,行步间却落落大方。
细看时,人生的甚是白净,着月白对衿衫儿,浅绿挑线裙子,颈中一挂珍珠,俱有半个鸽卵大小,莹莹润润,越显得肌细肤白。
妇人转眼行至跟前,正是郑氏,见了朱润,脸上泛出点红白来,低低福了一福,只说都怪自家约束不力,扰了官人,说着便拉过阿宛叫她与湘琴陪不是。
阿宛紫涨了脸,如何肯依?晓得朱润性子,又不敢嚷叫,只把嘴谷都着,鼓突了眼儿瞪着湘琴,恨不能咬下她一块肉来。
待见朱润只把眼看了湘琴,愈觉心头无限委屈,叫了声官人,就要拉朱润衣袖,被朱润把手一抬,捉了个空,险把眼泪儿也落下来。
香香大是得意,方在脸上做出些颜色来,就听朱润向郑氏道:“当街厮闹,成何体统!还不快带了她家去!”
郑氏迭声应了,见朱润面色稍缓,方转脸看了湘琴道:“阿宛鲁莽,还望妹妹看官人面上,莫要与她计较。”
湘琴只摇一摇头,并不应声,郑氏便笑将起来,只道:“不知妹妹怎生称呼,奴回去便把屋子收拾了,家中有处阁儿临了水,夏日里最是清凉,等妹妹进了门时,姐妹们一处,岂不热闹?”
阿宛如何忍得住,方叫了声“大姐姐”,交郑氏一眼止住,又见朱润沉下脸来,又气又怕,却怎生甘心,只把唇儿咬出两个深印来。
朱润倒把心头一动,转脸看了湘琴,见湘琴似听非听,只蹙了眉揉臂肘,还当她交人推跌时撞着,也顾不得许多,随口吩咐了郑氏两句,便与湘琴上了马车。
郑氏眼瞧着马车转过街角,一声也不言语,对街几个妇人慢慢走上前来,一人就笑道:“郑娘子果真是个贤惠的,不比那起没见识的。”
阿宛听了越发恨怒,转身便走。郑氏把几人一看,也不气恼,只微微笑道:“是我管教不严,让诸位见笑了。”几人便把手儿摇了,笑嘻嘻拥了她往银楼走去。
再说朱润连着几日忙乱下来,已将船货打点了**,只等风起时便可扬帆出海。谁知这日还不曾起身,交小次郎踏开大门一路跑到床前,嚷说午后定要出航。
朱润慢悠悠坐起身来,只说还有几箱水银未曾备得,交他缓几日,小次郎哪里肯应,连说少便少些,这日风头好,正该启航。
朱润见窗外柳条纹丝不动,心中怪异,又见他目光闪烁不定,料定有蹊跷,一发不肯信他,只把言语盘诘。
小次郎交他问急了时,半日方吞吞吐吐说道:“方才有消息说那边几艘船早晚登陆,这趟货不早些出去却有些麻烦。”
他虽言语含糊,朱润一听便已明白过来,心头发急,也顾不得与他多说,匆匆叫了两人,随他自去。自家却一刻不停去公署见了张县丞,把消息说了,张县丞也猛吃了一惊,当下叫起人往各处布置。
原来这些年东南沿海各地倭患猖獗,倭人每每借了风驱船过来烧杀劫掠,搅得一众临海郡县防不胜防,百姓深受其苦,却无可奈何,朝庭几番禁海,反越演越烈。
朱润由公署里出来,忙忙赶到码头上,把一应事体嘱咐下去,又叫人与郑氏递了话,眼看已到午时,也不管腹中饥肠漉漉,水也不喝一口,径往城南寻湘琴。
进门时,恰遇着个子弟梳弄院中粉头,在厅前摆了酒,又叫了戏班子,行酒猜枚嘲成一片,好容易走到湘琴房中,阶下静悄悄一个人影不见。
掀开帘子进来,便见外屋桌上散着副象牙牌儿,进了里屋,又见帘幕低垂,几上半杯残酒,椅上搭了条红罗裙子,正是湘琴平素所穿,却哪得人影?
把房前屋后转遍,方撞着个丫头,一问才知湘琴往河中游船去了,愈多了三分焦躁。
却是湘琴见朱润不来时也有人睃在左右,又被他买嘱了门边之人,但凡刘海石过来,只说湘琴不在,刘石海哪晓得这些门道,连来几次,一次也不曾见着湘琴面儿。
湘琴有心使惠娘递个信儿,又怕人知道,且疑心香香早被他买嘱,思来想去,这日窥得朱润不在,只说天热,欲往河上消暑,自带惠娘往内沟河里坐了小船,交船工一路缓缓撑来。
船到窄处,但觉微风拂面,许多柳条懒洋洋拖在舱顶,又有许多红艳艳的三角梅从人家屋旁伸出来,衬着绿柳,且是好看,湘琴哪有心思瞧它,只命船工拣冷僻处行去,行了一程,却停在个少人行的所在,暗里叫了惠娘过来,把话儿嘱咐了,惠娘记了刘海石住处,一溜烟往岸上去了。
湘琴在船上等了个多时辰,眼见日头一点点移过头顶,越映得水面波光粼粼,隔了帘儿刺入眼中,不觉起一时坐一时,又等一阵,方自焦心,就听得岸边蹄声答答,径往船头而来。
须臾又听得脚步踏上船板,晓得是刘海石到了,心头一喜,撩开帘子,方要唤他,就怔在了当地,只见船头立了一人,嘴角带笑,衣带当风,正瞬也不瞬瞧了她,不是朱润又是哪个?
瞬时心如鼓捶,只半张了嘴儿,哪里说得出话来?
方踉跄了脚儿,退得两步,就被朱润一步步走上前来,拉了她手儿笑道:“娘子如何这般意外?莫非等的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