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一年 1692,10月)
我房里的晚课依旧继续,只是,抄书的人已换成了春花,春柳和莺歌。
“呵,总算抄好了”春花抢先放下笔,下炕伸懒腰,没一刻,春柳,莺歌也都交了卷。审完她三人的功课,绮礼将原先手里拿看的书与了我“二妹妹,今天讲《战国策。秦策一》中的《苏秦始将连横说秦 》”
春花的头挨到我肩上,春柳则与莺歌合看一本,没办法,钱不多,能省则省。
“苏秦始将连横说秦惠王,曰:“大王之国,西有巴、蜀、汉中之利,北有胡貉、代马之用,南有巫山、黔中之限,东有崤、函之固。田肥美,民殷富,战车万乘,奋击百万,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地势形便,此所谓‘天府’之,天下之雄国也。以大王之贤,士民之众,车骑之用,兵法之教,可以并诸侯,吞天下,称帝而治,愿大王少留意,臣请奏其效”
绮礼当先背了一段原文,再翻出一张简易地图与我们讲解“中间这块便是秦国,左边三哥国家一次是巴国,蜀国,汉中,也就是现在的重庆,四川和陕西。北边的这个地方,就是现今的山西,貉是兽名,皮可制裘,这里是代马的意思”
“南有巫山、黔中之限,这里的限,通险,是险隘的意思”
绮礼的讲书声中,沙漏里的沙一粒粒沙池流入沙斗,帮,帮,外面敲了两更,换成现代时间是九点,绮礼微微一笑,下了课。金嬷嬷立刻从炕洞里扒出埋伏的山芋,端了上来。
“噢”欢呼声中,所有人哈气捏耳的瞄准大个儿的下手。什么,孔融让梨,滚,这种哄孩子的玩意儿,我们读书人看不上。现如今我们讲究的是学以致用,抢到大个儿的红心黄大头才叫能耐。
“叮咚,叮咚”绮礼抚琴,我面窗背手摇头晃脑“善哉乎鼓琴,巍巍乎若泰山”
“二妹妹”绮礼叹气“这是《凤求凰》”
哦,我恍然大悟,敲着窗棱和唱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何日见许兮,慰我旁徨。
愿言配德兮,携手相将。不得於飞兮,使我沦亡。”
“不是王实甫的这首,是司马相如弹的《古琴曲》”
明白了,我讶然“原来是这个,我会唱”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就是这个”绮礼大喜“二妹妹,你怎么会的?”
我翻白眼“前儿太太考较绮云功课,我听来的。不过她拿琵琶演出来的曲子与你这古琴可不一样”
“是,是”绮礼汗颜“辛师傅也说我弹得不通”
不通,也敢教我,我无语问青天。
“二妹妹,你天资聪慧,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但能自己通了,也未可知”
他奶奶的,绮礼的嘴皮子倒是越来越溜了。
“不成”我愁苦的瞧着古琴“我瞧绮云的琵琶才四根弦,你这七根弦,怕是不成”
上辈子学过六年琵琶,还是改琵琶好了。
“也是”绮礼点头“女孩子确是琵琶合适”
第二天,绮礼回来与我一琴盒“二妹妹,这个给你”
打开,一把花梨木牛角琵琶,试了下音,凑活能用。
抬手一套《高山流水》,瞧直了绮礼的眼睛“二妹妹,你怎么会的?竟比辛师傅还好”
“上房瞧的,绮云这曲子都折腾半月了,秦师傅还说不好”
太太私心重,待自己女儿绮云满了六岁,便立请了琴棋书画的明师。因我至今尚未延师,为堵人口,便做了个顺水人情,许我旁听。
虽说是名师,但落我眼,不过尔尔。音乐考究的是听,听多了,自然就能辩。可这世道,没电视没音响没网络,信息闭塞,演奏技巧还当成秘籍遮掩。比方后世琵琶指法有五十多种,左右手指法加起来又一百多种,但凡练琵琶的孩子,无人不晓,无人不会。所以眼下这位分不清摇指与凤点头的秦师傅,我说她尔尔,已是尊师重道,客气至极。
听,是我与绮礼的第一课,听《高山流水》,《广陵散》,《平沙落雁》,《梅花三弄》,《十面埋伏》,《夕阳萧鼓》 ,《渔樵问答》,《胡笳十八拍》,《汉宫秋月》,《阳春白雪》,这十大名曲。
每逢傍晚,绮礼操练回来,待晚饭的时光,便是我的个人演奏会。没两日绮礼的晚饭也开到我院儿,待我屋的时间便越发长了。
“二妹妹,刚才那段《阳春白雪》,怎么与先前不一样”绮礼举着筷子沉吟“好似天气突变,平地起秋风,天地一片萧杀之意”
“可是你捉狭,与曲子里加了段倒春寒”
去你的倒春寒,我忿然的丢了琵琶,指着盘子控诉“你竟将姨娘与我的珍珠丸子全吃了。”
“吐出来,你给我,吐出来”我扑将过去,扯着绮礼的脖颈厮打“赔我,你赔我丸子”
“赔,赔,一定赔”绮礼举手告饶“好妹妹,你饶哥哥这一次可好?”
“不好”我咬牙切齿外加恨铁不成钢“知道你在听什么吗?《阳春白雪》”
“《阳春白雪》,你懂不懂?《阳春》取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白雪》取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可你呢?”我痛心疾首至极“一个接一个的吃丸子”
噗嗤,绮礼忽的笑了,打炕桌上端出一个碗“瞧瞧,这是什么?”
我的珍珠丸子。教会徒弟气死师傅,可是这个典故?
“承让,承让”绮礼虚伪客气着收走了我的铜板。
“一五,一十,十五,….,五十”绮礼数完铜板与我点头“数目刚好”
“格格,您又输了”春花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么显而易见的事,看了不算,还要过嘴瘾。
“格格,您今早儿背的棋谱不管用?”春柳看着棋盘摇头“这也输太惨了”
我对天翻白眼,这要管用能输吗?为什么,为什么,我天资聪慧,外带着前世的记忆,为什么,为什么,偏下棋没得一点天分。明明看明白记清爽的谱子,但到与人对弈时,便颠三倒四,失了章法。为什么啊,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