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我严肃的说:“你告诉管顺儿,咱们犯不着为一根兔子尾巴充一回见风使舵的小人。这阎王婆不是善茬,别看她现在病着,但凡她明白过来——即便她没了儿子,但若收拾几个奴才,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管顺儿见异思迁不要紧,可若将老娘给连累出来,”自觉失言,我赶紧弥补道:“嬷嬷,刚才那话不用说给管顺儿。”
“哎!”金嬷嬷点头道:“主子您放宽心,奴婢理会得!”
再一次,我关紧进了院门。
三月十五,我院儿桃花开的时候,我站在桃花前看着偌大鸡舍里硕果仅存的六只母鸡发呆——这大清朝的母鸡都是土鸡,其产蛋量,即便在这号称“蛋当饭吃”的三月,也只三天两只。眼前六只鸡,每天产四只蛋,正合我院儿人头,一人一个。
“主子,”春花站我身边一刻后唤我道:“奴婢中午还是杀只,横竖贝勒府大阿哥出七就这两天了!”
“还是留着下蛋吧!”我摇摇头,将眼光从鸡身上挪开:“不然,咱们就没鸡蛋吃了!”
即便胤禛同福晋、李氏立刻动身去圆明园,但也不代表二门上李氏的眼线会同去。所以,老娘还是再等等吧,等胤禛离府后找管顺儿问明了情况再决断是否杀鸡。
回到房间,我拿出绣绷开始做活。自去岁秋天我决意发奋挣银子起,我便即一气描了四幅花样——我取传说中西施、昭君、玉环、貂蝉这四大美人“沉鱼、落雁、羞花、闭月”的佳话,于绢帕一面刺绣传统《四大美人》,另一面刺绣《金鱼戏水》,《信雁南飞》,《花开富贵》和《彩云追月》,合成一套《四大美人》双面三异绣。
过去八个月,我已完成四幅绣中的三幅绣,现手上正刺的这幅《昭君飞雁图》也已近完工——只剩收线了。
呼——终于完工了,剪掉最后一根线头,我长舒一口气,一回头,却见春花不知何时坐到了我身边,正看着我的绣发愣。
“主子,”春花悠悠的问我道:“您说这明妃真有传说的那么美吗?落雁,天上飞的大雁,那肉炖起来比鸡还香!”
春花,我闻言一头黑线,你能不能三句话不提吃?
松开绣绷,我取下《昭君飞雁》收入绢包。眼瞅见包里的《西施鱼戏》,春花竟又动心思。
“主子,”春花唤我道:“现今这天亮得早。今儿晚上奴婢去荷花塘放篮子,明儿一早……”
“春花,”伸手拦住春花的下言,我投降道:“咱们中午还是吃!”
春花杀鸡去了,我摩挲一刻绣帕上的金鱼,谓然长叹:唉,老娘也整半年没闻过鱼腥了!
鱼,脑中灵光一闪,我忽的想起一桩可能——这大清朝没有渔业养殖,可老娘前世那个世道,可还有什么不是人工养殖?那一世,即便似小李子这样的灵兽,老娘也都拿水族箱给养活了,现老娘整两口缸,养几条鱼,留着年节打牙祭,可是小菜一碟?
唉,这拿缸养鱼,老娘怎么早没想到?我懊恼的正自跌足,却听得院里金嬷嬷咋呼:“春花,鸟吃菜了!”
“哎,春花,你怎么还在发愣啊?”
“嬷嬷,”春花道:“麻雀虽小,却也是肉,对吧?”
“什么?”
金嬷嬷听不懂春花的话,我却是懂了。这事儿啊,说到底,还是老娘的鸡舍太小了——十七八平米的地方,只能屯三十只鸡和鹌鹑。过去八个月,我院儿四口人统共消费了二十四只鸡和鹌鹑,平均一月三只,十天一只——这水平,不算少,但也决不算多。
这鸡舍的左边是大门,大门要走路,不能动,那老娘能动的便即只有北边的西厢房了?眼光越过敞开的窗户,我用心合计,西厢房的南间与鸡舍只一棵桃树的距离,而桃树下的空地早已成为鸡的活动操场,所以,只要在这西厢房的南墙上开扇门,老娘的鸡舍便即就扩大一倍——往后老娘吃鸡,再不用掐着数儿了!
扩西厢房南间为鸡舍甚好,可是现南间里的米面缸,今后要搁哪里呢?心念转过,我眼睛转向空冷几年的正房正堂。
这正房原是我院儿最好的房子,先前不用,原是为防备朱红抽冷查访,现朱红经年不来,再这样空关着岂不是可惜?所以这两间正房有机会得整修整修,好好的利用起来。
“啊!抓住了,我抓住了!”听到院里传来春花的欢呼,我探头一望,却见春花自一只绮礼送我的糟卤坛子里掏出一只麻雀。
“真抓住了?”金嬷嬷啧啧称奇道:“可不是,这坛子抓雀子,婆子活这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见?”
“怎么抓的,老金?”徐嬷嬷闻声问道。
“老徐,你是没看到,”金嬷嬷乐呵呵解释道:“刚春花拿一个坛子,随手在坛口搭张纸,上面撒了几粒米,这麻雀来吃,站不住,可不就掉坛子里去了”
糟卤坛子做陷阱?春花,这么偏门的主意你都能想到啊?老粮是真的,真的凌乱了。
因为春花坛子陷阱的功劳,今春我院儿的枇杷树挂满了黄橙橙的枇杷。端午节,嬷嬷们摘枇杷与我应节,然后又将多余的琵琶装进铺盖着枇杷枝叶的竹筐里。
“主子,难得今年结这许多的枇杷,”金嬷嬷喜孜孜的说:“而奴婢这个法子,能保枇杷十天半月的不坏!”
“主子,”金嬷嬷得意的与我吹嘘道:“您这是没有地窖,不然,将这竹筐搁地窖里,这枇杷能吃一两个月呢!”
地窖?这什么东西,怎么听着跟冰箱似的?我心中疑惑,转即听得春花拍桌:“对,地窖!主子,咱们实在该修个地窖!”
“主子,”春花热络的唤我道:“奴婢家就有地窖。奴婢家越冬的红薯,白菜,搁地窖里半年都不坏!”
能放白菜?闻言我的眼睛立刻亮了。“春花,”我抓着春花的手问:“这地窖可放得苹果,香瓜?”
“能放,能放!”春花点头道:“不只能放瓜果,还能放肉。似奴婢家过年杀猪,一个正月,这肉可不就都放在地窖里!”
太好了,春花,我要修地窖!
这就是地窖?疑惑的看着春花绘制的地窖图纸,我暗暗嘀咕:这不是一个井吗?怎么春花同嬷嬷们都说地窖呢?
“主子,”春花指着图与我讲解道:“这打地窖就是打井,只是不打出水。再就是地窖口虽与井口一般大,这窖底,为堆东西,则可挖到一般房子那么大!”
这不就是后世的地下室吗?我理解了。
五月二十一,在我吃空我的鸡舍前,康熙终于起驾去围场了,胤禛、福晋、李氏这些个瘟神全都随驾了!
第一时间,我打开院门,将《四大美人》绣交徐嬷嬷转管顺儿市买。
“主子,”傍晚时分徐嬷嬷拿回银票荷包与我道:“卖了。四幅绣,管顺儿卖了一万二千两!”
“这么多?”我为徐嬷嬷的话惊吓住了,半晌方问道:“先前不是才一千五百两一幅吗?怎么一下子涨了这么多?”
“呵,主子,”徐嬷嬷笑道:“今儿管顺儿跟奴婢交银子时,奴婢也很吓了一跳。管顺儿说买主子这绣的都有钱有势,那当铺的掌柜不敢得罪,但主子一年没去卖绣,当铺掌柜拿不出绣,便即只得跟主顾们说主子先前卖绣已卖了几千两银子,现衣食不缺,怕是不会再卖绣了。”
“主顾中有那财大气粗的,听掌柜的如此说,便即说愿意加价,加一倍也没关系。管顺儿先前说过那掌柜跟他一样,都是拿抽头,比他还巴不得抬高主子的绣价。所以今儿管顺儿去,掌柜的二话不说,便即就给了他一万二千两银子!”
“一万二千两银子,管顺儿拿了一千贰佰两,这荷包里还得一万八百两。”徐嬷嬷打开荷包道:“今儿卖绣的金额太大,管顺儿从没见过这许多的千两银票,担心有假,便即将银票拿到银号一一核对后方才回来,所以这银子拿来的倒比平常晚些!”
“二门还是李氏的人吗?”丢下荷包,我比划问道。
“管顺儿说李主子将身边得力的人都带去围场了,”徐嬷嬷笑道:“门上的两个人都跟着去了!”
成了!闻言我一拍巴掌,嘱咐徐嬷嬷道:“嬷嬷,你让管顺儿设法找夜叉婆领差事进来,我要修造!”
“修造?”徐嬷嬷诧异的四下张望一圈问道:“主子,咱们这院儿哪里还要修造?”
“多了!”我挥手道:“咱们这鸡窝太小了,得扩。正房的地也得铺。还有,咱们多久没吃过鱼了?”我悲凉的伸出手指道:“差不多都十个月了!”
今春,胤禛不过死了儿子,便即就在贝勒府闹腾了小半年,而今秋明春康熙要一废太子,谁知道那时胤禛得在京里待多久?所以乘着胤禛不在,老娘要深挖洞,广积粮。
“主子,”徐嬷嬷见过管顺儿后回来与我道:“管顺儿说今春贝勒府的修造,李主子都派给了她院儿的人。眼下他能领的修造差事只是立秋后修炕清烟囱。”
“主子,贝勒府中秋节要烧炕,所以管顺儿立秋后进来,赶节前出去,这工期只一个月半月。”
“如果是一般的地窖,管顺儿说这工期倒也够,偏主子画的图,工程浩大。别的不说,,只说照这图纸算下来要出的土,管顺儿说,就得四个青壮劳力挑一个月!”
“主子,管顺儿领的是通烟道的差事,这要是每日挑太多的土出门,难保不招人疑心!”
那就是说不能修地窖了吗?闻言我失望之极。
“主子,”徐嬷嬷又道:“管顺儿说主子即想修地窖,他自是责无旁贷,不过这事儿不能急,得一步一步的来。今年,他先进来将下地窖的楼梯修好,主子画的三个窖间他先修一个,将其他的两个窖间则留着明年再修!”
听说地窖能修,我复的高兴起来,呵呵,但凡能修就好,至于是一年修好,还是两年修好,老娘浑不介意——先前几年老娘没地窖不也都过了嘛!
管顺儿说到做到,立秋过后领着工匠在我院儿地下水位最低的西厢房北间挖了一个开口三米见方深六米的垂直坑道和一间宽3米,进深4米,高2.5米的地下室。
因为前一世在电视上看过太多的煤矿塌方引起的惨剧,所以整个地窖修造过程中,我不止按照大清朝修造城墙的标准,要求管顺儿用加入糯米浓浆和桐油的石灰浆做粘合剂砌砖垒石,还额外要求在地下室加建了四根框架石柱,以增加支撑。
这一天,地下室终于修好了。傍晚时分,我在春花的陪伴下,扶着刷着红漆的枣木楼梯扶手一级级蹦跳下地下室视察。
“主子,”春花站在两截楼梯连接处与我道:“明年这里开一个门,往北边挖,就是一个窖间。这里,照主子的意思,点了四个灯头的长明灯照亮。”
仔细瞧过摆在盛水铜盆中的香油灯后,我满意的点点头,沿着楼梯继续往下蹦。地下室修好后,管顺儿一再告诫金嬷嬷徐嬷嬷下地窖前一定要先将点燃的蜡烛用吊篮系下地窖,烧一刻儿后才能下人。
不就是测试地下室的二氧化碳浓度吗?何必这般麻烦?前一世习惯于各种检测报警器包围的我不假思索的改进了管顺儿的建议,在地下室的两处楼梯转角处立了两盏长明灯——日夜不间断的点着,以充当嬷嬷们上下楼梯的路灯和地下室二氧化碳浓度的探测器。
蹦下最后一级楼梯,春花指着地上的箩筐与我道:“主子,这是吊篮。篮子上栓的这两根绳子连着上面的轱辘架子!”
闻言我抬头望上看了看,却只看到楼梯口轱辘架影绰绰的轮廓。一会儿上去记得将这厢房也加点盏长明灯,我暗暗的想,不然,提东西时,上下两边的人瞧不清对方和筐子的状况——这筐子若是斜了,框里的红薯、香瓜歪出啦,砸了人,可是如何是好?
迎面瞧见两个三层的砖石架子,我不觉奇怪的,为什么要砌这个?
“本来这地下室地方挺大,”春花忽地笑道:“但因按主子的意思在房子中间竖了四根大石柱子,这空间立就觉得紧巴!后管顺儿说,横竖这地窖是放东西用的,干脆就因地取材,以这石柱子为背板,砌一圈堆东西的架子吧!”
原来还是老娘的杰作!闻言我点了点头,对自己佩服之极。
“嗯?今儿不潮了?”进了地下室春花提了提鼻子与笑道:“主子,前儿奴婢进来时,这地下室还潮的很,后上去是奴婢跟管顺儿说起此事儿,管顺儿说待石灰池里堆上生石灰包和麦秸草后就好了。今儿一看,果真如此!”
顺着春花的话,我果于地下室四面墙角瞧到几个一尺来高盖着草垫的石池。虽然用生石灰包吸湿在大清朝是公开的秘密,但似管顺儿修建专用的石池和铺盖草垫,我却还是第一次见,不得不说,这管顺儿办事是真的肯用脑子,是个难得的人才!
因知道康熙废太子是在九月,八月节胤禛在围场,所以我很笃定的借八月节,贝勒府的庄头交秋租的时机会,使管顺儿于后门替我混进了整两车的瓜果,储进了地下室。至此,我一冬的柴米油盐,鸡鸭鱼肉,瓜果蔬菜全部储备齐全。在使徐嬷嬷嘱咐管顺儿两句不变应万变的老调后,我于八月三十日晚上关闭了院门——今后半年,不管门外如何惊涛骇浪,都再与老娘无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