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秋池何尝不知这男子的心意,那一日她自他狡黠的眼神之中,便轻易猜测出他是刻意与她邂逅。之后多日闭门不出,也曾听小丫鬟说起有位翩翩公子打听她的事情。
小丫鬟极其崇拜的说起这大学士公子坊间流传的轶事,出身名门,才华横溢,前途无量,更兼尚未婚配。
路秋池惟自身蒲柳之姿,亦无心得他眷顾。她虽藐视世俗,任性而为,但也知道什么叫门第之分,什么叫天壤之别。
这一日只身前来木兰茶肆,不过是为了做个告别,她实在迷恋这样悠然的光景—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诗意自然而然流入心中,而她是这般挚爱写诗的女子。
明日就要回山东老家,她无意再生牵绊。女子脊背挺直,淡然的从姚宇祈身边走过,似乎对他刚才的讪言讪语毫无反应。
“路小姐,你要走了?”姚宇祈等待了四个多月,才能再次遇见她,心中自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可是在男女有别和她冷淡的态度下,却一句话也无从说起。
路秋池默不作声,就像她往日路遇搭讪者般,一言不发的冷处理。往日算她好运,从未被人骚扰纠缠,今日姚宇祈貌似谦谦君子,想他懂得如何自处。
“我尚有话说”,姚宇祈纵然发觉自己已然单相思的命运,但他少年公子哥脾性,往日里风光无限从未被人如此漠视,心中一时又羞又怒,爱恨交加。
眼见着佳人目不斜视的即将下楼,姚大公子涨红了脸,几步上前一把拽住了秋池的手腕,“既然要走,先等我把话说完。”
木兰茶肆即是建在湖边上,这湖无名,开了一夏的荷花此时只空余青碧莲叶,挤挤挨挨的连到天际。
秋池眼神越过面前之人,凝望着郁蓝晴空道,“公子请讲罢”,适才她被他再次握住手腕,心中一震,到底还是平静说了句,“男女授受不亲,公子放手,我听你说便是。”
姚宇祈落得无趣,无措放开手,便见秋池仍旧下楼去,不过轻言一句,“这边请。”
两人一前一后走至湖边,垂柳下,多有人来往玩耍,甚至有士人垂钓饮酒,优哉游哉。
“路小姐,我想此番话可能说的唐突,然我也知这可能是唯一的机会。那日之前,其实我多次见过小姐,第一次便是湖边樱花盛开时节,在这木兰茶肆。”
路秋池忆起,来京城之后第一次出门便是因为听说这无名湖畔樱花绝美,她那一日在那临窗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
“小姐可能不知,自此木兰茶肆便为小姐留了这个位子。小姐身为弱女子,孤身一人在外面行走多有不便,却从未遭遇歹人,可想是为何?”姚宇祈从未想过要把这些自己做过的小事,告知秋池。只是她对他的无动于衷,让他害怕,他竟不知自己已经可怜到了这种地步。
路秋池心中暗笑,还以为安全无碍是“京中风气使然”,原来不过是“自有秦人送水”。
“便是如此,公子想如何?”路秋池不为所动,开门见山道。
“我不过想小姐明白我的心意维珍。”姚宇祈索性不顾礼俗,直白说道。
“公子,小女子草木之人,素来也是没心没肺,竟无法深味公子心中所想。得公子高看,秋池感激不尽。明日小女子便回山东老家,以后还望各自珍重。”路秋池冷笑道,她没料到这人竟如登徒子一般,没脸没皮。
“你要回家?”姚大公子诧异问道。
“小女子在京中停留不过是放心不下姊姊,如今心愿已了,回家早已计划良久。”路秋池平板说出今后打算。
“我正好要去你家里提亲,明日同行便是。”姚宇祈见秋池口气强硬,毫无转圜的余地,只好耍起无赖。
“你,姚大公子不要欺人太甚,谁要嫁给你”,路秋池一贯冷若冰霜的脸颊上,终于浮现出怒气,还有着不知名的红晕。
“原来你认得我,小生确实姓姚,名宇祈”,姚宇祈眷恋的看着她红彤彤的脸颊,为她知道他姓氏,雀跃万分,刚刚的阴霾早就烟消云散。
路秋池再不多言,转身便走,她真是无聊之极才在这里和一个浪荡公子纠缠不休。
“秋池,是我冒犯了,你莫生气,你果然明日要走?”姚宇祈心中已有了打算,“我一早有要事要办,待我随后快马加鞭追上你们,可使的?”
路秋池当日回到沈府之后,遭路雨烟好一顿数落,她正忙里忙外的给妹妹收拾回家的行李,而妹妹一早就不见人影。路秋池本来心中烦闷,忍不住抱住温婉的姊姊叹道,“姊姊,我走了以后,给我写信,不晓得以后还能不能再见……”
“傻妹子,如何就见不着,我想着给你在京中挑个人家,你偏偏又要急着回去。不如等我再看看,让你再嫁回来,可好?”路雨烟许久不见妹妹这般孩子气,不由心中酸涩,眼泪瞬时噼噼啪啪的往下掉。
“我本是散淡的人,京中并不适合我。我不在这里,你要保重,等孩子大点,你可要回家看我们。”路秋池也难过,姊姊自小疼她,又将分离,眼泪难掩。抬手抹了把眼泪,又惹得路雨烟一阵数落,“总是这样忘形,帕子在哪里?”
“可能是忘了系……”路秋池心里一动,帕子必是在他手上,这人果然是不知廉耻。
此时姚宇祈袖中笼着顺来的素白绢帕,正笑得秋风凌乱,他一路急匆匆的跑进姚夫人房中,见到母亲,便拜了下去,“求母亲成全。”
“可是为那县丞女儿之事?宇祈,娘都打听了,这姑娘不错,接过来与你做妾便是。”姚夫人笑意盎然的说道。
“母亲,你说什么话,我要秋池做妻子,并不纳妾。”姚宇祈为母亲错会了自己的意愿不快,紧接着又说道,“我知道你们又拿什么门第观念来论事,这一次便是不依我,今后我再不娶妻。”
“孽障,你那什么县丞之女想都别想,你可知明日进宫所谓何事?”姚老爷从胳臂转了进来,眉峰紧蹙,异常严厉的喝道。
“老爷莫急,宇儿,你还不知,明日天子召见,便是有意指婚与你。你纳多少姬妾随你高兴,只是这正妻的位子断不可容你胡来。”姚夫人安抚住老爷子,便忙忙劝导儿子。
“你们……”姚宇祈生于官宦之家,自然知晓权臣家中的身不由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他不是不懂,“是谁家的女子?”
“都察院顾学士家的二小姐,这是天大的荣耀,宇儿”,姚夫人担心的看着儿子道。
“要我同意可以,你们应我一个条件。”姚宇祈冷笑一声,慢道。
眼看着姚老爷青筋暴露,努力克制,姚夫人赶紧插话道,“好宇儿,你先说,别气着你父亲。”
“我要路家小姐先进门”,姚宇祈神色异乎寻常的平静,冷然说道,“也是妻的名分。”
“若我不同意呢?”姚老爷阴晴不定的看着独子,咬牙说道。
“那便准备给姚宇祈收尸罢”,姚宇祈说罢,转身便走,他还要去找秋池解释。
“孽障,你给我站住……”姚老爷终于忍不住怒火,顺手抄起桌上茶杯朝门边砸了过去,偏偏未打中宇祈,瓷片茶水反倒污了一地。
姚宇祈出了门便直往沈府走去,小厮们眼瞅着大少爷闷闷不乐,赶紧上前献殷勤。姚宇祈正在头疼怎么能得见秋池,看到小人们的笑脸格外刺眼,劈头便骂,“没用的东西,跟着我作甚。”
“公子今日如何这般烦躁,可是遇见什么难事,小的们给公子也出出主意?”小厮们平时和姚宇祈随意惯了,以为又是那个美貌小姐闭门谢客,于是齐齐凑了上来。
“我要见那家小姐,你们可有办法?”姚宇祈举头望天,满目愁绪。
“公子,小的倒有个门路”,其中一个年龄稍长的少年笑嘻嘻的说道。
“快说,快说”,姚宇祈简直病急乱求医,赶紧催促道。
“沈府管家便是小人表舅,我找他托人给沈府小姐捎个信,咱们少爷进不了门,让他家小姐出来便是。”小厮略显讨好的说道。
“快去,快去,天黑之前我务必见到她”,姚宇祈心中顿时燃起希望之火。
“只是得有公子的信物和字迹,不然如何让人家小姐相信。”小厮又小心翼翼的补充一句。
“也罢了,快寻纸笔来,我正好有一件信物。”姚宇祈掏出袖中帕子,开始沉思如何起笔,才能让她出来见他。
于是路秋池便看到常跟自己出门的小丫鬟,鬼鬼祟祟的掏出信和帕子来,“小姐,这是姚公子命人送来的。”
“小雅,你不知私相授受之罪么?怎敢这样明目张胆收生人的东西?”路秋池心中惊讶,但还是严厉的斥责了小丫鬟。
小雅立马吓得面如土色,扑通跪了下去,“小姐,是管家让我交给你的,我并不知何意啊……”
“也罢了,下次再如此,姐姐必不饶你”,路秋池也怕别人看到生是非,赶紧从小雅手中接过来,看了一眼之后,便匆匆出了房门。
路雨烟刚刚哄了孩子睡觉,正要命人摆饭,却见妹妹面色阴郁的走了进来。她不知妹妹又生何闷气,打发了丫鬟们出去,悄悄拉着她问话。
“姊姊,你还记得当日我们在杏子摊前被人解救的事么?”
“自然记得,那少年的样子我还记得呢。”
“他是翰林院大学士家的公子,他说要娶我为妻。”
“这事从何说起?秋池,你可不要瞒着我。”
路秋池把种种事情略说一番,然后也不管路雨烟的震惊,斩钉截铁的说道,“姊姊,我不会嫁给他,你要帮我。”
姚宇祈以为凭着自己那封情真意切,万分紧急的信,秋池必会赶来木兰茶肆,然直等到茶肆打烊,人声鼎沸的夜市渐渐灯熄烛灭,也没见到那个窈窕纤细的身影出现。
秋夜冷寒,姚宇祈踉跄走在落雨的大街上,嘲笑自己过于自信,他不过是单相思而已,何时又得了人家的许诺。但他心中热血尚未降温,他暗暗发誓不惜任何手段,他一定要得到她。
次日,天未明,路秋池便起来梳洗,路雨烟陪着她一直出了城门,姐妹俩才洒泪而别。
这一趟回家旅途甚远,路秋池不以为辛苦,留意各地风土人情,也觉得有趣。第二天中午,她怎么也没想到会遇见贼,那伙贼人出现的时候,她正摆弄着路边采来的小雏菊,姊姊派来护送她的仆人根本不及反抗,便被打翻在地。
当小丫鬟捧着银两奉上的时候,路秋池才发现贼人的目标不是银子,而是她。她就这般不明所以的被绑上了山,据说要把她奉献给所谓的寨主。
寨子极古怪,她所在的房间更奇怪,装饰的简直像原始部落,雀羽插屏,毛皮褥子,动物头骨随意安放,而她已被强制沐浴完毕,穿一身艳丽的裙子。此刻她毫无反抗余力,如一只待宰羔羊。
三更以后,有人撞开了门,她心中一惊,握紧了手里的匕首。门口好似跟来不少看热闹的男人,待吵嚷声见止,那人立时紧紧闭上了门,举了灯烛向她走来。
“小姐见谅,寒某不是歹人,抢小姐上山实属底下人胡作非为。”寒信寻看出面前女子的戒备,也察觉出她并不像从前来此的女子一般柔弱,不禁有了些兴趣。
“你打算如何?”路秋池抗拒着此刻诡异的气氛,她居然在和一个土匪讨价还价,“可会放我下山?”
“如小姐相信韩某,只需陪韩某演一场戏即可,明日便让小姐毫无无损的离开这里。”韩信寻略带兴味的打量着眼前女子过分镇定的容颜,灯下看美人本就雅事,况且这女子又美的非比寻常。
“好罢,我信你。”路秋池说完这句话,便颓然晕了过去。再次醒过来时,窗外天光明亮,路秋池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只着亵衣,身上盖着大红薄被。
几个女人进来,无视路秋池的尴尬,几下掀开了被子。待看到她身下的一片暗红色痕迹,几个女人居然舒心的笑了起来。
路秋池是怎样被送下的山,又是怎么被仆人们找到,她已经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是心中不停疑惑着,这姓寒的贼人明明没有对她做什么,却布置了这样一个诡异的场景。
小丫鬟看着小姐衣衫凌乱,顿时痛哭失声,只差自杀谢罪,秋池安慰了半天才止息下来。
再次午间歇息的时候,他们一行人终于被姚宇祈追上。路秋池坐在马车上,甚至懒得撩开帘子看他。姚宇祈压抑着自己喜悦和痛苦交加的双重心境,走到车边轻声向里面说话。
“秋池,我来迟了。”
“你确已来迟,昨晚上我被土匪绑上山去,他们做什么可想而知。这辈子我是不能当你妻子了,你走罢。”
“秋池,你说什么?”
“如若不信,一问便知。”
姚宇祈听了小丫鬟声泪俱下的描述,和众仆人义愤填膺的痛斥下,顿时如五雷轰顶,他的秋池居然被土匪绑上了山,一夜无助之后,又被扔了出来……
他不发一言的起身便往所谓的山上奔去,路秋池本来在车中听着这边的动静,这下子再也没法安坐,立时从车上跳了出来。
“姚宇祈,你去何处?”
“还去何处,当然是替你报仇。”
“你是谁,我的仇何需你插手?”
姚宇祈预备蹬上马的动作顿住了,他回过头来,狠狠的瞪了她一眼,“我是你这辈子唯一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我是不是跑题了,嘿嘿,反正你们也没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