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市郊的青山公园里,有一家三口在阳光下享受着初夏的阳光和暖意。小女孩拿了个球,在草地上滚来滚去,旁边守着一个慈祥的妈妈。
当父亲的,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仔细一看,面孔有些眼熟。这不是戴启臣吗?
在他的旁边坐了一个男人,却是谢北。此时面带揶揄,“启臣,你用搞得这么神秘么?咱俩成特务接头了。”
现在已经荣升为代理营销总监的戴启臣一面戒备,“东总最近回城回的很频繁,来公司的次数也渐渐多了起来。”
谢北却是一脸轻松,“他想重回陆昌,可没那么容易。”说着,男人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一下一下擦出火来,“你找机会把天成和永胜的事情,透露出去。”
戴启臣一脸不解,“北总,这两个公司你的投资可都是暗箱操作的,谢委员和董事长都不清楚。你确定要把底牌自己揭开么?”
“有何不可?”谢北倒自起了身,“给我爷爷和我爸爸增加点信心;他们可不会凭白无故地去对一个窝囊废好,让他们看看这接班人选没选错。”
当谢北走出公园的时候,在车边站了很久。现在对于家族产业的争夺,在这几个兄弟间已经进入了僵持阶段;因为他拒绝了老爷子指定的结婚人选这个意外,给了谢东喘息的机会和妄想翻身的企图。
对于诸如此类的家族联姻,他从前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一直认为跟谁结婚不是一样的男人,此时却无论如何也应不下这一宗对他前途有着莫大好处的安排。因此,他不得不在对付谢东的事情上再绕一个大圈子。
跟陶咏婷结婚的事,谢北花了很长时间去慎重考虑。他现在只要顺了老爷子的意思,应了这桩婚事,待到拿下陆昌的实际控制权、把谢东彻底踢开,最多两年罢了,那时候还不是任他为所欲为么?可纵是再如何这样劝告自己,临到了事情跟前,只要一瞧见乔可的脸,他就狠不下这个心来同意家人的安排。
谢北自嘲一般笑了笑,他倒是不想见她。硬撑着不让自己找她,看看能不能先忘了她,把这个婚先结下来再说……只是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腿。因为一个女人,他的脑子已经有些不大好用了。
乔可再一次垂头丧气地从一家规模小得可怜的服装厂走了出来;如果知道又被pass掉,她何苦跑到这么远来面试?地铁都不通这边,别说出租车,就是公车站牌走了半天也看不到一个!
脚下两寸半高的皮鞋,哪里是长途跋涉的道具!没走多久,只觉得后脚跟一阵阵火辣的疼,每走一步都是煎熬。没办法,只好停在路边坐了下来,脱下鞋子一看,果然又磨破了!
正呲牙咧嘴的时候,一辆车子停在了她面前;谢北从那公园里开出来没多久,就看到了这路边的一抹身影。
“你来这边干嘛?脚怎么了?”他下了车稳步走到她跟前,乔可有些吃惊;一句“我来面试”还没说完,只见谢北直接就蹲了下来,一声没响把她的脚放到了他弯曲着的膝盖上前后仔细看着。她的脚也是生得漂亮,握在手里感觉实在是奇妙;只是皮肤太过嫩薄了,鞋子稍不合适一点,立马就起血泡。这一点,让谢北稍稍有些不满。
乔可哪里被人这样摆弄过自己的脚,涨红着脸往后缩,他却握得紧;两只手捧在她的脚底,麻痒痒得让人承受不来。
“怎么磨成这样……”谢北皱了眉,不满一般瞪了她一眼,“鞋子不合脚,你还穿?”
乔可倒像是做错了事,嘟囔一句“不是第一次穿么,又不知道会磨……”通过这几个月来两个人‘朋友’一般的相处,女孩子对谢北也了解得多了,早就总结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那你跑这地方来干什么的?”
果然,这么一转移话题,他也不纠缠于她不会穿鞋的责备了,笑着答了一句“我来搞特务接头。”
只是那一双手却怎么也不放开她的脚,几根手指捏来揉去得,让她几近抓狂、坐如针毡。
“哎!”最后乔可忍无可忍,“放手呀,好痒啊!”
谢北却无辜一般抬了抬眉,“哪里痒?我帮你挠挠……”
坏笑着,真的就着女孩子柔软的脚底轻轻搔了几下;许是条件反射,再或者是被这男人的坏笑激起了脾气,乔可顾不得雅观不雅观,抬起另一只脚就蹬在了谢北的胸前,这一下半蹲在地上的男人也被他踹得一后仰,险些坐在地上!
两只手一撑,谢北却笑瞪着她赖着不起来;“咦,你什么时候变这么暴力的?原来竟然没看出来。”
乔可见他那傻乎乎的模样就想笑,“谁让你跟个奴才似的捧着人家脚研究半天,你见过哪个男人像这样没出息的。”
面对贬低,谢北却不以为然,“爷高兴,怎么的?!”
说着,倒又要来抓她的脚。乔可此时哪里还肯依,两只腿青蛙一样乱蹬着,就是不给他抓到。“你离我远点啊,别碰我的脚。”实在是被他握着痒得不行!
她想逃开,却哪里逃得过他。谢北毫不费力又把女人两只脚抓在手里,瞧着她一副如临大敌、左蹬右踹的糗样,玩心大起,“我就是要碰,还要亲一下……”说着,倒真的把她的脚举到了自己嘴边。
乔可这一下羞得险些直接跳起来;这么恶心又肉麻的男人,真是她连做梦都梦不到!两条腿一用力,没踹开男人,倒是把自己坐在石阶子上的上半身斜歪歪给蹬倒了,照着草坪就后仰了过去。
最后顶着沾在头发上的几根杂草、以及一身体面的职业装上灰蒙蒙一片土被谢北拉出草堆的时候,乔可简直是欲哭无泪。
谢北忍俊不禁,笑个不停;直到乔可瞪了眼睛,“你还笑!”
“好了,好了,不笑了,”男人咳了一声直接就把女孩子打横抱了起来,朝车子走去。“我们去吃饭。”
“喂,我的鞋!放我下来啊,我的鞋还没拿!”
“磨脚的东西,要它干嘛?回头我们再去买……”
“为什么再去买啊?那一双八百多块啊!”
“小气鬼!你不是有十来万呢么,八百多算什么!”
“喂,谢北,反正不是你的钱你不心疼是嘛,放我下来哇,我的鞋啊,贴个胶布还能穿呐……”
两个人的声音,随着汽车引擎的发动声,愈行愈远。
乔可那十来万元的存款,最终还是被谢北算计了过去。后来,直到她站在全市最繁华的步行街前,望着头上醒目的“幸福不问过往”招牌,她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成了这间蛋糕房的老板!
可是营业执照和卫生许可证上,明明在‘负责人’一栏,填的是她的名字。
“你不是找不着工作么?自己当老板娘算了。我给你打工,这样咱俩的就业问题就都解决了!”谢北走到她身边,仰着望着那招牌,兀自得意。
乔可直愣了五分钟,才接受这一现实;原来他把从她这借去的钱,拿来搞了投资。“可是……名字也不用这么奇怪吧?”
什么‘幸福不问过往’,这叫什么店名?不伦不类的,哪个正经做生意的,会起这么一个绕口又奇怪的商号名字?蛋糕房嘛,你叫‘嘉嘉欣屋’也好、‘甜点时光’也罢,哪个不比这个强?!
“什么?甜点时光?”谢北鄙夷地瞧在乔可脸上,“你确定你是中文系本科毕业的?怎么跟街口那卖烧饼的水平差不多?人家那烧饼店叫‘欢乐的早餐时光’。瞧瞧,还比你多俩字!”
蛋糕房的各项准备工作,自然是不用乔可操心的。设备是谢北从以前光顾过的糕点屋照单子购进的,装潢也是请的知名设计公司,看着钱像流水一样哗哗地往外出,女老板不禁心下疼痛难忍。可是这些事情,她是无权过问的,她的所有权责,就是坐在柜台后面收钱。这样,倒是省了雇用一个出纳的工资,乔可有些沾沾自喜。
但是事情终究不是一帆风顺;终于,两个合伙人在招聘店长的问题上,产生了意见分歧。
谢北不知从哪请来一个资历颇深的领班,而乔可却相中了一个国贸专业新毕业的大学生符翠兰。
对于这原本专业就驴唇不对马嘴、而且根本毫无餐饮业工作经验的小姑娘,谢北一百个不愿意,最后,乔可说了一句话,“我当初找工作,人家也是问我要资历;可我从小到大由爸妈养着,哪有什么经历给别人看?而且,这个小姑娘,看着很聪明又诚恳,听她的口音,我就觉得很亲切……”
童翠兰,是海南人;一口标准的海南普通话,似是每时每刻,都能让乔可想到在海边度过的春节。
谢北没说话,却笑着走了出去;店长的人选,也就这么定了下来。
因为蛋糕房开在全市最贵的步行街上面,加上请的人手又都是经验丰富的高级从业人员,开业之际,生意实在好得没话说。当然了,除了那手生的店长之外,其它人都是游刃有余的。最后倒是童翠兰有些不好意思,怀疑自己到底胜不胜任这店长的工作。乔可此时真拿出了老板娘的气势,拍了拍小姑娘的肩膀,“慢慢学吧,谁不是从不会学到会的!她们有经验,却不比你办事认真又负责,经验可以学,态度可是命定的。把店交给你照看,我放心。”
这一句话,童翠兰简直就要痛哭流涕起来;心下暗暗打定主意,以后下班之前,厨房里的餐具可都要确认盖好了,这样可以保持光泽度更久一些……
这一天,正是周末;乔可坐在收银台后面,听着悠扬轻缓的音乐,欣赏来往惠顾的顾客,服务员有条不紊忙碌的身影,正自惬意,心道‘看来做生意也不是什么难事’的时候,几个穿着制服的男人推门走了进来。
“谁是负责人?”
乔可不知怎么,心下就有些犯紧;怯怯站起来应了一声,“是我。”
“卫生不合格!摘牌整顿!”
说着,一张盖着大红章的通知书被放到了柜台上面;乔可,愣住了。
待到谢北赶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幸福不问过往’蛋糕房里,客人早已走得干净;就连服务生,乔可都给她们放了假。
只有店长童翠兰,还陪在老板身边。
谢北匆匆赶进来,那张‘停业整顿’通知书拿在手里,半晌没说话。
拉着乔可把她送回家,临下车,男人安慰了一句,“别担心,过几天就好了。”
乔可硬挤出一丝笑意,“没有。你也别急,”
两个人默默对视了许久,都想说些安慰对方的话出来;却忽然同时笑了。
“其实……”乔可临下车,又回过头来,说得有些结巴,“我还有钱啊。我拿了十万块出来,其实还私藏了两万!”
本来是不想告诉他的,可是现在,多少也能拿出来让两个人都开心一下。
谢北被她弄得没了脾气;望着女孩子故作轻松状的背影,这才把火气压了压。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呼啸着朝向市郊的谢家别墅开去。
谢北回到家的时候,老爷子正在书房里练大字。似是早就料到这住在外面的孙子要回来一样,头也没抬,就呵斥了一句;“知道回来了!”
谢北‘嘿嘿’一笑,从桌面上顺手抓起个苹果,“回来看看您。”
谢诚健低着脸望在自己的书法上面,严肃的嘴角也挂上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这小子,从小到大就没老老实实说过一句真话。但越是这样,反倒越教人赞赏一样;自个儿家的孩子,总是越能闹、越调皮越好。谁喜欢老实的,到外面让人欺负呢。
因为被奉承得舒心,老爷子也就给了个台阶,“你也玩得差不多了,该回公司上班了!”
“我也想回啊,”谢北嬉皮笑脸,一口咬在苹果上,“可是总经理都给我撤了,您让我应聘回来当职员么?”
“混账!”谢诚健终于从毛笔字上抬起头,“你在外面搞那俩公司,当我不知道呢?瞧你这点出息。”
虽然这么说着,老爷子心里却是美的。人都说青出于蓝,能让长辈把脖子扼住的继承人,绝不是一个合格的继承人。当长辈的就是这样矛盾,一方面要控制自己的子女;另一方面还希望控制不住。这也正是明知谢北顽劣,老爷子还偏偏喜欢他的道理。
谢北却装没事儿人,低头凑到那一幅字前面,赞了一声“您这老年大学没白上啊;功力见涨。”接着才慢悠悠状似无意中说了句正经话,“我这正寻思着怎么才能让我爸招我回陆昌呢!他要再不让我回去,我恐怕就得跑陆磊那公司混口饭吃了。”
一提到陆磊这两个字,谢诚健心下一沉。对于这个外孙,老人的感情不是一般的复杂。他唯一的女儿,因为这个孩子的父亲殒命。当然了,说起这件事,从本质上说也有他这个当父亲的责任,但人都是不认错的;尤其是一贯在位上的人,更加不认为自己会有错的地方。纵是心里再后悔,却也表现不出来。
这时,才听得谢北又嘀咕出来一句,“不过那小子也真是好命!捡到瑞林这么个大便宜,爷爷,您说,我儿子要是也有这份运气,该有多好!”
谢北开了玩笑,摇摇晃晃出了大门。而谢诚健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却陷入了沉思。
难怪他今天反常地这样听话,说要回陆昌连想都不想一下就应承下来。原来,是跟这等着他呢!最后一句的威胁,老爷子如何听不出来。说什么‘他儿子要有陆磊那个命’,这不就是明着说如果把他逼急了,他也要学他姑姑那样寻死觅活地跟人私奔么?!
如果换成二十年前,谢诚健老早一个耳瓜子扇过去;只是年纪大了,又发生了那么多事,老人现下的心境却也不一样了。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苦,人的一生,体会过一次也就够了。谢诚健呆坐了良久,那个叫乔可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姑娘,这件事,倒是也勾起了他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