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医院,叶婉婷才发现天阴了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阳光已经被云层遮住,一如她原本已经放轻松的心境,又被蒙上一层压抑。
面对只能卧在病床上的王向东,叶婉婷有很多歉疚,可是这份感觉,她根本没有办法说出口。
她在背地里偷偷摸摸庆幸过的幸福,在看到王向东时变得摇摇晃晃。
找到来时的车站,叶婉婷匆匆向马路斜对面的候车亭走去。还没等她走到,就从身后开过一辆公交车。来时等这辆车的时间就很长,叶婉婷吸了一口气,加快速度追上去。
车上没有几个人,叶婉婷找到座位坐下,看着窗外疾速倒退的风景深呼吸。不过是快速跑了百十米,心就怦怦地跳个不停。再想起王叔叔颓废的脸,叶婉婷总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替换成叶宽的影子。一定要让他站起来——哪怕身体不行,也要让他的心站起来。
终于将气息喘均匀的时候,车子已经开出不知几站地。叶婉婷忽然悲催地发现,车窗外的景色从未见过,汽车走的完全不是她来时的路线。
叶婉婷匆忙跳下搭错的车,雨滴已经淅淅沥沥的落下。她想在马路对面再找反向的车站坐车回去,谁知走了好长一段,竟然没有找到,也许是环线?单行?她想不明白。要找个过往的人问问路,可是,在此时此刻的郊外,人影都没有。
站在大树下,叶婉婷听着雨点滴答地敲打着叶片。听着听着,自嘲地笑:没什么可丢人的,刚刚到了一个陌生的国度,哪有人不迷路?于是摸出手机打给卡特。
卡特接到电话就急了:“婷,你在哪里?”
大概最可悲的就是想要问路的时候,却连自己在哪里都不知道的人。叶婉婷茫然地环顾一圈,没有什么有明显标志的建筑物:“我不知道在哪——我再向前走走,找一下再打给你——”
二分钟不到,叶婉婷还没有找到明显建筑物,手机响了。
“婷,你先不要走了。告诉我,你从医院出来,向哪个方向走的?”电话的那一端竟然是诺布尔。他身后还有浅浅的音乐背景。平静的语气,掩饰不了的焦急。
“方向?”叶婉婷站住脚,想找出影子来判断一下东南西北,只可惜,在这片灰蒙蒙的天空下,只有雾气,没有影子,她小声地说:“我分辨不出来。”
没有得到有用的答案,叶婉婷沮丧地听到电话那端先是重重的门响,然后就是街市的杂沓之声,再之后就是跑步声,诺布尔急促的声音:“那告诉我,你从医院出来,向左边还是右边走的?”
叶婉婷努力地回忆着自己的动作:“从医院出来,向左是来时的车站,我向马路对面的车站走,那身体就反转过来,应该就是右边了,然后坐错了车——”
诺布尔笑,无奈的笑:“好了,我知道了。叶婉婷,请问你知道你坐的是哪路车吗?”
叶婉婷急得敲了下头:“我要是看了就不会坐错了!”
“好,很好,我明白了。你不要再走动了,在附近找个避雨的地方,等我!”汽车发动的声音之后,诺布尔挂断电话。
这期间,他大约每隔十分钟就会给叶婉婷打个电话:“婷,我到了瑞纳德街——”“婷,我现在在爱丽舍大街——”
叶婉婷听着他现场播报般的说出一个个熟悉或者只似曾听说的街道名字,慌乱不安的心渐渐平稳下来。再到后面的几个地点,她完全不知道。不过她能知道的是,这个诺布尔,正在离她越来越近。
“告诉我,你走的路有多宽?两边都有些什么树?”这是诺布尔最后一次电话的提问。当诺布尔的老爷车喷着气停到叶婉婷的面前时,距离叶婉婷电话求求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来吧,我的宝贝。”打开车门,站到雨中的诺布尔向站在树下的叶婉婷伸出了手臂,他的灰眼睛里都是笑意。
“没什么的,哪有人不迷路的?”坐进车中,诺布尔对叶婉婷笑道。他发动车子,又停下来,先回手到座椅背后,摸出一条干爽柔软的毛巾递过来。
“卡特跟我说,你不告诉他住在这里的人是谁。谁都有自己的秘密,不过,你好像有的太多。都不想对人讲吗?全部都放在心里头,会把你的小心眼挤爆掉的,你知道不知道?”
诺布尔握住的拳头举到叶婉婷的面前,吓得她向后躲。诺布尔猛地张开手:“砰!爆掉!”他看着受了惊吓的叶婉婷哈哈笑着,一脚踩下油门。
叶婉婷也放松地笑了,她接下毛巾,慢慢擦拭淋得湿透的头发。车厢安静下来,只有雨刷缓慢的爬上爬下,有规律地发出轻微的嗒嗒声。
“有什么事情,告诉我吧,我愿意帮你,你的肩膀太柔弱,会被压塌的。”诺布尔看着前方的路,又添上一句。这一次,他说得很认真。
叶婉婷安静地坐着,没做反应。为什么这个人,说出了自己心中的秘密?她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秘密。
雨刷一下下刷去玻璃窗上的水滴,下车前,叶婉婷忽然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心中的那份阴霾,也被刷得干干净净。
那之后的每个周六早上,诺布尔都会出现在贝特朗家的大门外,斜倚在他的车旁边,等候叶婉婷出来。只要见到叶婉婷的身影出现,他就会早早的伸出手臂,笑:“来吧,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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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圣诞节,贝特朗一家都忙碌起来,唯独卡特却陷入了烦恼之中。
十七岁的卡特觉得自己又一次陷入恋爱中了。他已经交过了两个女友,可是,他近来懒得出去约会。他发现自己最想做的事,就是看着住在自己家里的叶婉婷,想跟她说话,可叶婉婷却总是很忙。
在卡特的强烈要求下,周末时,他会和叶婉婷一同坐上诺布尔的车去医院,跟在诺布尔身后帮护工搬运王向东去做复健。可是,他还是做不到让叶婉婷的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更多一会儿。
于是,忧伤的卡特觉得自己倍感失落,他不再跟着他的婷,而是待在角落里,独自享受从未有过的失恋感觉。
周日,全家人都出去购物,唯独留下卡特一个无所事事。茶几上散放着几张拍立得的照片,是前日去星型广场拍下,卡特懒懒的目光扫过,最后,他的手落在一张叶婉婷的照片上……
翠花先进了屋子,正看到卡特在纸上涂抹。她跳过来:“卡特,你画的是什么?是外星生物吗?还是你刚刚幻想出来的新人类……”
卡特悲愤地一把扯了回去:“erde!”画着不明生物的白纸在兄妹两人手中各执一半。
“Putain de merde!”翠花不客气地迅速回击,稍微一用力,白纸刹那间一分为二。翠花斜了哥哥一眼,将自己手中的那一半纸抛向空中,上楼去了。
叶婉婷好奇地接下在空中飘荡的半张纸,只扫了一眼,就看到那个不明生物体头上带着一个发夹,类似于自己常常带的那一只。再看一眼满脸通红的卡特,她递还给他:“卡特,你画得很好!”
卡特呐呐将半张纸收了回去。
“卡特,你去接我的时候,那张我的画像是谁画的?”叶婉婷想起那张笔法熟练,而且极为神似的画像,她一度以为那张脸是卡特的杰作,现在看来,完全不可能。
“是诺布尔。”卡特如一只斗败的公鸡。
“那,画像下面,我的名字是谁写的呢?”
“那是我写的!”卡特非常骄傲:“叶、婉、婷,那三个字,是我自己写上去的!”
“谁教你的吗?”叶婉婷刚刚才想到这个问题:“我之前的材料上,应该没写过汉字的签名。”
“……也是诺布尔!”
叶婉婷闷闷地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新邮件的图标又在游动——还是赵琪的。
点开来,与往日不同,这一次的邮件,没有汇报的文字,只有照片。
第一张就是费格铭俊美的脸。很奇怪的是,他闭着眼睛,嘴角隐约一点笑意,好像刚刚吃完美味大餐的满足。
费格铭已有多日不见,猛的见到他的照片,还真是有些想念。叶婉婷看着屏幕上的他,从未见过他有这样慵懒闲适的神情,让她不禁伸出手指戳戳他的脸:“嗨!醒醒!”
屏幕冰凉,叶婉婷缩回手,好笑地翻看下一张。
第二张,是一个躺在床上熟睡的男人,画面有些模糊,应该是拍照时的光线不大好,所以画质非常粗糙。她拍的是男人的上半身,而且是赤~裸的上半身。叶婉婷仔细看,那个人,仍然是费格铭。
叶婉婷怔了,看了下面还有一张,她将鼠标迅速下移。
赵琪放大的脸,身后是男人的裸着的上身,虽然被赵琪挡住了头,却和第二张照片姿态一样——那应该就是费格铭。是赵琪在自拍,她在笑,笑得理所当然。
作者有话要说:注:merde /Putain de merde 国骂,约等于T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