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灯亮得堪比白昼,将大自然给予的星月之光都比了下去。可是,叶婉婷却觉得黑暗就压在头顶。脚步沉得拖不动,恐惧感重新笼罩上来,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怎样回的家。
夜里,她跌入重重的噩梦之中,不停的奔跑、躲藏,可不远处的黑影仍能够在身后紧紧相随。
惊醒时,满头湿汗。她虚弱地下地去倒水喝,回到床上时却再睡不着。闭上眼睛也能想起周婉晴向费柯走去时的木然与身上深深浅浅的痕迹。
费柯,站在灯火摇曳的酒吧门口,远远就向周婉晴伸出了手。
四十岁的男人,有着与费格铭类似的轮廓与骨血相传的倨傲,略微纤细一些,看来更成熟、斯文。脸上挂着一点微笑,礼貌得体优雅。只是笑过之过,镜框后的那双眼睛却深不可测,冰凉得好似没有温度。
叶婉婷用力握住妹妹的手腕,可最后仍是被她挣脱。周婉晴向那个男人走去,脸上也回应出一个僵硬的微笑。
不知费柯的手里,还有多少周婉晴的把柄?周婉晴咬紧了嘴唇也不肯说,叶婉婷不敢再追问下去。
定是太可怕的东西,给她打上了过于深刻的烙印,却又让她口不能言。
而按照婉晴所讲的时间推断,那颗香珠应该不是她动的手脚,那又是谁做的呢?
早起,叶婉婷眼窝深陷,不得不化了一点淡妆遮掩。到了公司,她仍是还挣扎在懵醒之间。关在办公室里,不晓得窗子外面风雨就要来临。
整整一天都不在状态,做出来的东西也完全不尽人意。下班时,才发现大雨滂沱,稍深处的积水,已经快淹没到路人的膝盖。
叶婉婷将裤腿卷起到膝盖上方,缓缓走进水里。雨水混浊,即使她再小心,没走出几步裤子就已经被没溅湿。
二百米的位置空落落的,没有人没有车。她手中擎的那把小雨伞,只算挡住头发还是干的,身上的小衫却被淋个透湿,紧紧地包裹住身体。
不知道费格铭在哪里,这一天没有消息,手机关机。她发过条短信有说急事要商量,他也没有回复。叶婉婷站在自助银行的门口,盯着那处空白的地方出神。
忽然想他了,止不住的想。
“叶婉婷,快过来,我送你回去!”海靖开了车窗,正探头出来,隔着雨幕向她招呼。
叶婉婷没有客气,**地坐上了他的车,看脚下的一汪水,靠背上的水痕,有些歉意地说:“老师,车座都湿了……”
“那正好,明天发薪水,先去给我洗车。”海靖小心地查看路况,嘴里却是很不客气。
叶婉婷注视着前方的雨雾飘摇,轻轻嗯了声。
“不对啊,今天怎么这样乖巧?”海靖扭头看着她。
仍是嗯了一声做答。
“完了,这孩子,怎么让雨浇傻了。”海靖独自哈哈大笑。
“老师,你怎么不结婚?”这傻孩子忽然冒出句话,将海靖的笑声挡了回去。
他呛咳了一下,反问:“叶,原来你一直在考虑这个严重的问题?”
“是啊。”傻孩子依旧很傻,但是很温柔:“你有房有车还有财有貌,最重要的,还很有才华……”
海靖哈哈大笑之后,好像很认真地思考一番,才慎重地回答:“因为年轻的时候不懂得珍惜,等我想回去找,她已经不在啦。”
“那老师喜欢的那个人是什么样的呢?”叶婉婷好奇地问。
海靖再转头看她两眼:“好像和你差不多啦,也是两只眼睛一个鼻子……erde!”
他突然骂了一句。没留神,将车开进低洼处,呼噜一声,车在水里熄火了。
海靖恼火地拍了下方向盘,“还有一半路!”
雨点更加密集地掉下来,噼里啪啦砸在车顶,远处传来沉闷的雷声,轰隆不停。
他看着叶婉婷磨牙:“叶,你太重了,把我的车都压坏了。”
海靖的毒舌有些时间没犯过,冷不丁重新蹦出一句,还有些不习惯了。叶婉婷暂时屏息:“老师,说谎是不对的,所以才来了惩罚。”
海靖怒目而视,终于还是忍住,低头翻找4S店电话,得到的回答是维修车已经都被派出,只能做下记录后排队等候。
看着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环城路,海靖突然豪气满怀:“惩罚,好,来吧!”他推开车门:“你开车,我下去推。”
“我不会开车!”叶婉婷叫了一声。
海靖毅然下车:“你只管扶住方向盘!我推到前面的那个坡上,沥沥水就好。”
他还真是很有力量,一个人跳到水中推车,竟然将车推得缓慢前进。
多年之后,再触到方向盘的感觉,叶婉婷仍是有些心惊肉跳。她始终没有去学车,费格铭还笑过她,说她一定是要配备司机的命。
一串尖锐刺耳的喇叭声从后面传来,惊得叶婉婷险些扔了方向盘去捂耳朵。
是后面突然冲过来一辆大货车,大概是怕也被淹在水中,那个无良的司机一边按着喇叭一边反倒加速,庞大的车身超越海靖他们,拍过来的一波浪几乎打到车顶。
叶婉婷惊魂未定,就听海靖在后面叽里咕噜地骂出一长串脏话。多国语言的俚语被他综合到了一起,站在瓢泼大雨之中,如登上百老汇的舞**唱歌剧。
大概从来没骂得这么爽快,被泼得落汤鸡般的他,忽然开怀大笑,他不再推车,走上副驾驶的位置,摔上车门,然后痛骂叶婉婷乌鸦嘴。
叶婉婷鼓了嘴巴不再反驳,听海靖拨通电话,对着麦克嚷一声:“护花不成……”
不知对方说什么,他报上地址就恼羞成怒地挂掉,口中却恨声自语:“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也无枝。”
半小时之后,一辆深灰色的路虎停到他们旁边,海靖先跳了下去,绕过车尾拉开那车的后车门,先自顾自地坐了上去。
叶婉婷回头看着他正发愣,就见那车上的司机下来,手中撑开一把灰白格子的大伞。
他见叶婉婷不动,替她拉开车门,淡淡说了声:“下来。”
竟然是齐格勒。
他挺拔地站在伞下,隔着水雾,眉目朦胧。
叶婉婷还傻坐着,就被他拉了下来。伞倾向她的头顶,又拉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让她上去。
“齐总,麻烦您先送我回家,我还有个约会。”海靖说的是尊称,可口气却轻松随便。
齐格勒只在后视镜中扫他一眼,就启动车子,在前面路口掉头走上了相反的方向。
密闭的空间里,三个人谁都没有声音。海靖闭上眼睛打盹,齐格勒打开D,《agic boulevard》。
叶婉婷忽然心酸,最后一次听到这只曲子,大概距离现在又有近八年的时间。
八年,多少繁华已过,多少风沙又起?
海靖家与叶家一东一西。
先到了海靖的家,他口中说着谢谢,却完全没有表示客气的意思:“对不起,我家有客人,不请你们上去了……”
齐格勒不甚在意,略点头就又冲向大雨中。
没有了海靖,车中的空气反倒好似更加稀薄,叶婉婷有种窒息的感觉。循环播放的曲子,本就忧伤的旋律,哪堪风雨助凄凉。
从城市的这一端到那一端,究竟有多远?为什么分分秒秒都会觉得漫长?这样一个夏日,两人相距不到三十厘米的距离,竟足足间隔出一个秋。
“一部电影,她要看上百遍,同样的罪行,同样的场景……”若大梦初醒,叶婉婷猛伸出手,按下停止键。
一道闪电忽然钻出了厚厚的云层,就在前方乍现,几秒钟,雷声炸响在头顶。叶婉婷惊叫出来,捂住耳朵,瑟瑟发抖。
车猛停下来,齐格勒小心地搂上她的肩膀:“打雷,有什么可怕?”
叶婉婷却如同被雷击中,她用力推开他,瞪向也正凝视自己的齐格勒:“是海靖……是你!”
“你说什么?”齐格勒脸上刚刚闪现的那点温柔全部退去,重又皱起眉头。
“不是婉晴,就是海靖!可是,他跟我没有任何关系!要对付我们的,是你!是你指使他的对不对!”叶婉婷大声叫了出来。
齐格勒的嘴唇抿成一条线,眼睛微微眯起,闪现着危险的信号。
原来近在咫尺的相望,却反而是望不穿。
叶婉婷回身去拉车门,只是徒劳。车门早已自动上锁,她不敢看他,小心地靠回到车椅靠背,越想越紧张的凄惶。
齐格勒斜斜扫了一眼。
紧张得泛白的脸,被衬得更加漆黑的眸子里闪烁着亮光,起伏不定的胸脯,发抖的手指用力抓住包带。
齐格勒皱起的眉头松开,沉吟着点头:“原来,在你的心中,我就是要对付你们的人!”
看似平静的齐格勒,重又抿紧了唇不再讲话,而路虎却是疯了般冲出去。
叶婉婷惯性向前冲去,就要撞到挡风玻璃,被齐格勒一把揪了回来。他狠踩下刹车,握着叶婉婷的胳膊把她狠狠摔到靠背,几乎红了眼,怒吼着:“为什么不系安全带!”
安全带就是刚刚叶婉婷要开车门时解下的,没料想齐格勒会将车开得如此疯狂,这根本就不是他的风格。
也许,真的是自己错了。
惊魂已过,叶婉婷却郁结于心,也不辩驳,将包抱在胸前,闭上眼睛。她听着齐格勒粗重的呼吸渐渐平息,才喃喃说道:“对不起。”
再出发,车平稳得如小舟在湖心荡漾。齐格勒不看她,好似他的车上没有一个叫做叶婉婷的女人,在他旁边的,是团透明的空气。
到叶家时,暴雨已过,天空重又放晴。傍晚时分,霞影片片。
叶婉婷站在路边的老槐树下,被那光线染成了红色。她看着路虎驶向街心,直至变成一个跳跃的亮点。
低下头,脚边的积水退去,只有车子掉头时留下的漩涡还在轻轻摇晃。
作者有话要说:俺要出门啊,后天回来,至少明天不要等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