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以着红装,便是嫁衣裳。
怔怔地望着她,慕容焱没想到这个女子会说出这番话来。他原来以为,她仅只是不喜欢红色。
原来,也可以这么简单么?
没有什么非分之想,只愿安安心心地等待幸福。
这么多年来,久居深宫,那些要死要活,嫉妒成性,温婉贤淑,胆小怕事,妩媚风情,敢爱敢恨的女人他见多了,可是他却从未见过如此洒然出尘的女子。她漂亮,聪颖,善解人意,但却似乎无所求。
可是,人人不都贪恋权势么?有一无所求的人吗?
慕容焱有些不解,很小很细微的不解,并不影响他计划的大局。
只是……
倘若青盏是一个痴傻儿,她的无所求便很正常。可她偏偏是一个冰雪聪明的女子,这样的性子,的确让人很是不解……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压下心里那些不安分的因子,静静地望着她,目光温柔,轻轻地说道:“你穿上嫁衣,便一定是这世上最美最美的新娘。”
青盏置之一笑,并不接话,她看着慕容焱将那大红披风向回廊长凳上的红漆木盘里扔去,隔了一丈多远的距离,那披风却不近不远,刚刚好落在红漆木盘之中。
慕容焱微笑着转移话题:“明晚宫里的宴会,你会去吗?”
青盏唇角微扬,轻轻笑道:“为什么不去?”
慕容焱的笑容温润儒雅,与往常无异。可是心里却有着极大的震撼,她的话总是带着一丝疏离感,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她会很认真地去为你分析事情的对错,极尽耐心的听你讲述自己的如意不如意。但是你却别想知道关于她的分毫,只要你不问,她便永远不会提及。顿了顿,他淡淡地说:“那本王就在宫里等你。”
话说到这份上了,青盏当然得装出一副感恩戴德的样子答应。她眨着眼睛说道:“好啊!”
一切的不平衡,都被她爽朗洒脱的话语打散,即使心里不舒服,但却说不出什么。慕容焱只好无奈地摇摇头:“青盏啊,青盏。”
青盏笑着打断他的感叹:“王爷带青盏去看看铭?吧!”
看过祝铭?,从拈花新苑出来,已经是日薄西山了。青盏坚持不让人送,自己向前院走去。惊蛰在前院等她呢。
经过中院亭台水榭环绕的那片偌大的荷塘时,青盏觉得周边景色很是美丽,便忍不住偏头多看两眼。这样一来,无暇顾及脚下的路,突然被什么绊了一下,身子向前倾去,幸好旁边有栏杆,扶住了,才没有跌倒。
还没站稳,便听见自不远处传来的童稚的哈哈声,虽然没看见那人的表情,但青盏也听得出,这分明是嘲笑。
转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青盏便看到一个身穿青袍,粉雕玉砌,大约十二三岁的小男孩。不过,他的表情绝对没有长相招人喜欢,那张带笑的脸上,分明带着幸灾乐祸。
这小孩看起来有些面熟,似曾在哪里见过。不过,青盏此时无心想这些,因为她分明瞧见,小孩的手里牵着一根红绳,那根红绳好像一直延伸到她这边。青盏低头去看,便发现差点儿将自己绊倒的正是他手里牵着的红绳,绳子的另一端,系在她身旁的栏杆上。
青盏这时才明白了,自己方才差点儿被绊倒,便是这小孩使得坏。他将绳子系于栏杆上,另一端自己牵着,她没走过来的时候,他将绳子松松的放下,垂在地上,她一路走过来,只顾观赏四周的景色,所以没有注意到。待她走近时,他再将绳子拉紧,没过脚腕的高度,便差点儿将她绊倒。
这么看来,这小孩是故意捉弄她的。如此小的孩子,竟然这样顽劣,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孩子,这么没教养。青盏故意板起脸来看着他:“你是哪家的孩子?竟然如此无礼?”
小男孩并不答话,挤眉弄眼的冲她做鬼脸,似乎在故意惹她生气。
青盏眨眨眼睛,然后很配合的做出一副气愤状,抬起脚步向小男孩走过去,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小男孩看着青盏走近,狡黠地一笑,将手里的绳子向青盏扔过来,然后撒腿跑了。
竹竿粗的绳子质量不轻,小男孩的力度也不小,青盏躲闪不及,便被绳子打到了头。
幸好是打到头上,绾起的发髻阻隔,而没有伤到她。但是本来漂亮的发髻,却被绳子打乱了,几个发钗被打落,如云的秀发轻轻垂落下来,长及腰部。
天色有些黑了,朦朦胧胧地,看不真切。青盏屈身去找发钗,她明明记得插了三支发钗的,可是只找到两支,另外一支却怎么也找不着了。
算了,不就是一支发钗么,丢了就丢了。青盏索性也不寻找,用手将头发随便绾了个发髻,用一支发钗簪住,将另一支放入衣袖,拍了拍自己受了惊吓的小心脏,舒了口气,然后向前院走去。
与惊蛰回到状元府,天色已晚。随便吃了点儿东西,又去大哥的书房坐了会儿,青盏便洗漱,睡下了。
第二天,青盏醒来的时候已是晌午。
上元佳节,蓝儿雨水她们已经在庭院里挂了各种各样的彩灯。
青盏走出沐雪园,四处走走,便看到外面也挂上了各种各样的彩灯。青盏每到之处,总会遇上几个忙碌的家丁、丫头,他们向青盏行礼,她便微笑着点点头。这上元佳节,连一向冷清的状元府也热闹了不少,青盏止不住地抿唇微笑。这是她离开杭州后的第一个上元节,不知道会过成怎样?
……
天刚微微暮,便有人奉淳熙之命请青盏去前院。
因为要去宫里,惊蛰,蓝儿,雨水都不便带,青盏便让他们留在沐雪园中自己玩。然后,她随那来人去了前院。
淳熙在书房等待,听闻脚步声从里面出来,看见青盏,轻轻一笑:“来了,就走吧。”
青盏向四处看了看,再没有看见其他的人影,不解地问道:“八姐不去吗?”
“小王爷约了烟儿去永乾街看灯,就不进宫了。”淳熙笑着解释道。
“噢。”青盏会意地一笑,“那么,大哥,我们就走吧!”
淳熙微扬唇角:“好啊,今晚肯定会有很多公子王孙会去的,到时候好为我们盏儿觅一个如意郎君。”
青盏撇撇嘴:“大哥,你休拿盏儿说笑了,盏儿才不觅什么如意郎君呢!”然后,她又想到什么,笑言道,“大哥都还没娶亲呢,小妹岂有先嫁人的道理?”
无意间偏转头,看到淳熙笑容收敛,很难过的样子,突然想到了还在苏府时,淳熙说过的关于“喜欢一个人”。
那么,那个人究竟是谁呢?
是生是死?
还是,只是大哥一厢情愿?
那似乎是他心头的一个伤口,而自己无意的话,却是在那伤口上撒盐。
青盏感到极大的罪恶感,她轻轻拉起他的手,放在掌心,真诚地向他道歉:“大哥,对不起。”
“说什么呢,”淳熙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容,宠溺地拍拍她的头,“走吧。”
于平稳的马车之上,青盏感到分外的安心。对面坐着的人,是她时时都能放心,永远不必去提防戒备的大哥。她撩开车窗帘子向外望去,大街小巷,万家灯火。街道上游人如织,数不胜数的彩灯璀璨夺目。
皇城之中更是仕宦云集,千金佳人无数。从永乾街进入皇城玄华门,就看到百官来朝,数不清的车马轿子绵延汇成一片。
上元宴的庆典就在紫宸殿外的广场上举行。一路上,青盏也听大哥说了不少关于皇家的宴会。其实,每逢重大节日,或者使节来朝,皇帝都会在此处摆宴,然后观看歌舞表演。
此次大宴百官,满朝文武,各方名流俱来参加,场面实在是壮观至极。
从未参加过这样的宴会,青盏好奇地随着淳熙来到他的座位处。这是一条长方形的长几,大约有四尺来长,容下两个人实在是绰绰有余。周围早已坐了不少人,有许多是淳熙的同僚,见他们来了,便上前打招呼。青盏不认识,便只是礼貌性地笑着,冲他们点点头。
隔了好多位子,有一个高高在上的龙纹红木椅,它不同于其它的位置分左右两边,而是在上首的正中央,想必就是龙椅了。皇帝还没来,那龙椅旁边的位置也空了好些,青盏猜测那是后妃的位置无疑。
大人物嘛,总是喜欢摆摆架子,让众人来等。青盏不觉得有什么,在苏府的时候,三婶常常这样,姗姗来迟,以换得众人的关注。
前几席的位置上坐着朝廷重臣、王子皇孙,各自着有华服,光鲜亮丽。青盏总算是见识到左相右相的风采,她是悄悄向大哥询问的,对方则是用目光指示给她看。那左相吕怀简是一个六旬左右的老人,头发胡须已经斑白,神情严肃,目光凌厉如鹰。他不与人搭讪,只静然安坐,便自有一种大将风采。听大哥说,他是武将出身。右相曾琦相对来说年轻一些,大概五十出头。他不如左相严肃,甚至是笑着与旁边的官员低声说话。那张笑脸极尽精明,似乎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带着某种用意。青盏虽然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但从隔了一段距离看得的他的笑容,想到了两个词:笑里藏刀,绵里藏针。怪不得那右相即便是大哥的恩师,大哥却不站在他那边了,连青盏这一眼之间,也便更偏向于左相。
当今皇帝有十七个儿子,四个公主。现在大公主嫁到明月国,二公主病逝,所以在京城的便只有两位。青盏大致向那方向扫了一眼,却见人还没有到齐。但是就已经到了的众位看,这慕容家的儿郎们个个都长得不错。正在她目光婉转之际,自不远处传来一声怪异尖锐的声音:“四皇子,六皇子殿下到!”
青盏转头去看,只见两个华服男子向王子皇孙处的座位走去,正是两个月前见到的那两位。走于前面的四皇子,身着亲王礼服,阴戾沉静。后面的那位则是那极尽猥琐的六皇子,与她初见时无异,这样走来,他甚至左右环抱美人儿。
青盏只瞥了一眼便不再多看,其实,她在等待慕容焱的出现。昨天他还说在宫里等她,现在她来了,他却未到。说话不算话,青盏心里多少有些不爽。
宫女太监陆续端来各种各样的美食珍馐,面对眼前的美味儿,青盏微微舒了口气,释怀地一笑:不来就不来吧。然后,格外用心地品尝起桌上的美味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响起一声太监尖细响亮的唱和声:“皇上驾到,吕贵妃娘娘驾到,容淑妃娘娘驾到……”
青盏一时失神,直到淳熙拉了她一下,才知道要跪下行礼,一边随众人念着皇上万岁娘娘千岁,青盏一边想到了:现在刘皇后去世,宫内位分高的便只有吕贵妃与容淑妃,是以与皇帝同来。
皇上许久才说了声:“众卿平身。”
声音有些虚弱。
青盏与众人一同起身,抬头看去,只见龙椅上坐着一身明黄色龙袍的皇帝。隔了一段距离,青盏看不清他的神情,但即便他的声音这样虚弱,却仍给人一种高高在上的威严感觉。
他的身边坐着两个雍容华贵的女子,坐在左边的吕贵妃青盏前些日子见过,坐在右边的想必就是慕容焱的母妃容淑妃了。
皇帝说了些佳节同欢与民同乐之类的套话,百官也恭谢皇帝,然后便是一些无关紧要的长篇大论。具体说些什么,青盏没仔细去听,她的精力都放在桌上的美味上。
不经意间,听到自那龙椅之上发出一声音调高而威严的疑问:“哎?”
青盏好奇地抬头去看,但见众人也纷纷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的目光自那王子皇孙的位置上收回,面带不悦之色,向左转头,看着吕贵妃:“老七没来?”然后又转向右边的容淑妃,“还有老八!”
看到皇帝不大高兴的样子,吕贵妃吞吞吐吐地说:“啸儿,他……”
“他是不是不在宫里?又或是根本就不在京城?”皇帝质问道。
“这……”吕贵妃微微颔首,不知该如何回答。
“当剑客?你教的好儿子!”皇帝说罢,又脸色阴沉地看向容淑妃。
容淑妃忙低下头,柔声道:“皇上,臣妾也不知焱儿去了哪里……”
“你……”
皇帝正待发怒之时,周围突然响起了曼妙的音乐,便是闻名全国的《玑璇美人曲》。随后,便有一身着白色广袖长舞衣,脸上蒙着白色面纱的美人儿踏着翩翩舞步步入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