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格花窗是微开着的,春风透过窗子吹进房内,撩动的垂在床边的白纱帐不停地荡来荡去。
祝铭?顺手拈起帐子的一角,微扬唇角,带着嘲讽:“这么大的责任,铭?可担待不起!”
慕容焱不顾他的嘲讽,轻轻说道:“你能!”
“铭?早就说过,铭?是局外之人,随你们在朝堂上怎样争执,铭?不参与你们的游戏。”祝铭?坚定地说道。
他甚至根本不在乎此刻他的命还是靠成亲王府上好的药材吊着,其实,就是慕容焱现在拿把剑放在他的脖子上,他也不会妥协。他有他的骄傲,这个,比性命重要的多。
慕容焱很淡很淡地一笑:“可是,你就不担心她了么?”
二人心知肚明,所谓的“她”,到底是谁。
祝铭?觉得自己的心狠狠地悸动了一下,他努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安,慢慢将目光转移到慕容焱身上,尽量将语气调节的随意潇洒:“那么,铭?答应了什么,王爷才能同意不娶她?”
慕容焱摇摇头:“无论你答应什么,我都不会不娶她的。只是,你如果尽力配合的话,我会保证她能过得很好。”
“你得到你想要的不就可以了吗,你又不爱她,为什么还要娶她?”祝铭?不解地问道,语气格外不友善。
慕容焱眸光微敛,甚至带了些无辜的神色:“我早晚是要娶王妃的啊,既然是谁都可以的话,为什么不选一个好一点的?她又漂亮,又识大体,又聪明,放在身边也觉得赏心悦目。这样好的,本王为什么不要?难道本王会愚蠢到放下这么好的,去娶那些庸脂俗粉不成?”
祝铭?淡淡道:“王爷明明知道这么好,还忍心欺骗么?”
慕容焱淡淡一笑,并不答话,拿起榻子上的绿如意,细细地把玩。
祝铭?又道:“王爷不怕被她知道了么?”
唇角微微一扬,慕容焱抬眸望着他,撩带威胁:“只要你不说,她便永远不会知道!”
“谁说我不知道了?”随着一声朗润的女声,青盏慢慢步入屏风,出现在二人的面前,她甚至是微微笑着的。
开始的时候,她是走了,都已经走到了拈花新苑的门口。可是,对于方才二人的神情,她越想越不对劲,于是干脆调转头回来。
青盏一向是一个沉着安静的女子,即使是走路,也不会有多大动静。而来到铭?房门口之时,她便听见二人在说些什么,因为好奇,她轻手轻脚地走到房内,在屏风后面站定,结果却发现二人在说的是自己。
通过他们的对话,她约略知道,慕容焱对自己的爱其实都是装出来的,都是假的,其目的就是利用她得到几个有用的人。看来,他果然是野心勃勃的。这个人的心机还真是深沉,掩饰的这样好,这么长时间以来,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竟然都相信了。
自嘲的一笑,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听到这些,没有难过,没有伤心,也没有被欺骗后的痛恨,却是分外的释然。
是啊,释然,那根紧紧绷起来的琴弦终于放松下来,让她一直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平静了。
是不是,她太过于无情,竟然不在意他对自己的欺骗?
其实,对他,也不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的,只是,她对他的感情,是由他对她的感情延伸出的,她爱他,那是因为她觉得他更爱自己,他的爱没有了,她也不会再有。
此情应是长相守,你若无心我便休。
她能做到那样洒脱。
笑着,在二人惊诧的目光中,她笑着走近,走到慕容焱身边,微笑着,极尽潇洒地说道:“王爷方才所说的,可都是真的?”
既然被她听到了,他也索性不再隐瞒,淡淡一笑,点点头:“是。”
“那好吧,既然这样,”青盏说道,“我也决定不嫁给你了。”
说完,便依旧笑盈盈地向外面走去。
“盏儿……”慕容焱突然叫住她。
青盏微笑着转过头来:“王爷还有什么吩咐?”
“你会不会阻止我……”慕容焱紧张地问道,“我是说,你会不会阻止我接下来要做的事?”
“阻止你?”青盏轻轻一笑,“我为什么要管这样的闲事?”
“你不会告诉淳熙?”慕容焱问道。
“王爷有什么样的计划,青盏不管,但是王爷最好不要做有害青盏亲人朋友的事,王爷只要不做伤害他们的事,青盏便不会多管。”说完,淡淡一笑,“青盏要走了。”
不管二人惊异的目光,青盏快步向外面走去。
走出成亲王府,天色尚早,青盏沿着外面的道路慢慢走着,甚是好心情地冲着每一个留意她的路人微笑。一路走来,竟然赢来几片芳心。
她来到一座天桥上,吹着风,斜倚在栏杆上,看着下面舞刀弄棒的杂耍表演。直到日薄西山,才雇了一辆马车,回了状元府。
下意识地向大哥书房的方向走去,虽然她没打算把慕容焱那精密的计划告诉淳熙,但还是想看到他平平安安的,才会放心。
一走到书房区域,便看到于一棵梧桐树下,石桌之旁,两方雪白的身影。她看出一个是大哥,另一个,便是鸿图。
旁边多挂了好几个灯笼,起到照明的作用。两个人低头敛眸,对着石桌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指指点点,低声说着什么。
青盏有些好奇,慢慢靠近,见他们所研究的是一张地图。在地图的偏上方位置,有一条非常鲜明的粗粗的红线,红线旁边下方几个城池被墨笔轻轻勾起,青盏看见,有云中、燕京、平城,还有一些密密麻麻的小城池。
二人同时看到了青盏,鸿图抬头望她,目光宁静而忧伤,带着淡淡的清冷之气。他不能忘记,下午的时候她被那个男人紧紧抱住的情景。真的失去了,明明知道的,可是当他亲眼看见之时,心,还是很痛,很痛,很痛很痛……倒是淳熙,轻轻一笑:“回来了?”
青盏笑道:“是啊,我回来了。没想到小将军也在呢!”
鸿图点点头:“我们在研究地图。”
“这是两国的分界线吗?”青盏指着地图上那道鲜明的红线,问道。
“是啊,”淳熙指着地图上红线旁边的一条细线,说道,“现在我们延楚与明月国便是以这条雀尾河为界。”
“那这些圈圈点点的是什么啊?”青盏指着红线附近那些圈住的城池,问道。
鸿图叹了口气,道:“明月国使节来朝,便是向我们索要要这些城池的,他们说这些城池本来是明月国的国土,被我们占去多年,现在想要要回去。”
青盏问道:“是他们的吗?”
淳熙模棱两可:“也可以说是。”
原来,一百多年之前,这片大好江山不是慕容家的,延楚也不叫延楚,而是叫做西魏。那时候,西魏国势渐衰,危机四起,濒临灭亡,位于北方的明月国趁机侵占了西魏的燕云十六州及周边各个城池无数。后来慕容氏推翻西魏,建立延楚,国势日渐繁盛,便依靠武力将那燕云诸州又夺了回来。明月不甘,因为这个原因一直对延楚虎视眈眈,奈何延楚前几位皇帝各个才德兼备,才不敢轻易进犯。现在新皇登基,在新皇还为太子的时候,所有人便都知道,太子不济,现在他做了皇帝,明月便敢堂而皇之的要求归还诸州了。
听闻此说,青盏轻轻垂下眼眸,她想到了慕容焱,这个心机深沉的人,他若当了皇帝,说不准要比现在的皇帝强得多,说不准明月国就不敢这样无所顾忌地索要土地了。
但是,这种事她不能插手,也不能说些什么,只能一切顺其自然了。
……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里,青盏都没有出过状元府。要么在后花园中练练剑,要么于房中作作画,要么去沁水园看看莫离白露他们。
那天在成亲王府听到的那些话,虽然对她影响不大,但若说真的一点都不在意,那是骗人的。青盏有些生气,那个人经常那么温柔地对她说话,儒雅地笑着,甚至求她留在他身边,结果,在她刚刚决定留下来的同时,却发现那是一个骗局。她竟然被一个人骗了那么久,却一无所知。
这天,青盏慵懒地斜倚在后花园中的一座青石台上翻看竹简。阳光明媚,微风缭绕。几天下来,桃花已经有了飘零的迹象,时而几片,飞到她翻开的竹简上,幽香的发丝上,然后慢慢滑落。
“四月芳菲如落雨,朵朵尽入美人怀。好美的桃花,好美的人!”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朗的声音。
青盏微微转头,便看到白衣包裹下,一张如春风般温雅的面容。
她淡淡地望着他,这个人,他时常穿着一身白衣,看起来温雅柔和,但那其实都是骗人的,在他温柔的目光中是缜密的心机,他骗起人来,从来都不偿命。不过,此时,青盏再也不相信他了,对于他所说的话,一点儿也不信。
望了他一阵子,看着他从旁边的小道上绕过来,轻撩衣袍,坐在自己对面的石凳上,青盏说道:“桃花有什么美的,一点儿也不美!”
“噢?”慕容焱眸光淡淡闪烁,漆黑而幽深,“你不喜欢桃花?”
青盏微微敛眸,将目光投到她翻开的竹简上,对于他的问话,则是置之不理,那样的神情,几近于怠慢。
慕容焱也不生气,低低地轻笑一声,接着问道:“那你喜欢什么花?”
“芍药。”青盏连眼睛都没抬,不假思索,脱口道。
慕容焱笑了起来,叹了一口气:“你这分明是在赶我走啊!”
青盏心想,这个人诗词歌赋样样不差,才高八斗的样子,还真是看出了她的用意。可嘴上依然不依不饶:“这怎么是赶你走呢?”
“青盏淹通文史,警心深密,又何必明知故问?”慕容焱道,“古书有言,芍药,又名可离,可离可离,故可以离去之意,青盏在此时说喜欢芍药,不是要赶我离去么?”
“这是你猜的,我可没这么说!”青盏收了竹简,强调道。
慕容焱笑了笑:“不过,我还真不能听你的。今天我来找你是有要事的,不管什么桃花芍药花了,就让他们自己争奇斗艳去好了。”
“找我能有什么事?”青盏撇撇嘴,不满道。
慕容焱慢慢站起身来,向她走近几步,在青石台边蹲了下来,相隔不到一尺的距离,微笑着望着她,温柔地道:“本王此番前来找你,自然是有要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