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答应慕容焱的请求之后,又交代了几句,便摆驾回宫了,身为一国之君,养尊处优,自然不习惯于这散发着霉臭味的大牢了。众人便又是跪下相送。
只是在他们离开之时,那身着蓝色官袍的官员又回头看了淳熙一眼,那目光中带着浓浓的怨恨,让青盏心里不由得咯噔一跳。猛然想起,皇帝管那人叫唐玉,那就是和大哥同届的进士唐玉么?和她之前想象的很是不一样,她原本以为那种嫉贤妒能之人的长相应该也和本性差不多,却不曾想到此人竟是长得相貌堂堂。
但是,不管他怎样相貌堂堂,在气度上也与大哥相差甚远,所以才会如此嫉妒吧,那种望尘莫及的感觉。
皇帝走后,他们便直接离开了大牢,反正淳熙的官职已经降了,无须在这大牢里面等候皇帝的处置。
对于这样的结果,青盏还是非常喜闻乐见的,大哥远离京城,便不会时刻担心一不小心就触怒龙颜了。
因为在大牢里久了,四周潮湿气氛太重,淳熙的腿有些站不稳,青盏便小心翼翼地扶住他。
对于方才情急之下说出的她喜欢的是淳熙,不是鸿图,韵宁对鸿图感到非常抱歉,一路走来,一直不停地向他道歉。
鸿图倒显得分外洒脱,淡淡一笑:“公主不必介怀,感情之事,不受个人控制,公主现在能找到意中人,鸿图还是为公主高兴的。”
说完,不由自主地将目光移向了青盏,却见她浅笑嫣然。
其实,青盏是为大哥高兴的。她原本以为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大哥对韵宁公主的爱恋只是一厢情愿。可是,现在看来,流水还是有情的。
不经意地想起与韵宁公主初见时她的目光,那或者根本就不是什么错觉,韵宁公主既然是喜欢大哥的,那么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女子在他身旁当然会介意了。而当她得知那个很漂亮的女子其实是他的妹妹时,才会表现出那般释然的样子。
不经意地转头,感受到鸿图的目光。那如浮冰碎雪一般清冷的目光,不是针对谁的,也不是冰冻三尺的冰冷,他不是一个冷酷的人,只是浅浅淡淡的清冷的气息,自然而然的,随着他的性格淡淡流露。青盏微微一怔,然后慢慢错开。
她有些错乱,不知道而今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面对他。
她不知道他对韵宁公主的感情有几分,就算是一分也没有,可他毕竟是一个男儿,一个将军,靖边侯府的小侯爷,多么尊贵的地位,还有他“京都第一才子”的名声,威名军中的“没羽箭”的称号,这样一个接近于完美的男子,却被退婚了,原因却是对方看上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个知名度不如他的人,这样会不会让他感觉很没有面子?
青盏在心里对他十分的抱歉,是为了大哥的。她觉得,大哥也一定觉得很对不住他。
下起了雨,不知什么时候,天空便开始飘雨丝。
尽管已到春末,但是雨天的寒气还是有的,如针一样,刺痛了人们的肌肤。
刑部大牢外面,宽大的街道上,很罕见的,少有人往来。倒是一棵棵不知名的树,晃动着葱茏的叶子,在烟雨中婆娑着。
没有伞,这样如丝般的雨似乎也不需要用伞来遮挡。他们漫步在这如画般的烟雨里。
几个人的心中虽然或多或少的有些惆怅,但是却绝对比这下雨时阴沉的天空要轻快一些,比如慕容焱,他甚至是微微笑着的。
青盏扶着淳熙,大牢里的潮湿让他的腿有些不听使唤,即使由青盏扶着,依然不能走的多快。
慕容岚道:“要不,就叫辆车来,送你们回去吧?”
“是啊!”韵宁公主也表示赞同。
青盏看了看大哥,他的眉宇间带着淡淡的悲伤。青盏知道,虽然大家都已经劝过他了,但是粉烟的死他还是不能完全释怀。她不敢想象,假如死了的不是八姐,而是她的话,大哥是不是还能活下去。
青盏知道淳熙的猜测,甚至认可他的猜测,八姐的死,多数还是与他有关的,不管是什么原因,他都不能摆脱责任。
“大哥,要回去吗?”青盏低声问道。
淳熙摇摇头:“我想去烟儿的墓地看看。”他转头对在场的众人说道,“八王爷,九王爷,公主,沈将军,你们先回去吧,我想让盏儿陪我去烟儿的墓地。”
……
墓园之内,烟雨迷蒙,润湿了周边葱郁的草木,也润湿了在风雨中翻飞的雪白帷幔。
在一棵老桑树附近,有一个新堆起的坟墓,石碑之上刻着“爱妻苏氏粉烟之墓”。新堆的坟墓,就连附近堆积的泥土也还是松软的。
坟墓之前,站着几个人,前面的两个一个身着肃静的白衣,脸上满是忧伤,另一个身着玄色衣袍,面目凝重。站在后面的那些人均是下人打扮,外披麻衣,手中拿着锨铲之类的工具。
前面身着白衣的那个人在坟墓前端详了好久,慢慢向前走了几步,在坟前的土地上用力地扒了几下,面色渐渐有些阴郁。
玄色衣袍的男子问道:“怎么样?”
白衣男子失魂落魄地站起身来,看着玄袍男子,看了好久,低声说道:“四王爷说得果然不错,这坟墓被人动过了。”
玄袍男子正是四王爷慕容纯,他点点头,走到他旁边:“世子还是节哀吧,世子妃已经走了。那天本王也是凑巧看到世子妃进宫的,想必是为苏淳熙求情。”
身着白衣的世子慕容潜却顾不得他的安慰,对那些下人嚷道:“还站着干嘛,给我挖!”
众人一见世子发脾气了,没有一个敢质疑的,纷纷按照他的吩咐行事。
没多久,坟墓便被挖开了,露出了上好的楠木棺材。众下人转头去看世子,等待他接下来吩咐。
“打开!”慕容潜冲着众人嚷道。
棺材被打开了,慕容潜与四王爷慕容纯一起走近。
白布遮盖之下,是有一个人形的凸起。
或许,是自己多想了,就算母亲曾告诉过他,皇上好像看上了粉烟,但那又能说明什么呢?粉烟已经死了,是他亲眼看见的,请了那么的大夫也无济于事。
微微转身,欲想离开。
走出几步,最终没忍住,大步走回去,猛地掀开盖在上面的白布。
是有一个人躺在那里,一个死去的女人,但那――分明不是粉烟。
不是,真的不是。一点儿的相像之处都没有。
雨下大了,已不如方才的丝丝缕缕,现在已经变成了雨珠。
慕容潜踉跄地从土堆上走下来,满脸湿润,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他慢慢地向一个方向走去,不受控制的,高声道:“夺人之妻,这就是你一国之君该做的么!”
慕容纯对着那些痴愣的下人吩咐道:“重新埋好。”然后便快步去追慕容潜了。
慕容潜面目悲伤,慢慢向前走着,喃喃道:“烟儿,你的心里就只有大哥么,为了他宁愿对那个昏君投怀送抱,这段时间以来的恩爱都忘了么,你把我当成什么了……”
走了许久,浑身**的像一个落汤鸡,正好碰上从对面走来的淳熙青盏二人。
此处石道狭窄,花木深垂,挡住了不少雨水,地面甚至不如别处那样润湿。青盏一手举着伞,一手扶住淳熙,静静地望着对面走来的那人。
雨下大了,这把伞是她用了一支金簪从一个路人手里换来的。
慕容潜怔怔地望着他们,望了许久,突然哈哈大笑起来,踉跄地跌倒在地上,一边笑,一边说道:“连你们也来看我的笑话么?”
青盏以为是因为八姐的死,他伤心过度,所以才如此失态,于是扶着淳熙慢慢走过去,将伞举到他的头上。
“少惺惺作态,要不是因为你,烟儿怎么可能离开我!”慕容潜突然打落青盏手里的伞,指着淳熙恨声道。
“世子,你误会了,八姐的死,和大哥有什么关系?”青盏厉声指责道。这个护短的姑娘,是不允许有谁说一句对她大哥不益的话的。
慕容潜却不想那么多,他向前挪动一些,死命地拉扯住淳熙的衣摆:“你还我烟儿,还我烟儿,还我烟儿……”
青盏突然走过去,狠狠地甩他一巴掌:“世子,你清醒点,八姐不在了,已经不在了。不管你怎样对待大哥,她也不会回来。你以为八姐死了,就只有你一个人伤心么?大哥就不伤心难过了吗?我们十几年的兄妹,就比不了你们这还不到一个月的情意?”
被这一巴掌打醒,慕容潜才发现,他们是真的认为粉烟死了,对于粉烟进宫向皇帝求情的事,他们是一点儿也不知道。
但是,这些,他是不能说的,就算是说了,皇帝不承认,这些做臣子的,能有什么办法?
他慢慢地松开淳熙的衣摆,慢慢地站起身来,嘲讽地一笑,道:“你们要去看烟儿吗,快去吧!”
说罢,便径自向前走去,依旧踉踉跄跄的样子。
望着他走远,青盏才向前走两步,将伞捡起来,对淳熙道:“大哥,我们走吧。”
然后,二人便向与慕容潜相反的方向走去。
不期然地,和迎面走来的四王爷慕容纯遇上。
他怎么会出现在此处?是不是与世子一起过来的?又有什么用心?
青盏一边猜测着,一边和大哥一起向对面那人行礼。
慕容纯点点头,眸子里透着精明:“苏大人,苏小姐免礼,这在外面,也不必如此客气。”
小姐?
青盏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她此时穿的是一套肃静的男装,脸上又用了些药物稍作遮掩,没想到他还能看得出来,不由得暗叹此人洞察力之强。
“多谢王爷。”既然已经被认出,青盏索性也不再故意压低嗓音说话。
“苏大人和苏小姐一定是要去看世子妃了,那么,本王也不便打扰。方才世子从这里过去,两位想必也看到了。他那个样子,实在不叫人放心,本王要去追他了。”说罢,轻撩衣袍,向前面走去。
“王爷走好。”淳熙高声道。
青盏却低声嘀咕:“你去了才更叫人不放心呢!”然后轻轻扶住淳熙,“大哥,我们走吧!”
二人向与慕容纯相反的方向走去,青盏刚刚低声的话,她以为慕容纯听不到,但她忘了,功夫好的人,听力往往比常人要好的多,而这位沉着阴戾的四王爷是一个功夫高手。在青盏他们转回头的时候,他慢慢转过头来,意味深长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低声自语:“是啊,本王确实不能让你们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