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日子,青盏便在燕京府住下了。有时在府中随便逛逛,有时在燕京城里四处走走,或者去军营大帐看看。不觉间,已经过去十几天。
这天,刚刚在军营大帐中坐定,便有一士兵急匆匆地跑进来,单膝跪在慕容焱的面前:“将军,大事不好了!”
慕容焱神色一敛:“有什么事,慢慢说来!”
“回将军,”那士兵慌乱地说道,“敌军攻打涪城,殷都使带兵阻挡,已经快抵挡不住了,还请将军速速调兵支援。”
慕容焱微微低头,略一思考,对那士兵说道:“你先回去,告诉你们殷都使,就说援兵马上就到,让他再坚持一下!”
“是。”那士兵闻言而走。
“来人呢!”慕容焱神情凝重,高声喊道。
这样的神情,让青盏有种不太好的预感,似乎那涪城之围不太好解。
还没来得及细想,便看到一个小将校走到慕容焱的面前跪下来:“属下在!”
“去请严副将,告诉他军中有紧急情况,让他务必马上过来!”慕容焱吩咐道。
“是。”那将校答应着,快步退出营帐。
“没想到他的目标竟然是涪城,怪不得这些天来没有什么动静。”铭?微微抬头,慢慢说道,脸上还是如以往一样的从容,潇洒,处事不惊。
“你有什么办法?”慕容焱见他这般模样,遂问道。
祝铭?淡淡一笑:“看来你要亲自走一趟了。”
“为什么?”慕容焱还没来得及回答,青盏慌忙问道。她对战事情况不太了解,只知道在帐中指挥危险要小一些,但是亲自带兵,便时时有回不来的危险了。
潜意识里,她不希望他去冒险。
这时,那严副将已经得到通知急匆匆地赶来。祝铭?微笑着望着他,回答青盏的问话:“难道还要指望他么?”
青盏微微沉默,这个严副将,就她这些时日的接触看来,却是个有勇无谋的家伙,只适合做先锋被人指挥打仗,若是靠自己,必定没有什么建树。这么危机的情况下,如果让他带兵支援的话,恐怕会和敌兵硬打硬撞,那样取得胜利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
正想着,那严副将已经走进来,躬身站立,等待指挥。
青盏看了看他,又转头去看慕容焱。铭?说得有道理,让这个严副将自己带兵,是万万不能的,不知道他会做出何种决策。
慕容焱眸光一闪,顿时严肃下来:“严副将听令!”
严副将抱拳一揖:“属下听令!”
“本将命你在一个时辰之内点骑兵五千,步兵三万,在万春门待令!”慕容焱继续说道。那雷厉风行的样子,让青盏觉得,他真的像是一个将军。
“属下遵命,马上去办!”严副将说罢,躬身退下。
青盏有些奇怪,为什么严副将什么也不问,便直接听从慕容焱的命令了。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敌军攻打涪城的事情?仔细想了想,才明白,这大概就是军令吧,不能多问什么,只有听从命令。
严副将走了,慕容焱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下来,对祝铭?道:“看来,本将军还真的要亲自走一趟了。”
祝铭?点点头:“嗯。”
青盏有些担忧,遂问道:“那岂不是很危险?”
“战场上,有哪个地方不危险呢?”慕容焱淡淡一笑,“就是明知山有虎,也要偏向虎山行。”
青盏微微蹙眉:“这种情况下,你还有心思笑!”
“不笑,难道还要哭不成?”慕容焱玩笑道,“青盏,你还是多看我两眼吧,说不准,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青盏忙伸手捂住他的口:“不许胡说!”
虽然她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但是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这种话,多少让人觉得不吉利。
慕容焱微微一笑,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不胡说了,放心吧,我答应你,一定会好好的回来。”
青盏默默点头,看向旁边的祝铭?。他那么孱弱的身体,也要跟随他一起去么?
在营中做军师,虽然危险不大,但是他身体不好,这救援之路急急匆匆,不知道他能不能承受的了。
许是看出了她的担忧,祝铭?轻轻一笑,示意她放心,自己没事。
慕容焱却道:“铭?,你别去了,这路途颠簸,不太方便。”
祝铭?点点头:“好,你自己要当心。”
“放心吧,虽然论计谋,和你相比,我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儿,但是也足够这次既做将军又做军师了。”慕容焱毫不谦虚道。说罢,径自向营帐门口走去,走出一段距离,回过头来,“铭?,严沐?有勇无谋,这燕京城我就交给你了,我会交代他,让他事事听从于你。”
“好。”祝铭?淡淡地答应道。
慕容焱又望了一眼青盏,然后转回头,向外面走去。
“将军!”在慕容焱走出营帐的时候,青盏终于忍不住,还是追了上去。
慕容焱微微顿住脚步,转回头,等她走近。
秋阳照耀下,他颀长的身影被拉得斜斜长长,带着一丝孤寂的料峭。
青盏走到他身旁,静静地望着他,望了许久,方道:“一定要好好的,回来。”
慕容焱伸手把她拉进怀里,紧紧地抱住,低声道:“放心,我一定会好好回来的,等到回长安,我还要娶你呢!”
青盏默然点头,也不再拒绝。
一棵树上吊死两次,这说明什么呢?这只能说明这棵叫做慕容焱的树真的很好,很好很好,让她即便在左右矛盾的情况下,也舍不得离开。
“盏儿。”
“嗯。”青盏点头答应着。
“叫我一声‘焱’,好不好,你从来没有这样叫过我。”慕容焱低声说道。
青盏一怔,刚想叫出口,却又止住了。她轻轻说道:“现在不叫,等你回来,有的是机会。”
还有机会呢,为什么非此时不可?
这个离别的时刻,他要去的地方又有危险,什么都满足他,这会说明什么呢?她有些害怕,所以坚持不肯。
“好,回来就回来。”慕容焱温和地一笑,微微侧头,在她唇上印上蜻蜓点水的一吻。
青盏的脸色微微泛红,在一起这么长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但是,这却是第一次的吻。
看着她微红的小脸,慕容焱满意地一笑,无论她怎么从容,还有能打破她从容的办法。比如爱情,比如暧昧的举动。轻拂了一下她的脸颊,他轻轻道:“现在,真的该走了。”
说着,放开青盏,转身,向军营门口走去。
营中时有来往的士兵,看到他,便都上前问好,然后离开。
青盏望着他的背影,那一袭戎装包裹下的英挺的背影,在阳光的照耀下带着那么一丝微不可查的萧索,让她心中有些难过。对着他的背影,她大声喊道:“将军,我等你回来!”
慕容焱脚步微顿,想要回头,可是生怕自己一回头,便再也舍不得走,于是忍住了,目光坚毅,向前面大步走去。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很久,青盏才慢慢转回头去。阳光照耀下,隔着挺远的一段距离,不知是不是错觉,青盏看见铭?站在营帐门口,怔怔地望着她这边,眸子里带着一丝叫做失落的东西。
眨眨眼睛,快步向营帐走去,却见他正站在门口,洁白的衣衫自然下垂,面容清晰,微勾的唇角间带着洒脱不羁的笑容。
看错了,刚才一定是看错了。铭?本就是一个洒脱的人,若真的会忧伤,就不是铭?了。
……
第二天傍晚,夕阳的余光充溢的燕京府的一个小院,一袭翠绿衣裙的青盏拈着一朵盛开的*花犹自发呆。翠裳黄花,好美的景象,可是,青盏却无暇顾及这些。她有太多的心事。
慕容焱昨天上午去的涪城,涪城离燕京不算远,想必今早就能到了。那么,他现在是在做什么?领兵打仗吗?会不会很危险?
青盏被自己脑袋里一连串的设想逼得快疯掉了,无论她怎样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可是,不知不觉间,便又想起了。
怎么办呢?
青盏微微蹙眉,可不可以不想啊,难道还要去涪城找他不成?
“找他?”青盏被自己瞬息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静下心来,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那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
青盏正为难着,突然看见了自己手里的*花,纤细的花丝,随着她微微的动作而轻轻颤动。
有了!青盏眼前一亮。
“小*,虽然你很美丽,但是不久之后也是会枯萎掉的,不如现在帮我做个决定吧,我会记住你的。”青盏微笑着对着*说话。
“小姐,您在说什么呢?您有什么事,就尽管吩咐奴婢。”紫罗不知从什么地方跑出来,笑着说道。
青盏抬头,对她笑道:“哦,没事,紫罗,你不用管我,去忙你的吧。”
支走紫罗,青盏又将目光移向小*,轻轻摘下一根花丝:“去。”
然后再摘下一根,抛进风中:“不去。”
“去。”
“不去。”
“去。”
“不去。”
……
眼看花丝越来越少,最终答案也马上要揭晓。
“去。”
“不去。”
“去。”
“不去。”
最后,只剩下最后一根花丝,在上面显得有些孤单,青盏轻轻将它摘下来,慢慢放开,看它轻轻飘落在地上,轻轻道:“去。”
“这难道是天意?”青盏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花柄向空中轻轻一抛,“好吧,去就去!”
“小姐在笑什么呢?”蓝儿从厢房中出来,看着笑容璀璨的青盏,笑着走过去。
“蓝儿,你去把惊蛰叫过来,说我有事找他。”青盏吩咐道。
蓝儿离开,没多久惊蛰便过来了。
“惊蛰,我想去涪城,你陪我去吧。”青盏说道。
“是。”惊蛰答应道。
惊蛰最大的好处便是青盏吩咐什么,他便去做什么,从不多问。
让蓝儿雨水她们准备了一些衣物,燕京府马棚里有现成的马,青盏与惊蛰二人挑了两匹好马,当即就出发了。
虽然知道涪城离燕京很近,但是骑马只走了几个时辰便到了,还是有些出乎他们的意料。从昨天傍晚到今天早上,一夜的行程,天还没亮,他们便到了涪城。
走到军营附近,青盏向守门的士兵表明自己是从燕京军营来的,是来看将军的,可是那迂腐的士兵就是不肯放行让他们进去。青盏提出让慕容焱前来相见,对方则告诉她,将军带兵出营了,现在正与敌军交战。还是说什么也不肯让他们进去,弄得惊蛰差点儿跟他打起来。
这时候,有人出来了,正是慕容焱军营中的那个见过数面的将校。看到是青盏,赶忙迎接她进去,还把那看守的士兵数落了一番。
外面风凉,走到帐中,顿觉暖和了不少。青盏捧着热茶向那将校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
“可惜我们来晚了一步,殷都使已经为国捐躯了。”那将校不无遗憾地说道,“现在将军正带兵迎战,看情况,胜负还未定。”
“快,带我去城楼看看!”青盏焦急道。
“是。”那将校也知道青盏是个不一般的姑娘,十多天前的一个未必敢来计便让明月国退了兵,想必现在也能帮上什么忙,便答应的很是爽快。
在军营中待了一段时间,出来时,天已经微微亮了,远远近近的景物,隐约能够看得见。与惊蛰一起,在那将校的带领下登上城楼,青盏扶墙向下看去,但见那远处近处,随处可见交战的士兵。
青盏认得延楚的军装,想必不同的,便是明月国的了。
她远远望去,敌军似乎有些支撑不住,有慢慢向一边撤退的迹象。
城楼之上有两面大鼓,在鼓的附近有一面黄色大旗,随着微凉的秋风瑟瑟地晃动着。
“惊蛰,把旗举起来,敌军向哪边撤,你便向那边挥。”青盏吩咐道。
惊蛰闻言,便拿起了那大旗,用力的挥舞。
青盏顺手拿起了旁边的鼓槌,对着其中的一面鼓用力地敲了起来。
那将校也显然看出了青盏振作兵士士气的用意,遂拿起鼓槌在另一面鼓前敲起鼓来。
慕容焱带兵四处截击敌军,听到涪城城楼上的鼓声,抬头去看,却见黄旗飞舞间,一个一袭绿衣的女子正在用力的敲着战鼓。
他看到的是一个侧影,可是,只是一个侧影,他也看出了那是青盏。
现在非常时刻,不去想她为什么会出现在城楼上,慕容焱对着兵士大声吩咐道:“看着城楼上的黄旗,旗往哪边挥,便往哪边去追!”
青盏一直用力的敲击着那面战鼓,渐渐体力不支,却依然坚持着。时近中午,终于在她坚持不下去的时候,慕容焱率兵得胜回城了。
胜了,终于是胜了。青盏微微一笑,扔下鼓槌,疲倦地倚在那面大鼓上。
明月国,新城。
与涪城只隔了几公里的距离。
城楼之上,一袭玄衣的耶律孟琦冷冷地望着对面的城楼,以及上面那绿衣女子。
一个多处受伤的年青将军走到他的面前,跪了下来:“是臣无能,连那慕容焱都打不过,给我们明月国丢人了,还请陛下治罪。”
“知不知道那绿衣女子是谁?”耶律孟琦沉声问道。这次失败都坏在她的身上,若不是这个女子突然出现,击打战鼓,这次就算不能取得胜利,也不会这么轻易的失败。
那将军微微低头,道:“臣不知,不过,臣会马上派人调查清楚的。”
“索战,你平身吧,回去好好养伤。这里就交给朕,看那慕容焱能支撑到几时。”耶律孟琦使劲握紧拳头。
“是,陛下。”那被称作索战的将军听令而走。
耶律孟琦的目光依然不曾离开那对面遥遥相望的涪城城楼,他看着那个绿衣的女子慢慢放下鼓槌,慢慢伏在鼓上,一副体力透支的样子,眸子里不由得闪过一丝寒意,握紧的拳头都握出了声音。
延楚,涪城。
青盏伏在鼓上,休息了好久,才渐渐有了力气,站起身来,慢慢走下城楼。
来到大帐,慕容焱刚好回来,因为作战多时,浑身上下显得有些风尘仆仆。他身后跟着六个士兵,每两个人拖着一个捆绑起来的俘虏拖进了营帐。
“将军。”青盏看了看那三个俘虏,又将目光移向了慕容焱。
慕容焱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你了。”
在城楼之上击鼓几个时辰,他都不曾想到,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是怎样坚持下来的。
青盏摇摇头:“没事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好,”慕容焱轻轻一笑,“走,我送你去休息。”
说着,便牵起青盏的手,向营帐里面走去。
“将军,他们怎么办?”这时,一个兵士指着那三个俘虏,向慕容焱问道。
“拉出去,斩了。”慕容焱淡淡一笑,声音温柔如玉,连摆手的动作都显得那样温文尔雅。可是说出的话,却是那样的狠毒而随意,就好像杀死一条性命如砍瓜切菜般的简单。
青盏微微一怔,倒不是惊异他说话的温雅,在这军营之中,也不乏有四王爷的人,所以还是要继续装作温文尔雅的样子。但是,她不曾想到他在说出杀人的时候,还能说得这样随意,好像那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一样。
刚刚在心里接受他,那伤疤却又被他无情的撕开。他杀人,他要杀人了,虽然那些人该杀,但是他对生命的漠视让她心寒。
三个俘虏俱是一惊,不曾想到被捉来会面临这种情况,慌忙跪下求饶。
那士兵却不等他们说些什么,急着要将他们拉出去。
“慢!”青盏慢慢转回头,望着那被拖着离开的三个人,虚弱地说道:“将军能不能将这三个人交给青盏处置?”
“这……”慕容焱略一犹豫。
青盏淡淡一笑:“青盏定会给出将军一个比杀死他们更好的结果。”说着,看向那三个人,话像是说给慕容焱,又像是说给那三个人听,“若是能为我所用,就留着,若是执意不肯的话,就按照将军说的,斩了吧。”
“能,能,能为姑娘所用。”那三个人纷纷说道。
青盏微微笑着,对那几个士兵摆摆手:“先压下去吧,到晚上在审问。若是真能为我所用的话,定然不会亏待的。”
说完,体力实在不支,慢慢地倒了下去。慕容焱适时的接住她,轻轻抱起,快步向营帐里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