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后,绿澶和谭寂然他们便提出要走。淳熙挽留他们在苏府住下,谭寂然却说他二弟在榜眼府早已为他们准备好了住处。
毕竟人家是亲兄弟,住在一起也正常,听他们这么说,淳熙也不便挽留。绿澶已经出嫁了,弟弟又在京城,如果再和夫君一起住在娘家人这里,多有不妥。
绿澶对青盏很是不舍,姐妹俩在一起聊了整一下午,还总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临走之时,她依依不舍地拉住青盏的手,说道:“九妹,你要去榜眼府找我啊!”
青盏看了一眼谭寂潇那狡黠的笑容,眸光一转,附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六姐,盏儿改天带你在京城逛逛,怎么样?”那榜眼府不是个好去处,还是不去为好,省得不知不觉中就会被人捉弄。
绿澶对这个提议很是满意,欢快地笑道:“好,一言为定!”
绿澶是一个爱玩的人,在这件事上表现的尤为明显。第二天一大早,她便坐马车来到苏府,硬是将还在睡眠中的青盏叫醒,陪她出去。
伸个懒腰慢慢起来,唯一让青盏觉得庆幸的便是现在是夏天,除了有些困之外,倒是没有温暖的被窝值得她留恋。
青盏不认为绿澶打扮的华丽明艳出门是一件多么安全的事情,便让谷雨找来一套男装给她换上,并且卸了妆容。她自己也穿上一套男装,吃了早点,才和她一块儿出去了。
没有马车,没让任何人跟着,只有姐妹二人,在热闹的大街上走着。身穿长衫,素手执扇,再加上两张秀丽的面容,怎么看也是两个翩翩美少年。
许是许久没有见到这么热闹的街市,绿澶一会儿这儿摸摸,一会儿那儿看看,兴奋地不得了。那样不稳重的样子,实在不像是有了一个孩子的母亲。青盏微笑着在后面跟着,看着六姐这么高兴的样子,不由地也愉快了许多。
时到中午,来到一座酒楼用餐,无意的闲聊间青盏向绿澶问道:“六姐,刚来京城,为什么不让姐夫陪你呢?”
本来还异常兴奋的指点着楼下来往的人群的绿澶,笑容突然一滞,转头看向她,失落地道:“我已经两年多没逛过街了。”
无论多么喜欢外面的热闹,这两年多来,她都很尽力的去扮演一个贤妻,除了回娘家之外,便从不踏出翼王府半步。
“姐夫陪你不行么?”青盏微微收敛笑容,轻轻问道。
绿澶垂下眼眸,报以沉默。
“六姐,你还放不下他,是么?”就算她并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六姐在嫁给六姐夫之前喜欢的是别人,她还是知道的。她轻轻拉起她是手,“六姐,都两年多了,该放下的,就放下吧。何苦这样为难自己也为难姐夫?”
她觉得,六姐是很难过,但是最伤心的还是六姐夫谭寂然。明明自己心爱的人就在身边,还要忍受她心里记挂着别人,与自己相敬如宾,这是何其的无奈啊。
绿澶猛地抽出手来:“谁说我放不下他了,那么绝情的人,说不要就不要。九妹,我告诉你,我对他没有眷恋,只有恨。我要让他看见,没有他,我依然能过得很好。”
“可是,六姐,你真的过得很好么?”青盏静静地望着她,担忧地问道。
绿澶表情微微凝滞了一下,拿起酒壶为自己斟了满满一杯酒,不顾那液体的辛辣,仰头一口饮尽,说道:“我公公慈祥,兄弟友爱,相公风度翩翩,对我又好,儿子天真烂漫,家里富足要什么有什么,这么美满的家庭,怎么会过的不好!”
“六姐,真正放下了是连恨都没有的。”青盏轻轻说道。
就像她当初知道真相后,对慕容焱那样,既然你不爱我,那我也便不爱你好了。
但愿从此是路人,再不相干。从容处之,坦然对之,即使是在眼前,他的一丝一毫,也再对你起不到一丝的波澜。
到底是性情平淡,还是生性凉薄,说一句我不要了,便真的放下了,不管对方做出什么,连一句怨言都没有。
“九妹,我做不到,我做不到!”绿澶突然扔下酒杯,抱住她哽咽起来,“我做不到像你一样,平淡恬静,不争不夺不计较。是的,我放不下,我放不下他,我要活的很好,很好很好,让他为当初的决定而后悔!”
“六姐――”
“九妹,我们不要再说这些了,好不好?”绿澶期待地看着她。
“六姐,你也要为姐夫想一想啊,面对这样的你,他会怎么想?”青盏尽量语气平和地劝说道。虽然这样的谈话会让这次出行变得不愉快,但事情总要解决的,不能一直这么下去。
“可是,我已经很尽量的孝敬公公,友爱兄弟,相夫教子,在做一个贤妻良母了。”绿澶苦恼地说道,“我还能怎么着?”
青盏静静地凝望着她,轻轻道:“六姐,你知道的,姐夫想要的不是这些。不是相敬如宾,不是举案齐眉,不是体贴入微,而是在乎,放在心里的在意。他想要的,是你的心里有他。”看到绿澶稍微平静了些,想必是自己的话起了作用,青盏又接着道,“与其牢牢地抓住过往不放,不如打开心门,惜取眼前人。”
“惜取眼前人?还可以么?”绿澶置疑地望着她。
青盏无比真诚地点点头:“嗯。”
连她自己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如此能说会道,就像她很了解六姐与六姐夫之间的关系似的。这时,几扇屏风隔开的隔间里突然传来一阵低笑:“好一个‘惜取眼前人’啊,原来只会劝说别人!”
“你是谁?”青盏警惕地问道,她从来没想到隔壁竟然会有人。
“才几日未见,连我的声音都听不出了?”屏风相隔处,传来一声无奈的叹息。随着声音而来的,是一方月白色的身影。
“怎么是你?”青盏没好气地望着出现在自己面前,浅笑的表情与语气很是不相符的男人。
“为什么不能是我?”慕容焱淡淡一笑,越过她,望向一旁的绿澶:“想必这位就是六姐吧?”
“你是?”绿澶置疑地望着他。这个看上去比她还要大的人,竟然管她叫六姐。
目光有意无意地瞥向青盏,慕容焱笑道:“我很快就会成为六姐的妹夫了。”
“原来是八王爷,绿澶拜见八王爷。”绿澶说着,一边向他屈身一揖。
“六姐不必多礼,快快请起。”慕容焱忙伸手去扶她,“这京城中有很多好玩的地方,我带六姐四处走走,如何?”
绿澶知道青盏与八王爷的婚事,现在看青盏这个样子,似乎两人之间有些误会。但是都决定要在一起了,就不应该再因为一些矛盾而不合了,她有意要为他们调解,忙笑道:“好啊,有王爷带路,绿澶不甚荣幸。”
两个人说好了似的,由不得青盏拒绝,她只有不情愿的跟着。
走出酒楼,外面阳光璀璨,慵热的气氛带着浅淡的花香在空气中淡淡缭绕。大街上人山人海,叫卖声不绝于耳,一幅其乐融融的景象。
酒楼对面的一座茶楼,二楼的雅间,坐着面色凝重的两个人,看上去不是多么闲情雅致的样子。其中一个玄色衣袍,年龄稍大些的男子紧握着青花瓷杯,向坐在他对面,一袭天青色衣衫,凝重地望着楼下在人山人海中依然很显眼的三个身影的青年问道:“状元郎,事到如今,你还下不了决心么?”
青衫男子看着三个身影慢慢远去,直到消失在人海中,再也寻不着,才转回头来,看着对面地人,道:“王爷想让我做什么?”
“你决定了?”玄衣男子问道。
青衫男子失落地点点头。
“好,”那玄衣男子淡淡笑道,“我让你对付苏淳熙!”
“不行,他是我朋友,又帮过我,我不能忘恩负义!”青衫男子慌忙否决。对上玄衣男子似是嘲弄的眼神,低声道,“能不能换一个人,就算不顾念朋友之情,我也不能这么做,她会恨我。”
“就算不对付苏淳熙,你去对付她一心要嫁的人,就能保证她不恨你么?”玄衣男子悠闲地拿起杯子,轻抿一口茶,眯起眼睛望着他。
“我……”
“你好好想想,是失去好,还是让她恨你好。”
“……”
“放心,我只是让他离开京城,不会要了他的命的。”玄衣男子复又说道。
青衫男子犹豫了好久,终于艰难地下定决心:“好,我答应你。”
……
慕容焱带二人去了城南的天桥,那边是平民百姓的聚居区,聚集着许多杂耍艺人。看过杂耍之后,时候还早,他便邀请绿澶去成亲王府做客。
青盏虽然没有原谅慕容焱,但她不得不承认他讨好人的本领极强,不长的一段时间,竟然让绿澶对他非常满意,甚至连方才的提到往事时的不愉悦也尽数散去。
连一丝犹豫都没有,绿澶便爽快地同意了:“好啊!”
青盏无奈,只好抱着舍命陪君子的心理,跟着一块去了。
刚刚在王府花厅中歇歇脚,喝杯茶,便有人向慕容焱禀告:“王爷,祝公子过来了。”
铭?过来了么?
青盏微笑地站起身来,迎上前去,因为和慕容焱赌气,没来成亲王府,她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铭?了。
刚刚走出几步,便看见铭?已经进门。他的脸色苍白,是接近于透明的那种白皙,没有一丝血色,让人心生怜惜。漆黑的头发用一只白玉簪子松松的固定住,带着点儿慵懒的气息,似乎是刚起床的样子。少年面容一如往常,柔婉之中带着潇洒不羁,仿佛世俗的一切,皆与他无关一样。虽然现在时已入夏,但他身上的衣衫比旁人都要多一些,因为病情,薛太医不允许他穿的太过单薄。
对上青盏清澈的眸子,他潇洒地一笑,语气随意:“青盏,别来无恙啊!”
青盏不想他会这么说,微微一怔。而后,复又听他说道:“听小菊说你来了,我便过来看看。”
虽然说话的语气很洒脱的样子,可是他却真的很想见到她了。听到小菊说她来了王府,他便迫不及待地赶过来。
就算只能装作洒脱也好,至少能看她一眼。
这时,绿澶与慕容焱也已经走过来。远远的,她看着出现在门口的男子有些面熟,这来到近前,看清他的面貌时,不由得脸色一变:“是你?”
铭?闻言将目光从青盏脸上移开,待仔细看清绿澶时,潇洒不羁的面容上出现些微错愕之色:“澶儿?”
“没想到吧,会在这里见到我?”绿澶嘲讽地一笑,说道。
铭?脸上的错愕之色很快隐去,淡淡一笑,随意道:“是啊,没想到。”
青盏不解地将目光移向慕容焱,她看出了六姐似乎和铭?认识,但又不知道二人之间到底是怎么回事。听六姐的语气,似乎二人有什么旧怨。
慕容焱比她还不知道事情的原委,所以对于她征询的目光,只好摇头,然后用目光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青盏也觉得,现在这个情况,再呆在这里似乎有些不合适,便与慕容焱一起离开。就在门被关上的瞬间,她突然明白,极有可能六姐以前喜欢的人就是铭?。绿澶虽然不如她性子恬淡,但是一般的礼数还是知道的,若不是心情极为激动,断然不会如此失态的用这样的语气跟他说话。
可是,铭?当初为什么会让六姐嫁给现在的姐夫呢?以她对铭?的了解,他绝对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若是说因为自己的好朋友和自己喜欢上同一个人,便自视伟大的放弃,那他就不为绿澶考虑一下,问问她的心思么?
这一切,都不太像是铭?的作为,慢慢在外面走着,青盏细细回想着与铭?相识以来的一切。
微小的细节,一点一点地拼凑,她猛然发现,第一次见铭?时,他的身体便已经很差。难道,他让绿澶嫁给现在的姐夫,就是因为这个?
原来,不肯言明,让她恨了这么久,一直以来,都为她好。
铭?,铭?,你怎么也这么傻?
慕容焱看她一副忧虑的样子,轻轻扳过她的肩膀,漆黑的眸子静静地望着她:“不管怎么样,让他们自己解决吧。”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之间有怎样的故事,但却一眼看出了他们的关系。
青盏轻轻点点头,有什么话,就让他们自己说清楚吧,即便错过了,遗憾了,也不再有任何怨恨才好。
心里有些混乱,与身边的人,慢慢地,沿着繁花盛开的小道,无目的的向前走着,青盏在想到底有没有必要将铭?的病情告诉六姐,却听见慕容焱开口说道:“这样,算是原谅我了么?”
“当然没有!”青盏下意识地脱口而出。
“为什么?”慕容焱轻轻问道。
青盏想了想,说:“我发过誓,在你真诚的向我道歉之前,我是不会原谅你的。”
“发誓?”慕容焱置疑地望着她,“我怎么不知道?”
是啊,他不知道,怎么给她她想要的?
青盏突然觉得自己这些天来的郁闷都只是她一个人的事,不是对方不肯低头,而是根本就不知道。
“我在心里发的誓,你当然不知道了!”青盏低声道。
慕容焱突然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我在心里向你道歉了,感觉到了么?”
青盏微微抬头,对上他漆黑的眼眸,很艰难地开口:“我不喜欢――”
“不喜欢什么?”慕容焱微微偏头,静静凝望她。
“不喜欢你比我聪明。”青盏轻轻道。
就像她此次生气,不是因为他在她家里安排了卧底,而是她的一切举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好,不管我以后发现什么,只要是你不想让我知道的,我都装作不知道,也不做什么。”慕容焱淡淡一笑,温柔地望着她,“现在,可以像你说得那样,‘惜取眼前人’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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