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颂扫了若虚子一眼,立马让他闭上嘴。再看薇宁,天气热成这样似乎对她毫无影响,一袭素缎纱衣,淡绿的裙裾下摆绣着小小的银色莲瓣,让人想起夏日菡萏的清香悠远……叶薇,他记得她的名字。其实就算他想忘了也难,谁让这些日子自己下水救人的事被传开来,连下不了床的父亲都已知晓。想起适才奎总管所传的话,萧颂微一皱眉,父亲又自做主张往他身边塞人,往日只是四处觅些绝色,如今连姑母召入京的女学子也敢擅动,只怕明日便会生出些事端。
他想挥手叫叶薇早些离去,却看到柔弱的她双手互绞,微微垂着首立在那里,长长的睫毛不安地眨动着,想必被强带到静王府,心中不免惧怕,还要强装镇定,难为她了,萧颂心中暗叹,当日救人是一时冲动,倒没想过自己的举动会给她带来许多麻烦。实在是那一日夜色苍茫,站在船边的他正暗叹死生无常,闻听有人落水,不假思索便跳入水中相救。他自身命运多舛,对许多事看得极淡,可人命却是看得极重,由此落得伤病连连也不后悔,只是他人前冷惯,人人只当小静王冷情冷性,怕的人多敬的人少。
直到薇宁的面色愈来愈红,萧颂这才惊觉自己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得太久,忙转过头去,咳了声道:“你且回去罢,我会让阿奎送你,三京馆那里也好有个交待。”
交待?此事最好谁也不提,大家装做不知道,她并没有来过静王府,三京馆也从未有女学子离过馆。
如此半日,薇宁已有些气闷,不仅仅是为了在他面前扮作身不由已的柔弱女子。自从知道了萧颂的身份,隐隐有个念头冒出来,若是可以……
没有若是!她尚未沦落到如此地步,不然真应了那些人的闲言闲语。可冥冥中似有天意,她还是走进这座府邸,与那个眉目清疏的男子见了面。
直到走出明园,她仍有些恍惚,奎总管吩咐了人去备车,又好声好气地对她道:“姑娘受惊了,王爷是太过着紧小王爷,才请了你来……说起来也是缘份,没想到又跟姑娘在奉都见着,你看咱们王府里这景致还是不错的,日后我好好带你瞧瞧,不比江南的园子差。”
静王府里地方不小,却静悄悄地甚少见人走动,薇宁听着没半分架子的奎总管一路叨念,只是一脸腼腆地笑了又笑,她忍不住在心里思忖萧颂到底是个什么病症。依着刚才所见,萧颂将若虚子请回来是为静王治病,但瞧他的样子,似乎他自已也有些不妥。只是这人即使病着,也淡淡然地让看不透。一时间她懊恼烦躁,步子迈得急了,忽觉不对已避之不及,与一个手上捧着东西的女子撞个正着。
“哎呀!”两人同时轻呼,奎总管看清来人,忙问道:“莫言姑娘,你没事。”
莫言她顾不得说什么,将手中捧着的小炭笼放到一边,满脸歉意地道:“这位姑娘,你没事。”
她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已跳将出来:“哪里来的人这般不小心,烫到了活该!”
只是一晃眼,莫言已将与她相撞的女子打量了一回,又在心里同自己比较了一番,她向来自认容貌不差,但这会儿却不得不承认这回略逊了一筹。再想到此女有奎总管相陪,且是从明园方向走来,该是才见过小王爷,莫言心跳蓦地加快,迫切想知道这女子究竟是谁。她口中轻斥一声,欲上前相扶:“妙儿住口!姑娘,快让我看看。”
薇宁反将手用袖口一掩负在身后,冷冷地道:“我没事,即便有事也是活该。”
此刻薇宁正忍着痛楚,相撞时她来不及躲避,抬手一挡,恰恰被那炭笼灼个正着,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的手上必定烫得不轻。看来这个叫莫言的女子在王府里有些身份,不然奎总管也不会开口先问她有没有事。
奎总管皱眉看向妙儿,小丫头仍是不服,撅着嘴说了一大堆:“这可是莫言姐姐好容易才做好的炭笼,奎总管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个什么若虚先生非要在这种天气点什么炭笼,大了不行,小了不行,姐姐不放心别人整治,费了好大功夫才弄好呢!”
奎总管自然知道,若虚先生治病出手不凡,今日要冰明日要火,这个炭笼便是他张口要的器物之一。而莫言平日里服侍小王爷尽心尽责,此事当怨不得她,既如此,他也不好再说什么,挥手让妙儿退过一边,给她个回头再算帐的眼神,对薇宁道:“叶姑娘,咱们先回学馆要紧。”
再耽搁下去没什么益处,薇宁自是同意。
来时乘轿,回时乘车,一个人坐在车里的时候,薇宁慢慢抬起右手臂,手背靠近腕处已是一溜水泡,轻轻一碰便痛不可当,只得垂在一侧,这当口她也顾不得想会否留下疤痕,只盼着快些回去,不知馆内此刻是个什么情形。
三京馆与平日没有什么不同,只是守在门口的人比平时多了一倍,远远的便能看到许多车驾,想必国师已至。薇宁被带走时还是清晨,馆中正为了迎接国师乱着,听闻今日来学馆的并非只有国师一人,还有几位当世大儒,也就是说,无论明年这些女学子考得结果如何,一生中能受教于此等大家,总是值了。
刘司正派了人等在门口,小宫女见着薇宁便急急拉她往里走,奎总管又将她叫住:“叶姑娘,这是烫伤的药膏,累姑娘受伤,真是对不住。”
奎总管好快的手脚,只是上车前吩咐了几句,这会儿已将伤药送上,薇宁惟有接了过来:“有劳总管费心,没什么大碍。”
“姑娘不必担忧,宫正司那边我会去打点,国师事忙,想必也不会难为你。”
但愿如此,薇宁也知学馆中这么多女子,少她一个实在不是什么大事,并不会惹人注意。
不知是否因今日是正式开馆之日,薇宁觉得馆内多了些不寻常的气息,曳地的柳枝不摇不动,连一丝风也无。她的心跟着提起来,果然,等得心焦的刘司正一见她便道:“你速速去阅江堂,馆中的学子这会儿全都在那里,刚才里面有位大人传下话,要你即刻去见,我已替你拖了不少时间,就快瞒不住了。”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薇宁不及细想又匆匆赶往阅江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