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她眼观鼻、鼻观心地跟着，到了孟夫人跟前便跪在地上端端正正磕了三个响头。
“奴婢给太太请安，给两位奶奶请安。”
孟夫人只顾吃茶，尹氏一声冷哼，林雪虽并无意刁难，但在顶头上司还没有表态之前，她这个下属也是不好表态的，只得也跟着装没听见。
因无人理她，绿萼也就必须一直跪着。
不过林雪到底嫩了些，孟夫人的旁若无人做得跟真的无异，尹氏的轻蔑鄙薄也一看便知，她却做不出这些样子来，只好倚着紫檀木雕花茶几，有一下没一下地数着上头的牡丹花瓣。
屋里伺候的丫鬟婆子们一应退下，大门紧闭，屋里只剩孟夫人婆媳三人和地上跪着的丫鬟。
可能因为彼此尴尬，林雪觉得时间过得慢极了，也不知又过了多久，孟夫人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绿萼丫头，你在咱们家也待了有些年数了，刚进府的时候也就这么高吧？”
孟夫人抬起右手比划了一个高度，林雪冷眼看着，那也就最多七八岁的样子。
“当初你在老太太屋里伺候，她老人家看着你好，才将你给了大爷，皆因你心细，是个极妥当的。这些年过来了，她老人家也确实没有看走眼，大爷屋里有了一个你，能抵上三四个不知轻重的毛丫头。”
听见孟夫人这么说，绿萼又深深磕了个头，尹氏的脸色越发难看，一双眼睛想吃人似的死死瞪着绿萼，林雪估摸着要不是当着孟夫人，她能立马冲上去把那丫头打成个烂羊头。
当初周淮勾搭上徐婉云的丫鬟，你们这些的风凉话可没少说啊，如今到了自己头上，怎么就受不了了呢？
林雪看着她憋得内伤的样子，少不得心里直犯嘀咕，又听孟夫人轻轻咳嗽了两声，慢条斯理道：“方才你们奶奶来回我，说你最近身上不好，想给你告几天假，家去好生调理，又越性给你求了恩典，横竖你年纪也不小了，如今不去，不是明年就是后年，也是要去的，不如眼下就成全你，这一回你若病好了还想进来，便还回来伺候你们奶奶。若想家，便家去吧，你的卖身契我也叫你们奶奶一并还给你老子娘。”
绿萼埋首在地上的身子猛地一颤，却依旧跪着一言不发，林雪不由咋舌，孟夫人可真够狠的，杀人不用刀，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根本没有怀孕这回事，我这个周家的当家人不承认，而且还变相将人给撵了出去。
又等了一会儿，绿萼依旧不答话，孟夫人的耐性显然也快用完了，一下一下用被盖子滤着茶叶的声响也越来越刺耳。
尹氏见孟夫人给她出头，自然腰杆子更硬了起来，如今见绿萼竟敢连孟夫人的话都敢当成耳旁风，如何不气，腾地站起身，走上去就是重重的一巴掌结结实实地打在绿萼脸上。
“JIA货！”
绿萼被她这么冷不丁的一招打得跪都跪不住，噗通一声扑倒在地上，头上的钗环松了，几缕乱发遮住了脸，隐隐可以看到她嘴角有点血光。
居然这样都不哭不闹，通常这个时候一个彪悍的狐狸精不是应该装装可怜扮扮柔弱，讨讨同情的吗？
绿萼异于旁人的镇定越发使林雪对她充满了好奇，可能还不太看得惯这种一个人颐指气使地把另一个人当牲畜般虐打吧，她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大嫂子何必跟个奴婢动这么大的气，仔细手疼。她不听话，我叫下头的妈妈们来带出去替你出气可好？”
当然不好！
怪就怪自己沉不住气，竟将这JIA蹄子有妊的消息嚷嚷了出来，若还无人知晓，她只需静下气儿来，可有的是法子摆布她。
如今难得太太警醒，竟就这么不动声色地将事情压下，如何不好？若叫管事妈妈们责打她，一旦见了红，或被她嚷嚷起来，岂不更加人尽皆知？到时候想不承认也难了。
想到这里，尹氏不由恶狠狠地瞪了林雪一眼：多管闲事的窝囊废！
林雪唬得略缩了缩肩，孟夫人将手里的茶盅子一丢，“你还嫌闹不够？”
一句话镇得尹氏不敢再言语，方又冷冷略过林雪的脸，“你是个经过乱子的人，难道还不知道有些狐媚子是不能给脸的？今儿你心一软，明儿她就能趁你病要你命。”
林雪听她这话像是暗指当初绣烟的事情，也不敢再擅做主张，这里孟夫人不紧不慢地击了三下掌，房门吱呀一声打开，王妈妈排练过似得带着四五个女人整整齐齐鱼贯而入，不由分说便将已经软倒在地上的绿萼架起。
谁知风风火火的一众人等才走到门口，却急急地停了下来，为首的王妈妈甚至迟疑地朝后退了几步。
顺着她带着些许畏惧的眼神，林雪也情不自禁看向门口，一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踱入，竟是传说中早已病入膏肓的周源。
自从她穿越到这里，见到周源的次数真的是屈指可数。
记得上一次见他还是老太太才回来那一天，他几乎离不开人的搀扶才能挪动脚步，由始至终整个人都佝偻着背，显得非常虚弱。
可如今见他，虽说脸色还是白了些，可却整个人淡定挺拔，一双星目炯炯有神。
“我的儿！你怎么走出来了？都是谁跟着？快，快进来坐！”
孟夫人满脸写满了不可置信，就连她这么习惯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人，居然也没能掩饰住。
她激动地向前了几步，一把拉过周源的手，眼里隐隐有泪光闪烁。
好一副感人肺腑的母慈子孝。
周源略一垂头，反手扶过孟夫人的胳膊，扶着她在上首坐下，自己却退后了几步，方撩起袍角跪在了地上。
“源儿……”
孟夫人才要说话，却被周源打断，几乎涕泪纵横，“孩儿不孝，年岁已大却仍叫太太操心。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孩儿成亲多年膝下尤虚，实在无颜面对老太太和老爷太太的错爱。如今苍天垂怜，竟给了绿萼丫头这点福分，孩儿只好舔着脸求太太太给个恩典。”
一番话说完，王妈妈身后的一个媳妇子已经撑不住悄声哽咽了起来，众人也纷纷面有戚戚然的样子，毕竟都是周府积年的奴婢，这大爷卧病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大奶奶求子心切四处寻方子也不是一年两年了，如今要真是有了消息又就这么给掐灭了，任谁也吃不消。
林雪的位置在周源的侧后方，看不见他的脸，只能看见他微微耸动的双肩。
可不知为什么，她方才甚至有点可怜绿萼，如今却对这个本该得到更多同情心的大爷同情不起来。
也许就刚才一进门不经意的一眨眼，总让她觉得这个人不是那么简单。
孟夫人显然没有料到周源的到来，更不会料到他会大大方方地求她，当即怔在了当地，不过她当地是一辈子经历了多少风浪的人，很快也就缓过神来，当即慈爱地一笑，又命人将周源搀起。
“我的儿，你是我们镇远侯府的嫡长公子，从小有多少人捧星星捧月亮似得长大，如今活了二十几岁，眼睛里也净得没见过一粒沙子，那些个市井泥淖里的下作手段，你又能知道多少？这个绿萼，分明是讹你求子心切，白眉赤眼的哪儿来的孩子？”
“可不是嘛！大爷不妨细看，她这腰无胎形，舌无胎象，哪里像是个有身子的人？就算有了，那也未必就是……”
王妈妈顺着孟夫人的话跟着一顿唠叨，谁知说着说着说溜了嘴，待看见周源整张脸都冷了下来，这才唬得忙掩了嘴。
这些话虽不入流，却正中了尹氏的下怀，一时也顾不得了，“王妈妈不知道，或许这世上还真有这么命运两济的人也说不定呢！哪儿像我这么薄命无福的，苦苦守了这些年，也不曾沾上大爷半点儿玉露，她倒好，就伺候了那么一夜，竟怀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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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话说得粗鄙，连林雪这现代豪放女也觉得实在不大合适，毕竟是夫妻，却当着众人的面挖苦自己的夫君那方面不行，丫鬟有了喜就欣喜若狂，却不知有可能那是旁人效的劳。
却见周源淡淡瞅了她一眼，“奶奶何必自怨自艾，你我夫妻一样福薄，是以老天才不愿给咱们一点血脉，若果真常年如此，你我岂不有愧于祖宗？”
这话说得尹氏一张脸霎时间白得没了颜色，夫妻多年，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过一句重话，可自打那JIA婢半道上杀出来，他对她便冷淡了许多，如今更说出这样厉害的话来吓唬她。
孟夫人见他们你一言我一语说得不可开交，心里也不免烦躁，谁知怕什么来什么，一个周源已经难以对付，外头又传来了“老太太慢走，小心台阶儿”的声音。
这声音的主人是谁，就是化作灰她也认识。
这世上风水轮流转，也转得太快了，刚刚才奚落玩她，这么快就轮到她来拆她的台了。
孟夫人板着脸抿着唇，冷冷地撇了一眼扶着周老太太走进来的冯姨娘，方快步走上前迎接她婆婆。
“老太太怎么来了，方才看着外头的天阴沉得厉害，只怕还要下雪呢。”
周老太太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来，目光渐渐落在绿萼身上，却是瞧也不瞧孟夫人一眼，“要是我再不来，不知太太打算怎么处置我们周家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