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熙点头,道:“你等等,待我换上便服。”
俩人匆匆吃得几口饭,杨熙自去乔装打扮起来。魏临仙带着几个侍卫也换下了侍卫服,着一般随从的衣饰,待收拾妥当,从皇宫后门悄悄地出宫而来。
这一群人行到莳花书院,杨晔熟门熟路地领着他们从后门溜进去。有熟识的小厮见他到来,慌忙去禀报了谢莲舫,谢莲舫顿时喜上眉梢,一路风摆杨柳般迎了出来。
他一见杨晔就腻了上去,顾不得看别人,直接挤进他的怀中,顺手搀扶住了他的臂膀,亲亲热热地道:“王爷,这好几天不登门,可是想死小弟了!快快快,快进来!”连拉带扯地把杨晔紧拽着不放。
杨熙跟在杨晔身后,眯着眼四处量,见这园中花木扶疏,掩映着一处处亭台楼阁。中间一泓春水,波光潋滟。有丝竹笑闹之声从清风深出飘摇而出,又随着月色袅袅消散,心道:“原来这种地方也有如此幽雅的所在,并非我所想的那般不堪。”
前面的杨晔搂住了谢莲舫的纤纤细腰,侧头笑问道:“你这财迷,一头扎到了钱眼儿里,天天想着你的皮肉买卖,这嘴上说的好听,一转脸就把我丢到九霄云外了吧?”
谢莲舫甜腻腻地道:“小弟哪敢?我这里孤枕难眠,夜夜想着王爷。王爷却惧怕凌大人,轻易不敢过来。如今反倒来责怪小弟,真真叫个没良心!”言罢在他手臂上轻轻掐了一把。
这两人娴熟自如地腻歪在一块儿调了一把情,杨熙看得好奇心起,低声问身边的魏临仙:“这位谢老板,究竟多大年纪了?”
魏临仙道:“听说有三十了,不过瞧来也就二十四五的年纪。人家干这行当的,驻颜有术啊。”
杨熙点头道:“嗯,是不错。”
他二人窃窃私语,杨晔隐约听见,忙道:“谢老板,我今天还带着一位客人来,这是家兄,你从前也曾见过。”
谢莲舫这才看清跟在他身后的杨熙,当下腿一软,只吓得差点没一头栽倒,被杨晔一把捞起来。谢老板见机却快,见身边丫鬟小厮公子佳人时有来往,生怕露了行藏,忙道:“贵客来临,有失远迎,来来来,咱们找一处密室去。”
杨晔道:“本来就是看热闹的,找密室干什么?还把雅安居给了就成。”
雅安居乃杨晔常驻之地,待得众人一进来,谢莲舫就慌忙跪下参拜,杨熙道:“免礼,不过是随便出来转转,叨扰谢老板了。”杨晔去扯了他起来,道:“哥哥想看儿些什么?唱曲儿?跳舞?还是别的?”
这室中铺设了厚厚的波斯羊毛地毯,杨熙随意在上首的软垫上坐下,有童子送了清茶果子蜜饯等新鲜小食儿进来。杨熙见谢莲舫神色拘谨,想来是自己坐镇在这里的缘故,便微笑道:“你们随便,玩儿什么都行,我看着就是了。”
杨晔稍稍有些尴尬,挠头笑道:“我们玩儿的你可不能乱看,你会忍不住揍死我,咱就在这斗室之中小打小闹地玩儿吧。谢老板,我哥哥身份尊贵,乱七八糟的人不可给他见了,还是你亲自来唱曲儿吧。”
谢莲舫瞥他一眼,笑道:“这……不大好吧,让贵客见笑了。”杨晔顺手拧了一把他的腰:“就要你唱,要不咱俩一起唱。”
谢莲舫不好说什么,只得低头微笑不语。杨熙接口道:“算了吧,小狼,我记得你唱歌走调的。”他话音甫落,身边的魏临仙已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杨晔狠瞪魏临仙一眼,皱眉道:“我小时候是有点走调,这早就好了!我的长处哥哥你记不得,就只会记得这个。我今天偏要唱!谢莲舫,去叫几个姑娘进来乐器伺候着。”
谢莲舫忙道:“是。”出去片刻后折返,身后跟着三个书院中的姑娘,却是三个袅袅婷婷的清官人,一抱琵琶,一执洞箫,另一个手托一副红牙板,待行礼完毕,便在谢莲舫身后的软垫上席地而坐。谢莲舫笑道:“不知淮王殿下想唱些什么?小弟自当奉陪。”
杨晔侧头想了想,他五音不太全,能唱的曲儿也有限,便道:“就是你们才编的那个《劣心肠》吧,我觉得挺有趣儿。”
谢莲舫微笑点头,做个手势,三个姑娘慌忙各执乐器,丝竹之声配着牙板清脆的答答声,谢莲舫捏着嗓子轻声唱道:“奴天生多情美娇娘,不理论,又逢着多情少年郎。夜夜思春不得寐,一心想着奴的郎。”
杨晔以男声接口唱道:“倚马春风长安肆,抬头望见美娇娘。这一竿子迎头打下来,恨不得半夜去爬墙。我的心肝儿小乖乖啊,千万别把我踹下床。”他如今果然已经不走调了,但是嗓音和谢莲舫的清柔婉转相去甚远,但难得他态度认真,而且声情并茂,也勉强听得过去,还在丝竹的连绵不断之声中抽空道:“不过是闹着玩儿,哥你别打我。”
杨熙忍着笑道:“你是个什么货色,我还能不清楚?打你干什么?别乱打岔,接着唱。”
谢莲舫娇滴滴地瞥杨晔一眼,接着唱道:“奴一心都在郎身上,尽他们,劣心肠!恨不得把奴家全奉上,只是得惧着咱干娘。”
“我和你真真一个样!”
“我为你半傻半痴狂!”
“冤家心肝小宝贝儿,可惜我是朝廷探花郎,一年三百六十日,为得天家日日忙。”
牙板之声渐急,两人跟着越唱越快,如滚珠溅玉,跳脱灵动,谢莲舫衣袖轻甩,在杨晔身上弹了一下,接着唱道:“忙什么?怎么忙?莫非提亲的事儿没空当?只见得别人开门红,没见你喜报到门房!”
“读书读成相思调,作诗做成回纹章,怪你这磨人小妖精,害我神魂飘飘险出腔。”
“啊呸!此事关我阿么样?”
“哎呦!哪敢怪我的美娇娘!”
牙板声戛然而止,谢莲舫做打情骂俏状,一指点在杨晔额头上,被杨晔顺手兜住他手,扯了怀中去搂住,笑嘻嘻地道:“哥,我们唱得怎么样?”
杨熙忍俊不禁,也跟着噗地一声笑了出来:“唱得好,赏!”
难得龙颜大悦,众人自当接着插科打诨,卖力哄他高兴。一干人饮酒唱曲儿,笑闹了大半夜。眼见得寅时已过,杨熙兀自意犹未尽。身边的魏临仙尽职尽责地低声提醒他:“陛下,再不回宫去,要耽搁上朝了。”
杨熙道:“对对,亏你提点,咱们赶快回去。”杨晔此时已经醉态可掬,软洋洋靠在杨熙身边。杨熙便把他扶得半躺在软垫上,吩咐留下几个侍卫守着他,又嘱咐谢莲舫道:“难得你伶俐,入了淮王殿下的眼,以后待他体贴些,我这里自然多照顾你。我有要事先离开,你好好伺候着,等他酒醒了就送他回去。”
谢莲舫细品他话中之意,心中一动,不免喜上眉梢,忙应承道:“是。”当着姑娘们不便暴露杨熙身份,只是默不作声跪下行礼,恭送杨熙离开。
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兄弟二人这般连着去了几次,杨熙平日里处理政务,应付皇后,跟大臣们斗智斗勇,诸般事体搅合在一起,颇耗费精力,疲惫之余,得以过去放松放松,也觉惬意。谢莲舫果然是个乖巧伶俐的人儿,处处谨慎,守口如瓶,做弄得神不知鬼不觉,朝中上下竟是无人得知。
这一日,杨熙把奏折批阅完毕,又想起那热闹喧哗的莳花书院,鲜活灵动的小曲儿,宫里见不到的各种新鲜小食儿,便又让人喊了杨晔过来,低声笑道:“今晚再陪哥哥出去玩玩儿吧?”
杨晔一呆,心道这还上瘾了不成?他这一阵子陪着杨熙散心,夜不归宿的日子越发多了,凌疏并不多说什么。但自己带着一身的脂粉酒气回去,却难免心虚。但他难得见杨熙展颜一笑,也只得舍命陪君子,便答应下来。
于是一干人再一次乔装打扮,浩浩荡荡地奔了莳花书院去。
众人依着从前的惯例进了雅安居,正纵酒到兴起的时候,宫中值守的大内侍卫副统领却悄悄寻了过来,把魏临仙叫了出去。一番耳语后,魏临仙匆匆赶回,在杨熙耳边低语几句,杨熙闻言微微皱眉,颔首道:“那么这就回去,改天再来。”
他起身就要离去,杨晔已经微有些酒意,模糊问道:“哥,有什么事儿吗?用不用我帮忙?”
杨熙道:“不用,南南的姐姐身子忽然有些不爽,听症状像是着了风寒,你去了也帮不上忙,我去看看即可。难得闲暇片刻,你在这里好好玩儿吧。”留下几个侍卫守护在房外,他带着余人匆匆离去。
室中骤然静了下来,谢莲舫挥手令余人都退出,慢慢站起身来,缓步走到杨晔身前,笑问道:“王爷醉了没有?”
杨晔道:“还好还好。”摸索着去小几上端茶水,谢莲舫抢前一步,替他端起了茶盏来,喂他喝了两口,杨晔道:“什么时辰了?”
谢莲舫道:“已快子时了。”
杨晔伸手揉揉额角,叹道:“怎么过得这般快,我得回去了。”挣扎了两下未能起身,谢莲舫凑上来伸手相扶,轻柔婉转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欢娱嫌夜短,自然就过得快些。待得王爷走了后,小弟就是寂寞恨更长了。”
杨晔笑道:“瞧你幽幽怨怨地,跟个女人似的。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腻歪?”
谢莲舫星眸中微光流离,浅笑盈盈:“小弟一直都这么幽怨,可惜王爷眼中无人,看不见罢了。天晚了,外面春寒未褪,王爷留下可好?”
杨晔随口道:“留下?那可不行,家里那个母夜叉……不不不,公夜叉早晚会发作,有事儿没事儿的还是少惹他罢。你扶我起来。”
谢莲舫并不依言扶他,却轻轻靠到了他的胸口上,低声笑道:“若是只惧着凌大人,那么王爷尽可放心。小弟伺候王爷,可是陛下恩准的。”
杨晔闻言一愣:“什么?陛下恩准的?他……他让你伺候我了?”只感到谢莲舫柔软的头发拂在自己颈项中,痒梭梭地撩人魂魄,更兼他身躯温软,鼻息轻柔。杨晔并非守身如玉的正人君子,不免一阵神魂颠倒,但心里终究记挂着凌疏,不敢随便和他乱来,便调笑道:“他把你许配给我做小妾了?这算是赐婚?下了圣旨没有?”
谢莲舫含情脉脉地看着他,眼波流转,软语温存:“不是圣旨,是口谕。王爷休要推脱,便是陛下不交代,你我相识这几年,京师之中,谁不知道我是你的旧情人?就是凌大人,他心里想必也清楚的。纵然你如今对我并无情意,我只不过求你留宿一晚,难道你就狠心不答应?”
作者有话要说:《劣心肠》是根据石孝友的一首词改编的,词牌名俺忘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