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晔慢慢支起头,声音暗哑、有气无力:“凌疏,你看信看了这么久,你究竟看到了什么?有没有看到赵王在边关打仗,出生入死,戎马倥惚。你们在洛阳享福,纸醉金迷,歌舞升平。谁在塞上吹羌笛,谁在京师着玉衣?你却说他谋反,你说他谋反他就谋反了吗?想把我屈打成招?这点伎俩算什么?不画!”
凌疏沉默片刻,道:“是不算什么。金玉满怀、楚腰掌中轻、水调歌都没有给你用。不过有些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
杨晔道:“什么事情不是我说的那样?你有话就直说,别哼哼唧唧的。”
凌疏侧头看看他,道:“你还是先糊涂着吧。”
杨晔却道:“还有参汤没有?给我喝一口。不然没有力气,想招供也招不了。”
凌疏道:“有。”
他对着一个属下微一颔首,那人立时去端了一碗参汤进来,喂着杨晔一口口喝掉。杨晔喘一口气,提起精神道:“那什么金玉满怀楚腰掌中轻啥的,你想用你就用吧,小爷我也拦不住你,我倒想见识见识你这稀奇古怪的手段。不过凌疏,我得问你一件事情,你年纪轻轻,外面花天酒地的好日子不过,却躲到这破地方,天天摆弄这些东西,你这狗-日的真是有病吧?你说,你是不是有病,是吧是吧是吧?我听说得这种病的都是宫里的太监们,你莫不是已经不是个男人了?只能这样来发泄自己的?其实你可以找人干你的,保你爽的跟个女人一样,心里就不会这么难受。你听我的没错,你要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凌疏垂着长长的、带些微弧度的睫毛,盯着一个墙角看,眉头微微动了一下,过得片刻,他忽然道:“我不能杀你。我杀个人给你看看。”
杨晔一怔,冷笑道:“杀鸡给猴看?”
凌疏挥手吩咐道:“把云阳那个贪赃枉法不肯招供的县令弄过来。”片刻后两个属下拖了个死囚犯进来,那囚犯是个三十余岁的男子,抬头看到凌疏,忽然间变得面无人色,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
凌疏凝神打量了那人片刻,道:“董鹑,把他的皮剥了,只剥四肢,别处不要动。淮南侯,你若是果然有胆量,就看到底。”
杨晔道:“看就看,你以为老子跟你一样不男不女?连这个也不敢看!”
行剥皮之刑的董鹑是一个青年男子,和他的同胞弟弟董鸽从前均是杀猪买肉的屠夫出身,因把猪杀得过于出神入化,被偶尔路过的司狱看到眼里,带了回来做巴结凌大人用。结果手上功夫一显露,便讨得了凌疏的欢心。但见那董鹑手中一把亮闪闪的小刀,形如柳叶,削薄纤细,他把小刀架在右手食中二指之间,滴溜溜一个轻旋,灵动快捷,甚是奇妙炫目。
那囚犯被几把扯去了衣服,固定在一个特殊的架子上,双手被左右扣在两个铁环中间,然后一盆热水泼上来,听他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杨晔猛地一惊,以为那是才烧开的滚水。尔后才发现应该就是热水而已。
于是开始剥皮。
从腿根处剥起,董鹑的手法老道利索,很薄的一张皮,不伤筋不动骨,甚至流血亦不多。中途那犯人在声嘶力竭的惨呼声中昏死过去,接着又被疼醒过来。如此反复数次,凌疏一直很近地看着,眼中隐隐跳动着一缕兴奋的火焰,见那囚犯似乎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便吩咐道:“上参汤。”
立时有人端来一碗参汤给那囚犯灌下。杨晔看着那囚犯红红白白渗着血的肉,还有青红色的脉络在一塌糊涂的血肉下纠结着,跳动着。惨呼声一阵阵回荡在这阴暗的牢房中,令人不寒而栗。他有些看不下去了,恶心一阵一阵往上涌。但大话在前,只能强撑着看低声嘟哝道:“你这狗-日的,参汤是这样给你糟践的吗?”
待凌疏淡漠的眼光扫过来,杨晔却立时换成满不在乎的笑容:“哦呵呵呵呵呵,好看好看,真有意思!我今天果然大开了眼界,大长了见识,多谢凌大人。”
待四肢的皮剥掉,竟然是完整的四张,血淋淋地挂在架子上。凌疏站在那里用手抵着下颌,眼神痴迷地欣赏了一会儿,而后伸出修长洁白的两根手指,掂了一张起来,是左手臂的皮。他仔细看看,似乎眼前不是一张人皮,是上好的雪浪纸上画了几枝清艳的红梅花。他看了片刻,夸赞道:“今天剥得更好了,出血不多。打赏。”语罢将那张人皮重新挂了回去。
董鹑忙拜谢道:“谢大人赏赐。”
两个下属把他的椅子恭恭敬敬地抬了过来,请他落座。那囚犯恰此时清醒过来,有气无力地呻吟道:“大人,饶了我,我招……”
凌疏慢吞吞地道:“事到如今,已经不需要你招什么。把磨推过来。”
有个属下推了一盘精致的小磨过来,行刑的董鹑解下那人一只手,直接塞到了磨眼里去,接着有人上来推磨。那囚犯眼一翻,再次昏死过去。
凌疏道:“这就是水调歌。淮南侯,还好看吗?”
杨晔道:“好看,唔,好看……”他不敢再多说,怕一不小心吐出来,那就大失脸面。
但最后,杨晔没撑住,终于还是失了脸面。
囚犯的残肢被上药包扎,天再一次黑下来的时候,他呻吟着醒了过来,凌疏问道:“饿不饿?让你吃饭。”
没有人敢回答,只有那囚犯微弱的呻吟声,而后一个人端了一盘饺子过来,一个个小巧玲珑,半透明的皮,隐隐看到里面粉红色的馅儿,看来甚是鲜嫩可口。董鹑接过来,喂那囚犯吃,那囚犯到得此种地步,哪还能吃得下,被他强行塞进去几个,嘴里呜呜两声。杨晔闻到一股奇异的香气,他只是头天晚上和今天清晨被灌了两碗参汤,此时腹中便也不争气地跟着咕噜噜几声,口水差点不受控制地流出来。
凌疏侧耳听听,尔后侧头问道:“你也饿了?”
杨晔不答,心道:“你有那么好心给我吃?”
凌疏道:“刚才他的一只手被磨成了肉糜,总该物归原主才成。你若是想吃,得用你自己的手。”
至此,杨晔再也忍耐不住,开始干呕不止,间歇里断断续续喘着气骂道:“你这禽兽,你还算人吗?你……你……呕!”
凌疏道:“有这么恶心?你太能做戏了。你再想一晚上,看究竟愿不愿画押。来人,把金缕玉衣给淮南侯穿上。”
瞧他的模样,是打算收工了,杨晔被再一次套上了那件金缕玉衣,立时便是一阵剧烈的战栗。他虽自小父母双亡,但生来运气颇好,很快又被杨熙接管,在杨熙的照拂及娇宠下长大,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想起来一个生不如死的漫漫长夜要再一次来临,杨晔疲惫不堪地道:“凌疏,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
凌疏已经走到门首,回头看了他一眼:“你也算皇亲贵胄,上面交代了,不能死。”
杨晔吼道:“我不算,我不算!我父母早亡,我早就不算了!你杀了我吧!”
凌疏道:“你可以选择不死。只要你画押,我立时放了你。”
杨晔喘气不止,片刻后坚决地道:“不画!”
凌疏不再理他,转身走了。
杨晔道:“你别走,别走!你这混蛋!禽兽!疯子!”
凌疏忽然回头,道:“你骂人……没什么花样,不过如此罢了。”言罢出门而去。
牢卒在暗魅飘忽的火光中森然而立,形如厉鬼。杨晔从那几扇小小的窗口看向外面,更漏悠长,夜色荒淫,杨晔思前想后,也不知那名叫凤阁的女子究竟靠谱不,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这来历不明的姑娘身上,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荒谬。但当时形势紧急,也只能如此。身上上刀山下火海般地痛,绝望一阵阵缓缓地把他淹没,他喃喃地自语道:“云起,知道我在这里吗?再不来救我,以后就再也没有人跟着你撒泼耍赖了,只会在半夜的时候有一只厉鬼去捏你的鼻子吓你,一只全身扎着银针,胸前挂着烙铁的厉鬼站在你的床头彻夜哀嚎!你怕不怕?怕了就快来救我。”
然后他听到牢房的角落里有人“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一条人影形如鬼魅般从墙角处扑了出来,听得一个狱卒喝道:“是谁?啊…”半声惨呼,生生被打断,那狱卒被扑进来的人掐住咽喉按翻在地,瞬间无声无息。一时间室中俱是呼喝之声和兵刃出鞘之声,众人噼噼啪啪交上手,杀气激荡处火把飘忽明灭不定。杨晔又惊又喜,道:“快先来放下我,我要疼死了!”
他身后钟离针的声音道:“侯爷,小的不知道如何解除这机括,正在摸索。”杨晔催到:“快些,快些,再耽误一会儿,你以后就只能跟着云起混了!”
钟离针接着摸索,杨晔等得心焦,看闯进来的人俱是黑巾蒙面,身上沾着黄土的印迹,领头掐人那厮用一把弯刀,出手杀人快捷利索,不是亲亲的云起又是谁?他身后跟着四个人,有年未,另外三个人手中均拎着一根长长的杆子,杆子头上连着一个半圆柱形的铲头,挥舞开来劲风十足,正是云起手下的马家三兄弟,杨晔平日里戏言称为三驾马。
钟离针虽对机关暗器类的破解深有心得,但这刑具制造精巧,他一时半会儿却参详不透。杨晔眼角的余光见他一头汗,神色甚是紧张,只得安抚道:“你别慌,我刚才吓唬你的,其实没多疼。你们是怎么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