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在情理之中,杨晔还是忍不住叹口气,慌忙打马追了过去,一边追一边叫道:“凌疏,你别走,我有话要说,你等等我啊!”
凌疏并不回头,用马鞭抽了一下坐骑,反倒行得快了许多。杨晔一边加紧追赶,一边回头看看北辰擎,见北辰擎带着人若即若离地跟了过来,方才有了底气,叫道:“凌疏,你答应过我的!那一晚你答应我的话,你总该记得!你不能背信弃义!”
这一前一后,瞬间撵出去老远,却始终未见凌疏回头,杨晔忿怒,道:“云起,你替我阻住他!”
北辰擎立时张弓搭箭,一箭射去,正中凌疏坐骑后腿,那马一声惊嘶,轰然倒地,凌疏在马匹倒地前瞬间飞身而起,落在地上,杨晔已经借机策马抢上来,阻住了他的去路。
凌疏抬头瞪着杨晔,冷声道:“你想怎么样?要以多欺少么?”
翼轸卫见状,纷纷冲过来,跟在凌疏身后严阵以待,一时间双方剑拔弩张。杨晔一见,忙举起双手,道:“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问凌大人说过的话究竟算不算了?”
凌疏道:“我不记得我说过什么话。”他身后的翼轸卫自觉地给他让了一匹马出来,由董鸽将缰绳递到他的手中,凌疏便翻身上马。杨晔见他又要走,只好豁出去道:“你不记得,我记得。你说你要禀明皇帝陛下,你说你要跟我定终身,你说你不打算另娶,你还问我命硬不硬,这不都是你说的吗?说过了想抵赖?我这里可是有你的东西,你抵赖不过去的!”
凌疏大怒,心道我若知道是你,杀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跟你定终身?你欺骗我且不说,这会儿又来嫌弃我背信弃义!
他也没觉得自己少什么,不知道杨晔究竟拿了自己什么东西。这般思来想去,却越想越是愤怒,忽然伸手拔剑出鞘,便想跟他动手。北辰擎见状大惊,慌忙打马走近,长刀一横,全神贯注地提防着凌疏出手。
枕冰剑在阳光下炫目无比,刺得杨晔的眼睛一花,他举袖挡了一下眼睛,复又缓缓地放下手,定定地看着凌疏,道:“你说,你是不是要背信弃义?背信弃义不够,还打算杀人灭口?!”
凌疏侧头看了他一眼,沉默半晌,却终于还剑归鞘,沉声道:“让开!”
杨晔不让,对着他微微一笑:“你头发被风吹得有点乱。”
凌疏无语,杨晔接着道:“你从前挺爱换衣服的,这次两天没有换,是不是走得匆忙,衣服丢到西迦王宫里没有带?”
凌疏道:“不让,就杀了我。”杨晔看着他,唇角抽搐了几下,片刻后涩笑道:“杀你?我怎么舍得?”
两人这般僵持不下,北辰擎已经不动声色地瞧了半晌,此时移到杨晔身边,道:“小狼,西迦的骑兵很快就会卷土重来,偏关那边罗将军不会让我们过兵,我们还要绕道走凤于关,不能耽搁了。”
杨晔也知道不能耽搁了,复又看了一眼凌疏低垂的眼睑,终于无可奈何地轻笑一声,打马让开了道路。
凌疏立时策马从杨晔身边行过,带着翼轸卫扬长而去。杨晔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看风吹起他微乱的头发,吹起他腰间的丝绦,看他始终未曾、未曾再回头看自己一眼。此一去不知相隔咫尺还是天涯,这一别也不知是经年还是永远。
中间的天堑太宽太长太迷惘,无有出路和尽头,仿佛终生不能跨越。良辰美景,片刻情缘,终究付于这世间的一场滚滚烽烟。杨晔无奈地笑了,笑容酸楚却又温柔,将马鞭摔得噼啪一声响,道:“走了,回凤于关!云起啊,今晚我要和你好好说说话。小白啊,我去跟老魏说,白庭璧才是真正的男子汉!谁要是敢再嘲笑你,我就把西迦的大公主从金雅仁手里夺过来,然后嫁给他!”
罗瀛并不在偏关,一直还在府谷镇外跟北辰擎对峙,只派遣几员副将守关。他却不知北辰擎已经绕道凤于关,去关外走了一遭。
凌疏到得偏关,立时请人去将罗瀛请了过来,罗瀛听得来人说的十万火急,带兵匆匆赶回,还未到偏关,金尼克带着两万先锋已经到了关外,驻扎下来,偏关的副将过来请示凌疏,问该当如何,凌疏上了关楼,看着关外的西迦兵士,却未见他们发动进攻,原来在静等后面的金雅仁和荆怀玉前来。
等得金雅仁带着荆怀玉过来的时候,罗瀛恰好也赶到偏关。
偏关的城堑及装备在三关中是最弱的,所以罗瀛前些日子因为要应付北辰擎,曾不小心让西迦人从东侧偏远处的守备薄弱处闯进来过几次,他性情谨慎认真,未免愧疚于心。今番听说西迦大批来犯,便存了讨还血债之心。一来和凌疏匆匆寒暄过,就组织兵马准备迎敌,凌疏等他将各处分派妥当了,方才请他进了密室,将去西迦的见闻和事情始末详细告知。
罗瀛愣愣地听着,末了听得要让金雅仁带兵进关,却忽然伸手重重地拍在案上,茶壶茶盏顿时被震得跳起来,而后摔了一地。凌疏凝神看着他,道:“罗将军觉得不妥吗?”
罗瀛道:“凌大人,末将守着这偏关许多年,防备的就是西迦人,岂能让他们从眼皮底下就这样大摇大摆地进来?便是陛下有圣旨,末将也觉得不甘心。”他突然站起身来,抢出门去,喝道:“备马点兵,我这就遣人出去跟那金雅仁决一死战!请凌大人随着我在关楼上为我军将士掠阵。”
他气愤之下立竿见影,门外的众将士轰然答应。罗瀛果然点起精兵,遣出两员副将,正打算出关和金雅仁血战一场,却有一个兵士匆匆来报,卫勐铎将军忽然赶赴偏关来了,马上就到。
罗瀛心中一突,看了凌疏一眼,道:“卫将军不是在南边和赵王正交战么?莫非专程为此事而来?”他有心想请凌疏助自己一臂之力,但凌疏是朝中有名的天子宠臣,却不知他肯不肯违抗圣旨相助自己,因此犹豫着没有开口。却听凌疏道:“我跟你一起去迎接卫将军。”
卫勐铎果然携带了圣旨,是杨焘八百里加急让人送过去的。他身后带着大批的黑甲侍卫,见罗瀛和凌疏一起出迎,未免有些诧异,道:“凌大人,本将军以为你在关外,你本应和荆大人在一起,为何自己提前回来了?如此恰好,陛下还有话交代我,便是有关你的。你且先去那边稍等片刻如何?”
凌疏本拟跟着罗瀛看个究竟,如今听卫勐铎的意思,圣旨是给罗瀛的,他只得退到了一边去。
罗瀛在前面带路,领着卫勐铎进了关楼中,待入得正殿,卫勐铎方道:“罗瀛接旨。”
罗瀛带着几员副将恭恭敬敬地跪了下去,那圣旨上果然言道让罗瀛打开偏关,放西迦金雅仁五万骑兵入境,协助大衍王朝平息内乱,一切事宜,听卫将军安排即可。
罗瀛攥着双拳听完,一时间沉默无语,卫勐铎道:“罗瀛接旨。”
连呼三遍,却听罗瀛沉声道:“如此不妥当,恕微臣不能从命!”
卫勐铎沉下脸,冷冷地看着他,片刻后道:“罗将军是守关重将,抗旨不尊是什么下场,你想必知晓。”
罗瀛神情执拗:“便是知晓,也不能从命!莫说金雅仁,便是西迦一兵一卒,末将……也决不放他进去。”他的副将均都脸色激愤,卫勐铎看在眼里,忽然双掌轻轻一击,待见黑影一闪,他身后几个黑衣侍卫抢出,刹那间将兵刃架上了罗瀛的颈项。罗瀛骤不及防,惊道:“卫将军,你……你……你意欲何为?”
卫勐铎道:“你抗旨不尊,本将军只得出此下策了。只要你开了关口,本将军绝不伤你分毫!”过去将罗瀛扶了起来,侍卫用兵刃抵住他的后心,将他挟出了殿门。卫勐铎带上来的侍卫很多,将那几员副将隔得远远的。那几人慌了神,却不敢稍有妄动,只得跟在后面看着。
两人面朝南站在偏关关楼上,卫勐铎对着偏关的将士朗声道:“大衍皇帝陛下有令,打开偏关关口,速放西迦兵士入关!不得有误!”
罗瀛怒道:“不行!不能放!”卫勐铎带来的黑衣侍卫立时手上用力,刀刃的寒气刺得他后心一片冰凉彻骨。卫勐铎淡淡地道:“你果然要违抗圣旨?你可想清楚了。”
罗瀛顿时不言语,他虽然愤怒无比,但知道抗旨不尊是大罪,万万犯不起。眼看着偏关关门大开,纵是百般的不甘心,也只得一声不响。
卫勐铎带来的黑甲骑兵奉令出关一批,引着西迦的先头兵马,在金尼克的带领下蜂拥而入,一队队行来,良久方绝。最后押尾的竟然是荆怀玉和金雅仁,金雅仁在马上回头,对着罗瀛和凌疏笑了笑,笑容依旧温雅,尔后将马鞭轻甩,打马去了。
卫勐铎道:“如此放了罗将军。”侍卫依言收兵刃,退开几步。
凌疏在城楼下左侧,远远地看着罗瀛。罗瀛感悟到他的眼光,遥遥地看他一眼,凄然一笑,转头对卫勐铎道:“卫将军,罗瀛从来没有违抗过皇帝陛下的圣旨。前些日陛下下旨让我三关将士发兵支援卫将军,共同对抗赵王殿下的兵马,我便立时出兵协助。结果顾此失彼,让西迦兵马从东侧防守薄弱处闯进来过两次,致使百姓受累。这是末将无能,愧对大衍皇朝,愧对陛下厚爱,我愧疚于心久已。而今日,且不说他西迦兵马入关是为了什么,我作为偏关守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进来。事已至此,我……”他话未完,忽然拔出自己的佩刀,举刀向自己的颈项中划去。
凌疏大惊,长剑脱手飞掷过来,如一道流光般,要打落罗瀛手中的刀,可惜却终究晚了一步,落在地下。
罗瀛喃喃地道:“我无颜存活于天地之间......无颜存活......”手中刀随着他身躯倒下,呛啷落地。
鲜血激溅,洒满偏关城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