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过得南岭,驻兵韶关,至此往琼南的国都粤州,再无大的阻碍。先锋兵马兵分两路,接着往琼南国都推进,北辰擎等坐镇后方,全面指挥。
邸报传回京师,杨熙高兴之余,立时命封赏北辰擎。他未曾提杨晔的名字,但封赏的物品却分明是双份儿,而且派了最稳妥可靠善解人意的魏临仙带着钟离针年未二人,作为钦差大臣,万里迢迢赶了过来。
杨晔不敢要杨熙的任何赏赐,生怕凌疏为此跟自己翻脸,只敢在给魏临仙的接风宴上跟着混吃混喝。北辰擎只得先替他将封赏之物收到一边去。
席间杨晔忍不住,终于悄悄问魏临仙道:“皇兄如今怎么样?平日里累不累?”
魏临仙瞥他一眼,叹道:“管着这么大个天下,能不累吗?陛下两鬓的头发都白了不少,难为殿下您还记挂着他。他想来也是牵挂你们的,可是却不肯说,等闲了的时候,就望着南边怔怔地发呆,瞧起来可怜极了。”
杨晔心中一酸,顿时说不出话来,片刻后扯开话题:“新添的那个皇子怎么样?听说小名儿叫福儿,长得还不错吧?”
魏临仙道:“这个皇子长得倒真是不错。你知道太子殿下相貌像陛下多一些,这个小的,像皇后多一些。为这个皇子,陛下还和皇后生了一场气。据说当年两人大婚时有约定,这个皇子是应该随了岑家的姓氏的,对吧?”
杨晔点头:“是有这么回事儿。莫非皇兄不想让他姓岑了?当时虽然是被逼无奈的权宜之计,可是哪有天家皇子随了别家姓的?如今只管跟她抵赖就是。”
魏临仙叹道:“还抵赖呢!陛下倒是守信之人,果真叫二皇子随了岑家的姓。这也还罢了,岑王爷那边闻听,就派了使者过洛阳来,听言辞之间,是想把二皇子接到长安去养着。你说这么小的皇子,陛下本来就子嗣稀少,他哪里舍得送出去?就为这个,皇后和陛下吵起来,在宫中闹得不得安宁。小人来这里的时候,据说两人还在冷战,僵持在那里,也不知几时才能调解得开。这京中也还罢了,北边更是不太平,袁将军死死把守着三关不让西迦国过来骚扰,金雅仁便拿着从前签署的那份破和约过来要东要西,陛下想再一次派人过去跟他协商一番,一时竟找不到合适的人,当真为难。”
杨晔道:“荆侍郎不能去吗?”
魏临仙低声道:“从前那份和约就是荆侍郎签下的,也不知里面有什么勾当,他自己不肯去,陛下也不想让他去,结果就搁置在这里。他天天这般操劳,皇后嫔妃什么的,也不知道心疼陛下,眼看着一天天就老得快了,前一阵子还染了风寒,病了足有半个月。唉,这内忧外患的,做人难哪,做个好皇帝更难哪!”
他这般感慨万千,杨晔闻言顿时食不下咽,把手中的一杯酒放下了,半晌言语不得。魏临仙侧头偷窥他一眼,见他抑制不住的黯然神伤之色,便道:“不说了不说了!小人万万料不到会在云起这里碰见殿下您,一时激动,这话是多了些。明日我设下酒宴,专程再和殿下把酒言欢!”
魏临仙在这里一耽搁就是七八天,不知何故绝口不提回京之事。开始只是和杨晔等人天天喝酒闲聊,倒也好些,但他赌瘾大,没过几天憋不住,便想在自己的营帐中开赌摊儿,如此违反军规的事情,自然得瞒着北辰擎。为防着北辰擎知道,干脆连杨晔也不告诉,只是私下里邀请了马家三兄弟过来凑场子。
但杨晔别的也还罢了,遇到这种好事儿,恰如一只猫儿,闻着腥就来了。他在帐外便听得里面的笑闹之声,便悄悄凑了过去,恰听到魏临仙的声音:“哎,你说咱王爷这般人才,究竟看上那煞星哪一点了?我赌他俩最多一年,就得分道扬镳。你瞧那煞星的性子这么执拗,小王爷如此风流,迟早会厌烦他的,还是一拍两散好些!”
尔后年未的声音犹犹豫豫地道:“不会的,我家王爷这次看来是当真了,我们好容易当真一次,魏临仙你不要瞎说。”
魏临仙“啪”地一拍桌子:“你敢不敢跟我赌?我下一百两银子!”
年未依旧犹犹豫豫地答不出话来,钟离针却在一边抢着道:“我跟你赌!我不信我家王爷次次都始乱终弃。不过我嫌一百两太少,我要下二百两。”
魏临仙冷笑:“马天宝,你们哥仨跟那边下注?”
马天宝道:“陛下总是夸你伶俐,我们自然跟你。”
年未道:“那我……我只好跟钟离了,他这边,终不成就他自己。而且我觉得我家王爷这次,应该是当真的……”他支支吾吾犹犹豫豫,杨晔听得不耐烦,忽然掀起帐门进去:“年未!你对我就这么没信心?跟他赌,输了算我的!”
众人目瞪口呆,魏临仙最先回过神来,忙陪笑道:“王爷,我们开玩笑呢,哪敢拿着您真赌?便是赌,也定是我输的多些。嘿嘿嘿嘿……”
杨晔瞪他一眼:“这次我跟他也绝不分道扬镳,你死心吧!”在案边拂袖就坐,年未慌忙过来给他倒酒,钟离针便去给他斟酒,马天华忙推了各色小吃过来。
魏临仙忙道:“是是是,王爷其实是个最专情的人,从前都是那些人不懂事儿,不晓得好合好散的道理,偏生要缠着您不放,谁知道咱根本就看不上他,是吧?呵呵呵,比如说,您走了以后,那位莳花书院的谢老板,可是去门上拜访了几次,一直见不到王爷,幽怨着呢!”
杨晔翻眼不理他,唇角噙着一丝冷笑。马天宝微有些缺心眼儿,忍不住凑过来问道:“王爷,凌大人比谢老板好,对吧?”
杨晔闻言呵呵一笑:“也好不到哪儿去。”年未跟他时间长了,大着胆子接着问:“那您觉得凌大人哪一点比谢老板强?”
杨晔认真思忖片刻,皱眉道:“若是说实话吧,也就功夫强一点,其余的么,相貌肯定是不如的,脾气也没有谢老板好,论其他本事,谢莲舫琴棋诗画据说都挺拿得出手。凌疏么,会给人上刑,剥皮抽筋杀人啥的都挺在行,铁钎子穿人什么的也算别出机杼。哎哎哎,这没法放一块儿比。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看上他了,许是鬼迷心窍了吧。”
魏临仙从他身后探出头来,两眼闪闪发光:“那就不比这个,那个呢?那个怎么样?”
“那个是哪个?”
“就是那个……那个……”
杨晔见他吞吞吐吐,顿时释然:“哦,你是想问在床上,是吧?”
众人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见他君子坦荡荡,便厚着脸皮呼啦一下都围了上来,把杨晔紧紧圈在中间。杨晔以手托腮,缓缓转动着眼珠,微笑道:“若论床上,说实话,谢老板勾栏出身,龙阳十八式那自然是炉火纯青,什么观音坐莲老树盘根,龙翻虎步蝉附猿搏,玩儿起来花样百出,又耐折腾,天生就是这一行当里的栋梁之才。不过碰上本王,他也只有在下的份儿。至于凌疏……哎哟哟,这……这……”
他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只好咂嘴无语,魏临仙已经催道:“怎么样?王爷倒是说啊!”
杨晔叹道:“欠调-教,可是脾气又不大好,本王也不敢很调-教。我们俩在一起,别说卖弄什么花样了,我还得千般小心着,生怕哪一点儿委屈了他。你们知道这人都有个情急的时候,我若是急躁些弄不好,他就不客气地说:‘滚一边儿去。’我若是耐下性子,卖力弄得好些,他要么眼一翻昏过去,要么就是胡乱哼唧两声,别的,就不指望了。唉!”一声长叹,遗憾无比。
众人跟着长叹,想他风流半世,如今落得这么个下场,不免替他深深遗憾。
杨晔看看一圈人的神色,忙又解释道:“但是不管他怎样,我不能放弃他,这辈子都不能。以后慢慢教他便是,他就是不愿学,我也认了。唉,我这也是贱的了,没办法啊没办法!”
众人道:“是是是,王爷受苦了,王爷受委屈了。”
杨晔道:“这点委屈不算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学着伺候人么,自然也该算在其中。”
魏临仙凑近些,低声道:“咱京师物华天宝,人杰地灵,对这情一字又宽容,王爷不如将凌少卿带回京师,让谢老板好好教教他,也许他就开窍了。”
杨晔垂下睫毛,忽然伸指在茶水里一蘸,而后轻轻一弹,将水珠弹在魏临仙的脸上。魏临仙一呆,听得他轻笑道:“你想让我回京师,你就明说,这个理由找得可是不大好。”
魏临仙忙道:“小人……没这个意思……”
杨晔道:“哦?没这个意思?原来你赖在这里不走,是有别的意思来着?这且不说了,我带他回去,你们再奉了我皇兄的旨意,暗地里下手谋杀他,我这千里迢迢奔回去,图的又是什么?”
魏临仙道:“谋杀?决不会,来时陛下交代小人,只要王爷肯回去,那就既往不咎。当然,也包括凌少卿在内。诺诺诺,王爷看,我这里有密旨的,只要王爷接住了,小人就算完了这次的事体。”
杨晔伸手推开他塞过来的所谓密旨,故作惊奇:“咦?陛下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呢?你才来的时候,不是说万万料不到我在云起这里么?”
魏临仙尴尬笑道:“王爷就别再为难小人了,这就应承住,跟着小人回京师吧,否则小人回去没法交差。况且西迦那边,还等着王爷去摆平呢,这牵扯到这么多银子布帛的事情,别人去陛下死活不放心啊!”一边软语哀求,一边赶紧对钟离针和年未使眼色。那两人便过来一左一右裹住他,跟着好言相劝。
杨晔却不为所动,只是微笑。被他们缠得紧了,便道:“ 我答应云起,拿下琼南国,才会离开这里。你们莫要让我失信于人,况且我如今不是一个人了,总得回去商量商量。”
他这般推辞,但回去了也没有跟凌疏商量,凌疏必定不肯回洛阳,便是去劝他,想来也是自讨没趣。
结果第二日,杨晔依旧跟着魏临仙他们混在一起吃酒玩乐。他这一阵子跟这几个侍卫他们久别重逢,总是等深夜了才回到自己的营帐。凌疏天生耐得住寂寞,每晚杨晔出去胡混,他在营帐中静静地等候,并不多说他什么。
魏临仙借机又劝说杨晔几次回洛阳的事情,杨晔只觉得难以启齿,只好一天天拖延下去。最后魏临仙无奈之下,去求助北辰擎,北辰擎便跟着过来劝杨晔。
北辰擎的面子,杨晔不能不给,只得下定了决心,却对杨熙提出两个要求,要求魏临仙转呈回京师去:第一,以后不得以任何理由伤害凌疏。第二,以后不得以任何借口逼着自己娶妻纳妾。至于大理寺左少卿官复原职什么的,想来凌疏不稀罕,因此他也没提。
北辰擎跟魏临仙合计一番,便快马送了一封加急邸报给杨熙,只等着京师的回信。
这一日回信终于到了,杨熙对他所提之要求一口答应下来。杨晔欣喜之余,早早地就回了自己的营帐,进来便见凌疏坐在案边,正微蹙着眉头,借着烛光很认真地看着一本青皮书册。
杨晔奇道:“莫非你把飏春酒肆的账本带来了?走到哪里都舍不得你那一本烂帐?”
凌疏道:“不是,我看别的。”
杨晔凑过去道:“看什么?我瞧瞧。”凌疏并不避让,举起了书册给他看封皮,那上面清清楚楚五个字《龙阳十八式》。
作者有话要说:后天晚上更,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