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她的呼喝,从门外又冲进来一批侍卫。杨晔和凌疏各执兵刃迎敌,枪风雄浑,剑势轻灵,配合堪称天衣无缝。侍卫们攻不到身边,又不能退却,倒是打得殿中瞬间案倾几翻。兵刃几番擦着阚于婕的鼻尖掠过,吓得她大声尖叫,在几个侍卫的护卫下逃出房去。
杨晔百忙中抽空往外看一眼,见敌方人多,而钟离针等人以寡敌众,渐有落败趋势。他低声道:“凌疏,咱俩冲出去!”
凌疏点头,长剑一振,正准备杀出去,却忽闻房外一阵强劲的羽箭破空之声,原来大公主一旦出去,便命令手下的弓弩手射箭,霎时间羽箭纷纷穿门窗而入。杨晔暗道不好,枪风到处,将羽箭扫得纷纷落地。尚未喘得一口气过来,第二拨羽箭又到,凌疏从后面挑起一张长案,及时挡在杨晔身前,伸手扯住他的手臂,道:“走!”正准备从后窗穿窗而出,房顶上哗啦一声大响,瓦片纷纷落下,竟是被人打了一个大洞出来。
尔后劲风倏至,几十枚羽箭挟着杀气当头而来,原来房顶上埋伏的也有弓箭手,这瓮中之鳖的滋味太不好,杨晔急喝道:“赶快出去!”长枪在头顶挥舞成一团,挡得羽箭纷纷激射四散。凌疏借机右手长剑护住自己半边,左手耽在杨晔肋下,展开轻功身法,顺着那房顶的大洞一窜而出。尔后反手出剑,剑气到处,几名弓弩手顿时身首异处,血溅三尺。
此时两人所居的院落中已经乱成一团,杨晔带的侍卫少,挡不住铺天盖地的敌人,死伤不少,余下的纷纷往这边退却过来。杨晔一边抵挡敌兵的进攻,见自己手下伤亡惨重,不由得心中怒骂道:“该死的窝囊废金雅仁,怎么还不来?瞧你这母夜叉老婆,莫非真要把老子葬送在这里不成?”骂归骂,手上却不能停,耳中还得细听着四面八方动静。
该来的人不来,不该来的敌人来了太多。杨晔兵刃长,义无反顾地护在凌疏身前,只想找机会冲上去杀了阚于婕,竟是腾不开手来。片刻后连两人也被冲散了,联手杀敌转眼间成了孤军奋战。倒是钟离针和年未终于从刀光剑影中杀奔出来,拼命向着杨晔靠过来,杨晔喝道:“别顾着我,去他那边!”
两人跟他久了,晓得凌疏在他的心里恐有千般要紧,不敢不听,只得带着几个属下往凌疏那里靠拢。
凌疏被挟裹在纷乱的敌兵中,激战中冷箭纷纷,防不胜防,待得钟离针两人带着属下抢过来,他终于松的一口气,但还在操心着杨晔,便抽空回身去看他,却忽然大吃一惊,就在这一会儿功夫,杨晔后肩上中箭,正一个踉跄,几乎要扑倒在地,却长枪驻地,硬撑着一跃而起,反手数枪刺出,勉力挡开攻到身边的敌人。
凌疏看在眼里,心中忧急交加,一心要过去替他迎敌,对眼前的敌人反倒视而不见,两个侍卫见他分神,慌忙抢上来替他挡住刀光剑影。
阚于婕看到杨晔受伤,却顿时大喜,在乱军中跳脚叫嚣道:“他受伤了,快去杀了他!我看驸马还如何去和大衍那狗皇帝结盟!”
她声音聒噪刺耳,周遭的人俱都听得清清楚楚,杨晔百忙中反击道:“你祖母的,你才是猪狗不如的贱货!”
两人这边骂架,那边凌疏仗剑往这边冲过来,但尚未走到地方,杨晔伤口痛,忽然哎呦一声轻呼,趔趄着便软倒在地。眼见得刀剑纷纷冲着他砸了下来,凌疏在一路刀光剑影中已经冲杀过来,他身后的钟离针和年未趁机跟着过来,替他二人抵挡住敌人的袭击。凌疏趁机蹲□躯,伸手将杨晔揽住,待见他半身俱是血迹,奄奄一息,忙问道:“你怎么样?”
杨晔翻起眼,死样活气地看着凌疏,微声道:“伤口疼得要命,凌疏啊,我……我怕是不成了,难得你我二人相好一场,你竟然只顾着杀敌,都不来看我一眼。我这里有些遗言,得跟你好好交代交代。”
凌疏怔怔地看着他,脸色慢慢转得苍白,心中一阵阵惊慌失措,随手将枕冰剑插在一边,要去查看他的伤口。杨晔抓住他的双臂,染得他衣袖上血迹斑斑,接着攀上他的颈项,叹道:“别看了,看也没用的。凌疏,我却有两个心愿未了,便是死,也是死不瞑目啊!”
凌疏慌乱之下,又听得如此不吉之语,脑袋中嗡地一声响,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周遭的兵戈纷纷血雨腥风忽然都化为乌有,飞到了九霄云外。这一刻,便是想海枯石烂地老天荒,却不知老天肯不肯给自己这个机会。他后悔起来,后悔俩人平日里的争吵,后悔从前对他的热情一再拒绝,后悔得多了,令他胸口处气血翻涌,难受无比。
他忍住不适,伸手托起杨晔的头,按到自己肩上去,低声道:“什么心愿,你说。”
杨晔语气凄楚,在他耳边断断续续地道:“我想回到洛阳去,不管我是死是活,你一定要送我回去。还有……我想和你埋在一起,所以,你千万别爬墙,一定要守着我的墓……不能乱跑,我会在奈何桥上乖乖等着你,不跟别人鬼混……凌疏,答应我……”
深夜之中,周遭火把微弱的光,照得凌疏脸色惨白,眼神绝望,却默然无语。杨晔手臂下滑,握住他的手,温声道:“答应我吧,好不?”眼巴巴地看着他,见他终于点了点头,便安心地闭上了眼,正打算昏过去,却听得凌疏两声轻咳,接着是守护在他身边的年未一声惊叫:“凌大人你怎么了?”
有热的液体滴落到杨晔的脸上,血腥气顿时蔓延开来,杨晔心中咯噔一声,猛地睁开眼,却见鲜血顺着凌疏的唇角滴滴答答落下,他惊道:“你吐血了!”凌疏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慌忙去捂住自己的嘴,却挡不住鲜血喷涌而出,他兀自抽空安慰杨晔道:“我无妨,你放心,我答应你,就决不反悔。咳咳……”
杨晔手足无措,也顾不得死了,忙去替他拭擦血迹。恰此时,身后兵刃带起的劲风破空而来,原来是阚于婕见杨晔重伤,指挥者侍卫们又攻了上来,杨晔手下侍卫们慌忙执刀挡住汹涌而上的敌人,未免有左支右绌之险。
凌疏缓缓推开杨晔的手,尔后回头,见到阚于婕得意的神色,愤怒从胸中一寸寸升起,他沉声道:“钟离针,抱着你家主子。”一把将钟离针拉过,将杨晔塞到他手中,杨晔忙道:“你想干什么?”伸手去捞他,他却已经纵身而起,竟一把捞了个空。
凌疏反手握住了长剑的剑尖,接着一松手,反弹激射而出,刹那间身遭冷气四溢,煞气凌然。
众人大惊,不由自主退开些许,凌疏从刀枪剑影中跻身而出,一路剑光如练,如入无人之境,侍卫们随着他的剑势躺倒一片,被他杀开一条血路,不过片刻间就抢到了阚于婕的眼前。
大公主的眼前忽然多出一个人来,还是个杀气腾腾的人,她惊讶地瞪大了双眼,问道:“你怎么突然过来了?难道是倾慕本宫吗?你你倒是好眼光……啊!”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呼,凌疏剑光掠过,大公主的春梦做到了头,一颗头颅直直地飞上半空,远远抛将出去。
她手下的一干族人侍卫等见她身首异处,顿时齐齐一声惊呼。凌疏蓦然回身,眉含煞气,眼神冰冷,一一扫过那干族人,待见诸人或惊诧,或愤怒,神色各异。他忽然一声轻哼,仗剑抢了上去,身随剑到,一点流星寒光纵横来去,如鬼魅般飘忽难防。一干西迦人躲避不及,在他的剑气下或死或伤,一时间满院俱是惨呼惊叫之声。
凌少卿一发怒,这西迦王宫中便成了修罗场,杨晔见他脸色惨白,神情如疯似癫,心中只觉得不对,又想起那吐出的血,不免忧心如焚,忙低声道:“钟离针,快叫他回来!”钟离针依言,提一口气叫道:“凌大人,淮王殿下请你赶快回来!”
凌疏杀得性起,对他的喊叫充耳不闻。杨晔正焦急间,恰此时,四周房上忽然出现大批的弓箭手,尔后是金雅仁纤细的身影,远远地站在一处檐角上,正静静地注视院中混战的局面,片刻后轻叹道:“真是波澜壮阔,叹为观止啊!动手吧。”随着他的吩咐,弓箭手纷纷张弓搭箭,对准的却是在院中围攻凌疏等人的同族之人。而后羽箭齐发,顿时又是一阵惨呼之声。
这塞外蛮夷之辈,竟连着用了两个成语,虽然用得不是很妥帖,平日里的勤奋好学也可见一斑。
杨晔眼见得救兵已到,而凌疏还在跟人由着性子厮杀,便是叫他,他也未必肯听。况自己适才已经快要死了,这会儿子若忽然起死回生冲上去拉他,未免有些突兀,只得吩咐道:“钟离,快说我不行了,让凌少卿回来!”
钟离针道:“是。凌少卿,淮王殿下他快不行了,你赶紧回来!”
凌疏闻言,忽然身形一滞,又是两声轻咳。他接着转身,倏忽间抢到杨晔身前,俯首问道:“你怎么样?”这般在乱军中来去自如,饶是金雅仁见识过他的身手,也忍不住再一次赞道:“好功夫!”
杨晔看凌疏脸色越来越是难看,慌忙手脚并用爬起来,一把抱住他,感到他身躯微微发抖,仍在喘咳不止,一时间后悔得恨不得去撞墙,急忙安慰他:“你别伤心动气,我……我底子壮,也许……也许死不了……凌疏,你这副模样,我如何安心去死呢?为了你,我也一定要撑下去,我不死了,我真的不死了,只要你肯送我回洛阳,我无论如何要活下去……”
凌疏想回应他一句,急怒攻心之下,却只觉得气血翻涌,竟是说不出话来,只得有气无力的靠在杨晔身上,神智渐渐模糊。
周遭兵戈渐息,原是金雅仁的侍卫人多精干,将一干跟着大公主混的族人及侍卫剿灭了,唯余了了几个德高望重的族人,这是金雅仁特意嘱咐过要剩下的,如今被大批的侍卫圈在中间,惊慌失措不知如何是好。
金驸马袖手而立,风度娴雅地观战到如今,终于心满意足,缓步踱了过来,朗声道:“各位,大公主此前想来是伪装生病,却怂恿一干不明真相的族人跟着他来刺杀天朝的使者,这分明是挑拨大衍和西迦的关系,要置我西迦国于水深火热之中。在下眼见她如此糊涂行事,却也无法阻止,如今不小心丧命于乱军之中,这也是天意,是大青山上的神灵对作恶之人的惩罚。各位先想想这个道理,再决定如何行为。”
众族人默不作声,金雅仁便不再搭理他们,转向身边不远处的杨晔:“淮王殿下,有需在下相助之事吗?”
杨晔搂着昏过去的凌疏,忍不住怒道:“金雅仁,你怎么这会儿才来?看你老婆撒泼也不管,还得我们给你正家法不成?瞧我这心肝儿累的,旧疾都犯了!你说怎么办吧?!”
金雅仁并不反驳,看到这尸横一片,半晌无语,而后终于微笑道:“究竟是谁在撒泼?在下是晚了一些,来的时候就看到凌大人开了杀戒,免不了要多看两眼,耽搁了点时间,淮王殿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