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燕霞及桑凤凤几人才出谷不久,就在谷外遇见了马婆婆派来的下属。
那名下属说他已在谷外等候多日,只是苦于谷中被白河仙人布下阵法,他多番尝试也找不到入口,只得在谷外耐心等待宫主及令主出来。
赫燕霞问他到底是什么事,那下属递给她一封封了火漆还盖上私印的信件,赫燕霞拆开见封内是马婆婆的来信,让他们几人速至肃州,有个神秘的少年说他要与赫燕霞商量那笔交易的事,并在信中提醒赫燕霞,那个少年似乎知晓许多琼英宫的秘密,让赫燕霞一定小心。
赫燕霞看完信件抿嘴一笑,也不多说什么,只吩咐那下属去准备马车及替换衣物,他们几人即刻赶往那少年所约的肃州。
路上除了玉琮时不时哼哼几声,赫燕霞几人都各自沉默不语,一路无话。
到了肃州,几人甫一进城便碰上了马婆婆派来接他们的手下,那手下引着他们去了家被马婆婆包下的客栈,刚引着他们进了早安排布置好的房间,马婆婆后脚就跟了进来。
“还好你们出来了,我还怕那毛孩让你们去那劳什子苜蓿山也是个圈套,你们要是再不出来,我就要叫人去把那苜蓿山给平了……”马婆婆一脸急切的担忧,赫燕霞却只是不以为意地笑笑,闲聊似的问起马婆婆来。
“这段日子外面有甚新鲜事么?”
“到了什么时候你还关心那些事?你可晓得那毛头小子差不多把你的底都探清了?”马婆婆语带愤意,明显透露出焦急。
“他约的何时何地见面?”赫燕霞却没问那少年到底跟马婆婆说了些什么,只问她见面的时间与地点。
“我刚才已经派人去通知他了,他在这儿也等了你好些日子,应该会安排尽快见面罢。”
赫燕霞也不与马婆婆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便拉着穆紫杉回了房,说这些天行路太辛苦要与小木头好好休息一夜,对于马婆婆所说之事只像是完全没放在心上。
赫燕霞与穆紫杉进屋之后也不说什么,让人上了茶之后就自己一个劲在那儿倒茶喝茶,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穆紫杉看了她一会儿,终究放不下心还是握着她手在她身边坐下,虽然穆紫杉从头到尾都没说话,她手心的温度多少也给赫燕霞带去了一些安慰。
“这些天总有些心神不宁,我已经很久没这样了。”赫燕霞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自言自语般地说道。
“上次我这样,还是四妹……”不过说到一半像是想到有什么事情不妥,生生把那话从中掐断。
赫燕霞转头去看穆紫杉,只见穆紫杉一脸平静拿了一个杯子倒茶,就像她一样静静地喝完了整杯,然后又拿着茶壶倒了一杯,也不知是不是想借此掩饰内心的不平静。
“小木头……”赫燕霞伸手按住了穆紫杉拿茶杯的手,那只手颤了一颤,最后还是顺从地被赫燕霞牢牢抓住。
“你是不是想说什么?”赫燕霞拿过穆紫杉手中的茶杯,以锐利炙烈的目光锁住她,让她根本无从逃避。
穆紫杉在赫燕霞炙烈的目光下撑了好一会,终于还是耐不住转过了头,像是在心里构思将要说出口的问题,又像是在努力平复她不安的心境,沉默了很久才缓缓开口。
“那时候……你的四妹很美吧……”结果说出口的却只是一句无关紧要的问句,穆紫杉始终没能说出她真心想问的。
“很美,其实就算说她是倾城之色也不为过……”赫燕霞坦然道,语中却带些无奈的笑意,从前梅霜月的美貌的确是在琼英宫闻名,否则当年玄冥教的曹炎也不会费尽心思想娶这个琼英宫的“第一美人”,不会答应那么多幽露瑶提出的苛刻条件。而那之后赫燕霞与桑凤凤一众人为了带走梅霜月,在玄冥教杀了那么多人,梅霜月也的确是当得上这“倾城”二字了。
穆紫杉听了却是心中一紧,胸口又开始蔓起微芒刺痛,这些天梅霜月这个名字便像是一道无形的诅咒,在她心里留下弥漫的阴影,压得她喘不过气。
自从中了那绝情蛊之后,穆紫杉心口的疼痛一日频繁过一日,尤其是每当她听到与赫燕霞或梅霜月有关的事情时,那疼痛便愈发明显。那绝情蛊虽然名为绝情,其实只会让她更无法自欺,想到此处穆紫杉暗暗苦笑,也不知当初给她喂药之人心里到底在想些甚么,给她喂了这药非但没能让她去欲绝情,反倒让她对情爱之事更加敏感。
“我从小在琼英宫长大,见过太多的欺虞与杀戮,其实便是在进入琼英宫之前,能让我全心信任的人也不多……”赫燕霞伸手握住穆紫杉的掌心,她的手掌坚定而温暖,仿佛有一股不可见的暖流透过她的手心在流过她周身血脉,再包裹住她刺痛的心脏,让她心尖的刺痛稍稍缓解。
“我待四妹好并非是因为她是什么‘第一美人’,我待她好,只因为她是我四妹……”赫燕霞的表情和缓而温柔,那是连穆紫杉也鲜少的表情,“在琼英宫中,我真心信任的也不过她和桑凤凤蔺白,还有从小看着我长大的马婆婆……”
“在从前我还有个家的时候,我常常和我娘念叨着,要是我还有个妹妹该多好……后来我爹去世,我娘也被人害死,我跟着我师父进了琼英宫,然后我就遇到了事事都爱和我争抢的二妹和性格温软总是被人欺负的四妹,我是真心把她二人当做自己的亲生妹妹,后来又认识了总爱和霜月一起玩的蔺白,我也将他看做了自己亲生的弟弟……”
“在他们几个之中,与我最亲近的还是霜月,她是他们几个里面最依赖我也最爱黏着我的,对我也是千依百顺,事事都想要我开心顺意,说我没有偏心那肯定是假话,只是那时候我只是把她当做最疼爱的妹妹,我从没想过有一天她会对我生出姐妹之外的心思……”
赫燕霞的眼中有一层薄薄的白雾,恍然而迷离,清冷的光在她目中莹然闪烁,仿佛带着她的思绪穿过那些被尘封的时光。
“那时候我很厌恶那一切……那是我一直努力想摆脱的过去,却没想到自己最珍爱疼惜的妹妹会以那种方式让我面对我最不想提起的东西……”
“所以当霜月把她自己送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打了她,还告诉她她想要的那些这一世都不可能。”
赫燕霞并没有说明那些一语带过的理由,穆紫杉也没有开口询问,她只是觉察到赫燕霞紧握她的手微微颤动,便知她心中的波动起伏。
也不知是什么事会让从来冷静睿智的赫燕霞如此不平静,不过想了片刻之后,穆紫杉只是默默握紧赫燕霞的手,什么都没有问。
“那时霜月她情绪很激动,我和她也说了很多狠话,后来有很多次她又提起这事,我的态度都很坚定,并且一次说得比一次更过分……”
“所以那会她才会负气说要嫁给玄冥教的曹炎,我知道她是想气我才这样做,只怕她日后会过得不快乐才带了人去把她抢回来,谁知我这样做却更伤了她的心……”
彼时日头已渐渐西沉,火红夕阳从窗外射入,映在赫燕霞的眼上,便像在她的眼上撒下一层淡淡的血色,如有火光在她眼中明暗跳动。
“那时候我太年轻,只懂得去抢夺去杀戮去伤害,却不懂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往事如潮水般在赫燕霞眼前浮现,太多被她刻意遗忘的事情汹涌而出,在她的心口拥挤不散,沉闷而压抑。
她想起那一夜月光如水,想起那个人眉目如画婀娜窈窕,想起那一夜她一丝不着地出现在自己面前,想起她和她说的那一句,“为什么你可以和那些女人做那些苟且之事,却不肯让我也成为她们中的一个……”
那时她好像是又扬手打了梅霜月,让她别再说这样自轻自贱的话,自己的眼神却不敢在她身上停留。
她只是怕,怕自己只要行差踏错一步就再无法回头。
可是眼前之人目光如盈盈水波流动,身形如仙子无暇美丽,她身上淡雅芳馨在自己身周萦绕,勾起赫燕霞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赫燕霞记得自己那时和她说,只因为你是我四妹。
她想起蔺白看她时专注的目光,寂寞却充满异端狂热,想起桑凤凤在醉酒后和自己说的那一句,若是这一次我死在这儿,你回去就替我告诉四妹,其实我最想要的人,是她。
梅霜月的双手搂上她的脖子,她的体温近在咫尺,赫燕霞却不敢去触碰。
赫燕霞那时只是冷冷一笑道,你真是想成为祸水么,你难道不知道你一人已经把我们,把整个琼英宫搅得一团乱了?
梅霜月却只是依伏在她的身上,将她柔软的酥胸和平坦小腹都紧贴着赫燕霞,她伏在赫燕霞的肩头淡淡一笑,却显得无力而疲惫。
“若不这样做,你的目光又怎会留在我身上……”
赫燕霞记得后来梅霜月吻了她,而她自己竟是无法抗拒这隐秘而禁忌的诱惑,疯狂而炙烈地回应着梅霜月的引诱。
后来她才晓得,那一天梅霜月在她身上涂了能迷人神智的迷情香,她早就做好了引诱自己的准备,桑凤凤和蔺白都以为她是因为迷情香的缘故才会在那夜与梅霜月翻云覆雨,可是这一点却连她自己都不敢确定,那一天她会走出那一步是不是真的只是因为那些迷情香,抑或还是有别的不能开口的私密心思。
可惜大错已铸成,他们都没有回头路再走。赫燕霞不想也不敢再面对梅霜月,便下令把她调到远离自己的分坛,之后也一直避开她,不肯再与她靠近。
“是我最终将她引上了歧途,让她落得那样一个结局……这辈子我做过的错事太多,唯独这一件是我永远都无法原谅自己的……”赫燕霞垂首看着自己紧握的那只手,那只手纤细而柔软,指尖还有常年练剑留下的薄茧,她轻抚穆紫杉的掌心与指尖,细细体味着那熟悉的触感与温度。
“或许一直到现在,我也不懂到底该怎样去爱一个人……”用指尖轻抚过穆紫杉的手,赫燕霞用一手拿起穆紫杉的指尖,低头在她食指上落下轻轻一吻,“可是我是真心想和你一生一世的……小木头,你又怎会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