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赫穆二人出发去找桑凤凤肖红苓之前,琼英宫中又发生了一件不小的事情。
那日穆紫杉正在房里收拾着她的东西,穆紫杉始终坚持要自己收拾不让下人过手,赫燕霞便说陪着她一道,只是从头至尾都在一旁捣乱似的不时拉她或抱她,弄得穆紫杉好不心烦几欲发火。就在这时,却忽有一人奔至赫燕霞跟前,说是有事要跟她禀报,赫燕霞让他直说,那人看了看穆紫杉却面露犹豫之色,后来赫燕霞给他飞过一个眼刀,他便乖乖地放弃了跟赫燕霞私下说的念头。
“刚才有刺客闯入宫中,少主被刺客刺伤,现在生死未卜,刚被他们抬进房里。”
一听这消息,穆紫杉的脸色立马就变了,也不及多问便跑出去要去看玉琮。赫燕霞听到这消息脸色也不好,不过她多少比穆紫杉多了几分理性,压下对爱徒的担心焦急之后,赫燕霞便马上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
“刺杀他的人在哪儿?”
“那刺客行刺失败便马上逃了,现在已经派人追出去了。”
“行刺失败?”赫燕霞目光尖锐地看着属下,如果是能够逃过琼英宫重重眼线来行刺的人,武功定不会差到哪里去,玉琮的功夫有多少斤两她是知道的,在一个武功高强经验丰富的杀手手下,玉琮那孩子绝对没有活下来的可能。
可是如若对方可以放过玉琮一条生路,那对方到底又在打着什么算盘?
“是裂岩令主替少主挡开了一剑,就因为这个,裂岩令主现在也身受重伤……还好少主他……”近日来琼英宫中的人都把玉琮看成了赫燕霞的继承人,平日他们只是在心中想想,可到了紧急之时,这位下属就一不小心将此话自然地说了出来,到了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不过抬眼一看,赫燕霞并未露出丝毫不悦之色,好像也是自然而然就接受了他的口误。
“你是说裂岩令主为了救玉琮受伤了么?”赫燕霞过了一会儿,自言自语般地说道,那属下还在揣摩宫主的心思,揣摩着下一任的宫主之位会不会直接传到玉琮身上,他要不要早点去巴结一下这位少主,此刻听到赫燕霞询问才回过神来,赶忙应一声“是”。
赫燕霞凝神深思,但是始终没有摸到那个让她感到疑惑的思绪,最后放弃作罢,让那位属下赶紧带人去把刺客追到,自己跟着穆紫杉一道去了玉琮的房间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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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琮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在他身边不远处,马婆婆正躺在一旁的小榻之上,由大夫替她包扎伤口。
玉琮的伤在他胸口上,滚热的血从他胸口处的剑口流出,染红了大片衣衫,心疼得穆紫杉巴不得是自己替他挨了这一刀。赫燕霞进屋之后,玉琮早已被宫中大夫包扎好伤口,赫燕霞在玉琮身上检查了一下,确定他暂时还没有生命危险之后,视线便移向房间另一侧马婆婆所在的方向。
马婆婆此时半躺在一个小榻之上,她受伤的地方是在颈侧,看来那位刺客也是下了杀心想要置马婆婆于死地,好在马婆婆有武功底子在那儿,那个刺客虽然有能耐却也没能杀了她,还让她把玉琮也救了出来。
看马婆婆由人包扎完伤口,赫燕霞似乎隐隐觉察到哪里异样,那思绪一闪而过却又倏忽间没了影子,赫燕霞想从马婆婆这儿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马婆婆却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在赫燕霞提出疑问之前便提出她受伤之后身体不适,想要早点回去休息,赫燕霞犹豫片刻,还是让她先回了房,没将心中的疑惑说出口。
那一天下午和那一整夜,赫燕霞都和穆紫杉一起,一直守在玉琮的身边,寸步不离地照看着他。
直至第二日清晨大夫说玉琮已经没有生命危险,赫燕霞才让人死活将穆紫杉架走回去休息,她自己留在玉琮身边继续照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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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阴之处的房间由于缺少阳光的照射总是有些阴冷,偏生那房间的主人还将所有的门窗都关上,不让一丝光线透进来,就好像这房间的主人是理应生活在阳光无法照射到的黑暗之处似的。
房间中有淡淡的香气缭绕,香炉中升起丝丝缕缕的白雾,细细一闻便能闻出这房里烧的是白芷香。
蔺白的习惯几年如一日,从来没有变过,他的表情和语气也跟许多年前一样,一直都是不动声色的平静,只是现在他身上却多了一些阳光也融不掉的冰寒之气,仿佛整个人都被包裹在无法穿透的坚冰之中一样。
那天阿七回来之后便立刻到了蔺白的跟前向他报告,将蔺白吩咐过的事调查好再一一告知他听。
蔺白背对着阿七,站在墙边静静地听着,没有一句回应,好像是在想着他自己的事情,丝毫没将阿七的话听进去。
“所以……现在你查了这么多,你还是不知道去找玉琮的人是谁么?”不过等到阿七说完,蔺白的问话却表明他并未走神。
“阿七求令主责罚。”阿七跪在地上将脑袋埋下,蔺白却笑了笑,没有顺着阿七的话说下去。
“一直以来,我是对你太坏了……”蔺白突兀地说起另一个话题,阿七跪在地上不敢看蔺白,却像是突然被他戳中了一般,心口一紧再说不出话来。
“以前总是你一犯错就打骂你,总是让你去做一些危险又艰难的事情,可是不管交托给你的任务再难,你都能替我办好,我打你骂你你也从无怨言,甚至最后我任性让你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你也顺着我的意思,只要我说了,你就去做……”
蔺白就像忏悔一般,对阿七说了一堆东西,在这之前蔺白从未和阿七有过什么交心之举,二人除了交托任务和命令之外,再未说过其他,此时蔺白却毫无来由地说起这些话,直让习惯了他的喜怒无常的阿七又是害怕又是紧张却又有一些隐约的期待。
只是蔺白是她主人,那样的事情她从来不敢多想。
蔺白却慢慢踱步走近她面前,阿七不敢抬头,只看见蔺白的脚慢慢走到她眼前,蔺白脚上所传的那双鞋子其实并非阿七照他吩咐去宁记鞋铺买的,而是她偷偷私下里一针一线缝制出的,阿七不敢抬头,却感觉到蔺白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那强烈的压迫感几乎令她难以呼吸。
“其实一直以来你在想什么,我心里都明白……你做的那些事,我也都知道……”却不料蔺白的话竟是如此直接而残忍地将她揭穿,终于掐灭了她心中留有的最后一丝期盼。如果蔺白不知道,她还能自欺欺人地想象她的主人发现这一切之后会是怎样,残酷的却是,他是自始至终都明白她心中心思。
“前些日听见坊间传闻说贪狼破军七煞三星聚合,天下大局就要改变,只怕过不了多久大津或者大厉就得有一国将要易主。”阿七想装作若无其事地继续向蔺白报告,可是心中疼痛却让她难以忍受。阿七低着头,蔺白看不见她的表情,却看见她忍耐不住滴落在他鞋子上的那一滴泪水。
听完阿七所言,蔺白没有回应一句话,阿七紧咬着嘴唇努力让自己保持平静,几乎要将嘴唇咬出血来,心口撕裂至痛却无法停止。可是就像幻梦般,蔺白纤长指尖却触碰到她的脸上,然后顺着指尖的力气,她慢慢抬起头来,迎上蔺白一个平静的冰冷的不带任何热情的亲吻。一瞬间,阿七的生命仿佛已被一道魔咒定住,永远停在那一刻,可是短暂的亲吻之后,蔺白放开了她,还是以往那副没有任何感情的神色,好像他刚才所做不代表任何意义,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你怎么会这么像她……”蔺白久久地看着阿七,好像遗忘了阿七为何会像梅霜月的理由似的,好像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蔺白的眼中有难以掩藏的悲哀之色,化作风化作雪化作冰化作雨,却始终萦绕着弥漫着封冻着将这个人禁锢在原地,无法前行亦无法后退。
蔺白却忽然笑了起来,浅浅笑容一如许多年前阿七看见过他在梅霜月面前露出的那样愉快,蔺白伸出手替阿七整理头发,动作一如许多年前阿七在角落处见到他替梅霜月整理头发时一般温柔。
“明明离我离得这样近,我为什么却一直不敢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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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玉琮遇刺一事,赫燕霞和穆紫杉去找桑凤凤的行程也因之耽搁,二人只去信告诉她会在她的婚宴之前赶到,想要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前劝说桑凤凤转意的计划不得不推迟。穆紫杉一直都把玉琮看得像亲人一样,疼他疼得有时候连赫燕霞都会吃醋,现在玉琮受了重伤,穆紫杉肯定也没办法放下他和赫燕霞一道离开,而赫燕霞虽然对玉琮严厉,但对这孩子的看重之意却是琼英宫里的人都看得出来的,要不宫中也不会流传出玉琮是少主的流言,宫中下人和赫燕霞的手下也不会对他百般讨好。
那个来袭击玉琮的刺客到最后赫燕霞他们也没抓住,去马婆婆那里询问,也只得到对方蒙面看不清是什么样子,不过看身形应该是个女人这一信息,除此之外就再无其他。
赫燕霞不明白对方为何要刺杀玉琮,如果对方是因为仇恨自己而找自己身边的人下手,那玉琮的确是一个很好的对象,明眼人一看便会知道这孩子对她很重要,而且又没有穆紫杉他们那样好的武功,可是这样的行为对于琼英宫和她赫燕霞的力量没有任何影响,若真是如此便像是拿她身边无辜之人泄愤一般。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是赫燕霞却隐隐觉得这一次对方刺杀玉琮的目的并没有那样简单。
而琼英宫布防严密,对方竟能深入其中重伤玉琮和马婆婆二人,要么便是那人当真如此强大,要么便是对方拥有一些其他人没有的消息,或是早与宫中的人勾结,找到可攻入琼英宫的空隙。
玉琮和马婆婆受重伤的事情令她十分气愤,而这些天穆紫杉因为照料玉琮和调查刺客累得疲惫又憔悴也让她很是心疼,能够调查的东西她都已经调查过,可是仍然没有找到任何结果,这样无法掌控一切的状况让赫燕霞觉得或许琼英宫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安全——至少在内奸被抓出来之前。
在狠狠地骂完什么都没找回来的属下之后,赫燕霞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马婆婆有提醒过她,或许玉琮遇刺是因为宫中流传的“少主”传言,可是能在除去未来“少主”之后上位的只有琼英宫中几位令主,桑凤凤不久前已表明决意离开琼英宫,想和她的美娇娘去过神仙般快活的日子,觊觎宫主之位的自然不会是她。马婆婆从小与看着自己长大,就只对金银珠宝有些兴趣,在帮助自己从师父手中夺权之后也只愿当个不干正事的清闲令主,偶尔帮自己做些事,却从不干涉她如何管理琼英宫。蔺白和桑凤凤一样,都是与她从小一同长大,赫燕霞对他在了解不过,知道他性子清冷对这些事情都不感兴趣,或许唯有的执念就是梅霜月,现在梅霜月已经死了,他也再没想要成为宫主的理由。而四个令主之中,赫燕霞唯一疑心过的便是祁瑄,祁瑄一向热衷权谋之事,为人阴险狡猾,虽然武功高能力强在琼英宫中也小有势力,但是赫燕霞却一直不怎么喜欢他。
只是这次派去祁瑄那的人却没能查出什么,不知是他已经有意防范,或者当真那样清白。
而用“少主”一说来解释玉琮遇刺的原由虽然不无不可,但是赫燕霞却总觉得自己还忽略了什么东西。
几个下属低着头不敢言语,房中沉郁的气氛让他们几人呼吸压抑,过了很久一阵,其中一人终于斗胆向赫燕霞问了一句,“雷霆令主那儿什么都没查出来,那其他三位令主那儿还要查么?”
问话之人微微抬头,却迎上赫燕霞满眼的阴冷,像是在愤怒这位属下竟敢质疑三位她完全信任的人,又像是属下的提醒刺痛她已在动摇的心,对上刀锋般的目光,下属不敢多看,马上又低下了头。
那个藏在暗处的敌人对她了解甚深,绝非琼英宫中普通的成员可以达到,回想自己遭受暗害以来的遭遇,对方对自己心思的揣摩准确无比,对付自己的过程中所用的也都是琼英宫的东西,之后所做的布局也明显是知道琼英宫密道的存在之后才做下,那人对自己对琼英宫的了解可谓可怕,自己却对他一无所知。而赫连元嘉之所以能与自己联系上,据他所说也是因为一位不愿透露身份的神秘人之故,那个神秘人是通过何种方式得知自己与赫连元嘉的关联,又到底知道多少,这个神秘人和暗害自己的人到底有没有关系,又或许根本就是一个人,赫燕霞已不敢再去细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赫燕霞的声音终于在房中响起,像是做了一个沉重的决定,她的声音听起来无奈却决然。
“去仔细调查其他三位令主,如有异常马上回报……别让他们知道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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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天之后,穆紫杉拿着一块黑色的布片到赫燕霞的跟前,说是赫燕霞安排供她使唤的几位下属找到的线索,是在琼英宫的人追拿刺客途中的一棵树上找到的东西。小布片的布料是十分昂贵的上等黑绸,看起来像是刺客在逃跑途中不小心被树枝勾破衣衫,然后挂在树上,值得注意的是,这片小小的黑绸上,绣着一朵芙蓉花的图案。
赫燕霞拿着那块布料看了一会又还给穆紫杉,问她现下是怎么想。
“虽然不能肯定这就是刺客留下的,但是这东西也着实可疑……这布料是上等的东西,价钱不会便宜,留下这料子的人或是她背后的人肯定是买得起这东西的,而这芙蓉……琼英宫的标志却是芙蓉花……”说完最后一句,穆紫杉看着赫燕霞,像是想从她眼中找到什么答案,赫燕霞却只是笑了笑,直截了当地说这东西不会是刺客留下的。
“从玉琮遇刺之后,琼英宫的人把能查的东西都查了,一片小小的布料不会到了这时候才到你手上,这料子的质地光滑,虽然柔软质感却不够一个旧物该有的程度,绸子上的绣花颜色不新,也许是刻意做旧或是找用过的丝线绣上,而且在衣料上绣上很可能暴露身份的图案,实在不应该是一个高手刺客会有的做法……”
“那这上面的芙蓉图案……”穆紫杉心中仍有疑惑放不下。
“琼英宫的标志是芙蓉花没错,但是却和这料子上的图案不一样……琼英宫的芙蓉花花瓣一般都有五层,可是这一朵却只有四层……”
穆紫杉又将那块布片拿来细看了很久,细看之下果然发现图案如赫燕霞所说,虽然与琼英宫的标志相似却又不一样。
“是什么人把这东西放在那儿让他们找到……那人到底又安着什么心……”意识到这个线索并非由刺客留下,穆紫杉心中气郁,虽然玉琮这些天已经康复很多,但是没有抓住害他的人,穆紫杉的心总是没办法放下。
“也许只是想把我们引入歧途,免得你找到真正的敌人。”赫燕霞拿着那块黑绸看了很久,眼中神色不明。“不过对方这样做……应当是感觉到了暴露的危险才会如此……”
穆紫杉也抓住赫燕霞话中的意思,迅捷地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些天我们有可能已经查到了和他有关的东西?”
赫燕霞看着穆紫杉微微一笑,像在赞许她与自己的默契。
穆紫杉确定了心中的想法便马上离开了房间,又去安排几个赫燕霞给她的手下,让他们继续进行调查。赫燕霞看着穆紫杉离开,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黑绸,那多芙蓉与琼英宫的标志图案很相似,却少了几分妖娆多了几分雍容,看起来并不完全像是一个仿造失败的东西,一种熟悉却莫名的感觉在赫燕霞脑中升起,她却无法完全抓住那个虚无的想法。
“又或者……那个人只是单纯地想要提醒……”
赫燕霞看着手中的芙蓉图案,低声地自言自语,只是此时房中除她之外别无他人,没有人听到她此时的另一个猜想。
作者有话要说:
因为工作和论文的事情,各种焦头烂额,不过心里还是想着要把这个东西写完,要不我也老是放不下心来……拖了这么久才更新真的是……我认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