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那个房间的时候,一眼便看到被挂在木桩上的锦月,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完好的地方,周身布满了细细密密的鞭痕,穆紫杉一见便忍不住想扑过去,把那个一鞭鞭抽打锦月的彪形大汉一刀刀凌迟,可是手腕却被人死死地抓住,那力道大得她挣脱不开。
来之前赫燕霞还特意在穆紫杉的唇上涂抹胭脂,抹了还和她说这胭脂能让她看起来精神些,等会见了小师妹也好别让她担心。
穆紫杉随着她到了这边,小师妹已经昏迷过去。
那赫燕霞甚至还做出几分惋惜的样子来,说这小姑娘怎么这样几下就晕了,穆紫杉看着她,只恨不得将这人挫骨扬灰,一刀刀切碎。
虽然被穆紫杉的目光凌迟,赫燕霞却并不在意,嘴角还是那抹淡淡的笑意,仿佛这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沉默了一天的穆紫杉终于开口,因为愤怒至极,语气也有些微微的颤抖,可是说话时眼中却带着满满的杀意,就像从地狱游出的毒蛇,想要一口咬掉面前人的咽喉。
赫燕霞看着这眼神却并没有不开心,相反甚至还觉得十分有趣。
这些年来敢直视她的人已经不多,而像面前这人这样敢在自己面前露出杀气的人,她几乎从十五岁后便再也没有遇过。
还以为她会一直保持着那副冷静又轻蔑的神色一直到死,没想到她竟然也会露出如此愤怒的表情来。
实在是很有意思。
“你这么在意这小姑娘么?”赫燕霞笑意盈盈,转眼看了看里面被打得已经昏迷的小姑娘,十七八岁的年纪,长得水灵灵的,皮肤吹弹可破,那些鞭子抽在她身上每一道都留下深入肌理的血痕,可是却没面前这人这样经打,赫燕霞还没来得及对她用上第二道刑,她便已被人打得昏死过去。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穆紫杉来琼英宫这么久,这还是第一次露出如此愤怒的神色,赫燕霞知道若她有力气,定会不顾一切地杀了自己,可惜她已经被折磨了两个多月,现在估计连提起一只鸡的力气也没有。
“你想不想知道我怎么查出你们的底细的?”她没有回答穆紫杉的问题,却对她提出了另外一个。
穆紫杉没有出声,只是冷冷地看着她,赫燕霞笑了笑,等了她很久也不见她回答,便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到穆紫杉的手上。
穆紫杉接过信,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又低头看自己手上那封信。
信上的字迹不是锦月的,可是看起来还是十分熟悉,只是一时想不起。
手里拿的是一封情信,无非便是那些风花雪月花前月下的东西,只不过句句都写得极其隐秘,仿佛是害怕透露了自己的心声一般。
穆紫杉不解,赫燕霞笑了笑却给了她答案。
“这是你小师妹贴身带着的。”
穆紫杉听后心里一紧,蓦的想起那日在后林中看到的画面。
那一日穆紫杉照常在后山练功,她平日里一向爱清静,所以练功也不爱与其他师弟师妹挤在一起,那天本想在回去之前先到山下的小溪中喝点水,结果走到溪边却意外看见两个倚靠在一起的人影。
穆紫杉不想打扰别人,打算喝完水之后就绕道离开,不过水没喝到便听到有人软软糯懦的叫了一声“楚师兄”,那个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抬头一看,那年轻女子不是自己的小师妹还是谁。
而此刻坐在年轻女子身畔的,便是她师弟楚陵松,这个师弟年纪不大便上山学武,平日里乖巧懂事,颇得师尊喜爱,他们楚家又是天禹门所在涪州地界的名门望族,他自己也是个仪表堂堂的知书达理世家公子,师门里不少女弟子都对他颇有好感。而小师妹娇俏甜美,清丽无邪,她父亲也是苏州的富商,若不是因为小师妹小时候体质孱弱,加上又有道人指点她父母要将她送去修行才能度过病厄,她父母大概也不会舍得让她远离家人,一个人到涪州来学武,小师妹从小身体便不好,练功也比不上别的师弟师妹,可是她身材玲珑,肌肤胜雪,门里不少男弟子都对她颇为倾心,不过正因为这样这个小师妹也总是招来不少人的嫉妒。
这个小师妹性格又颇为软弱,所以经常被其他师姐欺负,穆紫杉在门派中排行第三,比她早入门很多年,年纪也长她不少,所以每每见她被欺负都会忍不住帮她一把,每次见她落难都忍不住替她担心。后来渐渐竟然习惯地将她纳入自己的保护范围,总是有意无意地去帮她,小师妹也一直对她颇为感激,是以不管是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个拿给三师姐。
穆紫杉性格冷漠也不爱与人打交道,虽然入门多年但是与门中众人却不甚亲密,唯有这个小师妹,不管她摆出多么冷漠的面孔她也毫不在意,只要有了什么好玩的东西还是会第一个跑来与穆紫杉分享。
不知不觉穆紫杉也渐渐习惯了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在自己身边的日子,和她说话的次数也慢慢变多,后来二人时常同出同入,走到哪里都形影不离。穆紫杉虽然待人冷漠,却也不是铁石心肠,这小师妹对她好,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感激。穆紫杉从小无父无母,虽然被师门收养,但是师门里人数众多,师父也没办法对徒弟个个关怀备至,所以从小到大真正关心她的人可以说几乎没有。而这小师妹对她便像对待亲人一般,甚至宁可自己不要,也要把好吃的好玩的让给她,所以穆紫杉对她的感情,便像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朋友和亲人,也希望能够将所有好的东西都送到这小师妹的手上。
远远见到师弟面颊上已经泛起了红霞,看着小师妹的神色是又怜又爱,像是巴不得将她捧在手心一辈子也不要放下。而小师妹也是一副旖旎羞赧的神色,不知道刚才楚师弟和她说了什么,她像是想要把头低到脚下的泥土中一般。
若是楚师弟和小师妹在一起,两人也算得上是门当户对的一对璧人,楚师弟的人品和家世,她也没办法挑出丝毫的毛病,而且自从进入师门以来,他就一直对小师妹照顾有加,看得出他对待小师妹也是一片赤诚……若是今后二人走到一起,想必小师妹也会十分幸福。
只是不知道为何,看到他二人在一起,穆紫杉却如何都开心不起来。
小师妹将这封情信随身携带,想必是极度珍视的事物,若没有猜错,这封信定是楚师弟写给她的,穆紫杉却不明白赫燕霞燕霞将这封信交给自己到底是何用意。
“天禹门所在的涪州有种特有的紫霜竹,竹身会散发淡淡的幽香,若是将它蒸煮捣烂用其浆水覆帘压纸,造出的纸也会带着同样的幽香……”
赫燕霞燕霞缓缓地说着,穆紫杉听她说出紫霜竹三个字便已明白了一切。
这种紫霜竹只有涪州才产,而且这种竹只生长在地势极高的山崖,能够找到的数量本来就不多,而把这种竹子压浆制纸产出的纸张便更是少之又少,是以这样的紫霜竹压出的纸张很多时候是拿着金银也换不到的。
楚师弟花高价买了这纸给小师妹写情信,看得出他定是非常珍视她,是以才觉得只有这样的东西才抵得上自己对她的一片心意。而小师妹心思单纯,只因为这封信是心上人所写,她便将其带在身边,却没想到这东西会暴露了她们的来历,白白费了这之前二人挖空心思隐藏行迹的心思。
赫燕霞这些年行走江湖见多识广,拿到这信的时候大概便马上认出了这是紫霜竹所压制出的纸张,而这种纸只有涪州才有,很少有人能在外地买到,而涪州又是天禹门所在,她只要派人去稍作调查便能轻易查出二人的身份。
想到自己和师妹是因为这东西暴露,穆紫杉不住觉得心有不甘,现在赫燕霞已经查出了二人的身份,也不知她下一步是要打算怎么做。
“你到底打算怎样?”穆紫杉看完信后抬头看着她,仍是没有丝毫惧怕,眼神里还带着无端的憎恨和厌恶。
“我对你们这些名门正派没有兴趣,你们打不过我们,就只有使这些低劣的手段,可是就算你们再派一百个一千人来埋伏在我们教中,你们也拿我没有一点办法。”
赫燕霞笑了笑,语气里无比的骄傲,可是却并不让人觉得自大,因为她说的某种程度上来说的确是事实。
穆紫杉和师妹潜伏进琼英宫一年多的时间,除了跟着那些教徒做了些事情,二人完全没有打探出什么有用的消息。两个人本来打算再呆上一个月就找机会离开琼英宫回师门复命,想不到在离开之前就被发现,二人竟双双被赫燕霞所擒。
“既然这样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你若想从我二人口中探出关于我们师门的事,就算将我们折磨至死也只会是浪费时间浪费精力。”
穆紫杉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眼里写着便是死也不透露半句的决意。
赫燕霞笑了笑,指尖又抚上穆紫杉的脸颊,见穆紫杉满是厌恶的神色,她却笑得更得意。
“我对你们师门的那些秘密也不感兴趣,这些日子我折磨你们,并不是为了想从你们嘴里套出些什么来……”
赫燕霞说着又靠近了穆紫杉几分,她的声音凑到了穆紫杉的耳边,轻柔的呼吸让穆紫杉的耳朵很痒,却没料到下一刻自己的耳朵就被人咬住。
赫燕霞像是在挑逗一般,舌尖轻轻划过穆紫杉的耳垂,见穆紫杉又是惊讶又是愤怒的神色,她觉得这个人实在是有趣极了。
“我折磨你们,只是因为我想看你们被折磨的样子……”
像是说情话一般的口气在穆紫杉耳边轻轻道出这句话,却让穆紫杉生出说不出的惊诧与厌恶。
没有任何目的地折磨别人,就是因为看着别人受折磨心里便会觉得高兴,这人果然不愧是魔教中残酷冷血的大魔头,把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这是穆紫杉怎样也理解不了的心态,所以便是身边这人美貌若天仙,穆紫杉也觉得她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鬼,说不出的丑陋与邪恶。
见穆紫杉满脸的厌恶,赫燕霞也只是笑了笑继续说下去。
“你和她是教中的叛徒,不受点酷刑是死不了的……”赫燕霞从穆紫杉的身边移开了一些,可是她冷冷的笑声还是离穆紫杉很近。
“而且你也知道,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叛徒。”
她的手指抚上穆紫杉的背,突然间指尖一点,穆紫杉便觉得有一股凌厉的气顺着她指尖朝体内冲撞,一时间气血阻塞,心口一阵剧痛,穆紫杉只觉喉头一甜,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看着穆紫杉一口血吐出,嘴角还带着艳红的血痕,配上一张苍白的脸,赫宫主觉得这画面说不出的好看。
穆紫杉知道刚才赫燕霞点的是心俞穴,若是她再多用几分力,自己说不定就这么死了,不过她很懂得如何控制手下的力道,所以这一点不轻不重,没有伤到穆紫杉的性命,不过也让她吃了些苦头,被点过之后痛得脸色更加苍白。
明明可以一招便结束自己的性命,却一直都吊着自己一口气,穆紫杉也知道这位赤宫主估计在自己玩够之前都不会放过她。
想不到这世上竟有这样歹毒残忍的人,穆紫杉想着却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满是轻蔑与厌恨,赫燕霞看着她笑,脸上满是玩味的神色,只问她到底在笑什么。
“你说你最恨叛徒,可是我从未忠于过你,又何来背叛?”
赫燕霞脸上带着笑意看着穆紫杉,不过却没有说话,穆紫杉也不等她回答,继续说下去。
“像你这样歹毒的人,这世上有谁肯真心对你忠诚?你竟然还说什么背叛,真是天大的笑话。”
穆紫杉说着这话,连赫燕霞周身的一群侍从手下都忍不住变色。
赫燕霞这个名字,不管在琼英宫还是在江湖上,只要说出去,怕是没有几个人是不害怕的,可是要说起忠心跟随她的,不是有把柄握在她的手上便是惧怕她残忍的手段,这事情虽然每个人心里都心知肚明,可是像穆紫杉这样敢明明白白在赫燕霞面前说出来的却根本没有。
她周身的随从都一脸惊恐地打量宫主的神色,只怕她一发怒,说不定便会牵连到周围人的身上,可是仔细看看赫燕霞的神情却依旧是从容不迫,仿佛刚才穆紫杉在说的是与她毫不相关的事情,她根本连动怒的念头也没有。
赫燕霞不生气也不是因为她气度过人,只是她对于忠诚这个词的定义实在与穆紫杉相差太多。在她看来,人与人之间,本来便是由各种利益牵制相互利用,不管是因为她手中的把柄也好,惧怕她的淫威也罢,只要那人服从她的命令替她做事便好,至于真心不真心,她也不甚在意。
所以这时穆紫杉这样说她,她也只是觉得好笑,却并不动怒。
“这世上谁又不是为了些蝇头小利互相牵制利用?你若真是期待他们能对你有你所谓的那样忠诚,只怕到最后你的下场不会好到哪里。”
这话说得坦然,就连穆紫杉也不知道究竟该如何回答。
“不过你师妹待你倒是不错,见你被抓还想回来救你出去……只可惜她武功太次,还没靠近关你的牢房,就被我手下的人逮到了。”
穆紫杉看着被折磨得奄奄一息的小师妹,忍不住心中一疼,这孩子实在也是傻得可以,自己拼了命把她送出去时便早已不在意自己的生死,她又何必再跑回来设法营救。
“我看她对你这样情深意重,这些天本该你受的鞭子我还特意分了一半给她,却没想到这小妮子这样不经打。”
赫燕霞这句话让穆紫杉愤怒到极点,她本还以为近些日子是这些人失去了耐心,不再为难自己,却没想到自己少受的那些折磨全部都转嫁到师妹的身上去,一时间怒极攻心,加上刚才又被赫燕霞一股厉气所伤,听了这句话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你……”穆紫杉被气得吐血,却找不出什么可以骂人的话。穆紫杉平日里本来话就少,几乎从未与人斗嘴吵架的经历,所以遇上巧舌如簧的赫燕霞,她虽气愤却也说不过她。于是看着她的目光便像是要喷火一样,嘴里却找不到可以诅咒她的言语。
赫燕霞见她无话,便笑着拍了拍她的脸,准备便将她丢在这里便离开。
赫燕霞走了几步,听到背后一声怒极的“站住”响起,回过头去,穆紫杉正被她一个手下往房里另一根木桩之上固定,看着自己的眼神已经不是杀意可以概括的了。
“你又有什么要说的?”赫燕霞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穆紫杉,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你说,本该我受的刑法,是她帮我承担了一半。”穆紫杉所出的地方在这牢房里最阴暗的角落,连身形都被浓浓的黑暗掩盖,可是赫燕霞却还是能够清楚地看见从那个方向射出的凌厉的目光。
这样子看着自己的人,想必是恨自己恨到了极致罢。
“如果我要你把那些本该我受的再还给我呢?”
赫燕霞笑了笑,似乎在考量什么一样,思索片刻之后,爽快地回答了她。
“你觉得你现在是以什么身份和我讨价还价呢?”想不到这人竟然肯为了那个小姑娘舍身,甚至还敢和自己讨价,实在是太小看她了。
“你觉得你现在的立场,还有资格要我听你的么?”
“我知道你只是想折磨我们给那些人看……”穆紫杉刚才被气得内伤,伤势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可是说起话来却仍是气势不减,“我可以一直撑着不死,随你用怎样的酷刑折磨,你也可以让那些人看看‘背叛’你的人下场会有多惨……”
“我只求你放她一马,在我死之前别再折磨她。”
若是能以我一死换她一条生机,我这条命也还算有点用。
穆紫杉想到此处,忍不住笑了一下,眼神却黯淡了下去。
只是,大概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见了。
赫燕霞与黑暗中那人对视着,像是想从她眼里探究出什么来,可是那眼神她看了很久也没有看懂。
为了别人能轻松一点可以让自己多受折磨,还敢跟自己叫板还价,这人还真是有趣得很。
她倒想看看,这个人最后会怎样趴在地上求自己。
“好,我答应你。”
赫燕霞招呼了手下一声,让他们把穆紫杉放下来,再把她带回原来的地牢。
穆紫杉被人押着经过赫燕霞身边的时候,赫燕霞在她耳朵边轻轻地和她说话,声音婉转却残忍得可怕。
“既然你开了口,便给我好好撑下去,若是没让我尽兴,你知道你那宝贝的小师妹会被怎样对待。”
穆紫杉听了咬了咬牙,还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我答应你,在你没死之前,我留她一条命,不会再为难她。”
赫燕霞笑得很灿烂,穆紫杉沉默片刻,最后泄下一口气轻笑一声,和她说了句“谢谢”。
赫燕霞有些意外,却也没再说什么,让那些人押着穆紫杉回去,自己先回房休息去了。
离开之前回头看了看被挂在桩上的小师妹,见她浑身是伤,穆紫杉心疼不已。
在自己和师妹尚未落网的时候,穆紫杉曾和师门的人通信,若是过了九月两人还未回去,便是已经被魔教的人擒获了。楚师弟那样珍视小师妹,到时候肯定不会袖手旁观,只希望自己这身子还能撑到那时候,熬到师门派人前来救她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