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目录:手足| 作者:菊子| 类别:都市言情

    关于于家兄妹的惧水原因,晚上没事儿卧谈的时候于静涵给郝靓解了惑,当然,卧谈的发起人是于大小姐,她以怕郝靓白天受惊不敢一个人睡,而她心地善良亲自过来陪伴为理由,把铺盖也搬到了主卧。

    等到于静涵的故事讲完,郝靓才明白她这番动作的原因——这妮子分明是被白天的事情勾起了回忆,吓得不敢一个人睡了!

    原来这于家虽然姓于(谐音鱼),却实在和水不亲,于家每代都有人淹死在水里,于自强的祖姑姑是投井死的,有一个姑姑在河边洗衣服跌进河里淹死了。到了于自强这一代,就更离谱了,于自强原本并不是独子,他有一个大哥和一个妹妹,大哥在插秧的时候忽然脸朝下跌倒,不过刚没过脚踝的水就把他淹死了。小妹妹,也即是于家兄妹的小姑姑,死的时候于静涵都出生了,她带着三四岁的于浩洋在池塘里抓蝌蚪,一个打滑跌进去就再也没能上来,当时于浩洋哭的晕过去,醒来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后来没有办法,于家就跑了很远的路请了个算命先生,先生说他家被水鬼缠上了,每代都要有人献祭,要驱逐水鬼就要做法,还要年年上供,最后还要给下一代的孩子改名,名字里要有“水”字边,于静涵和于浩洋就是那时候改的名。善泳者死于溺,而于家的人也被禁止接近水,连洗澡都用淋浴,不许用盆浴。

    郝靓听了这样的往事唏嘘不已,她虽然不信鬼神,却也同情于家的遭遇,更对被吓得半死的于家兄妹感到内疚,于静涵讲完故事就抱着自己不撒手,郝靓甚至能感觉到她在微微发抖,立刻打叠了精神安慰她。

    “这个世界上哪来的鬼啊,你爸那个祖姑姑,大概是碰见什么为难的事了,那个时代农药不常见,卧轨找不到铁路,上吊死的又太难看,投井是简单又方便的方法,说白了就是自杀,跟水鬼没啥关系的。至于在河边洗衣服跌进河的,虽然不算多,也的确不罕见,并不是只有你家的人。你那个大伯插秧跌倒了起不来,肯定是心肌梗塞之类的病发作了,我妈可是医生,这个我比你明白,至于抓蝌蚪摔进池塘里,我大姨家的姐姐就摔过,池塘里水草多,会游泳也不顶用,幸好我姨夫就在旁边,下去把她捞上来了,你小姑姑没上来大概是旁边没人救,就你哥一个三岁小孩当然不顶用啦!现在我们游泳都去游泳池了,你听说过谁在泳池里淹死了吗?昨天那水连救生员叔叔的腿都没没过,淹得死人吗?”

    噼里啪啦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对于静涵来说,还是第一次见郝靓这样,忍不住感到新奇,刚才的惧意消失了大半,开始拉拉杂杂缠着郝靓说别的话题,郝靓就有一句没一句地答着,到最后什么时候睡着的都忘了。

    第二天早饭的饭桌上,于静涵就兴高采烈地把郝靓的话几乎一字不落地转述给自己的哥哥听,每说一段还要来一句“是吧,靓靓姐。”要求郝靓背书,而郝靓第一次听于静涵开口叫姐,心里激动,面上却不动声色,并且很权威很笃定地点头保证:“那当然,静涵妹妹。”于静涵皱了皱眉头,自动忽略她的后半句,继续开导自家老哥。

    不知道是于静涵的开导起了作用,还是被这两人奇特的互动和对话调动了情绪,吃完早饭,于浩洋脸上的表情轻松多了,两个女孩也终于暗暗松了口气。

    昨天清醒的最后一刻,郝靓曾经问于静涵:“你哥哥既然有那样的心结,为什么还敢在水里跟我开玩笑?”他们两个的关系,也不是多么融洽吧。

    于静涵也回答不出来,吭哧了半天才道:“谁让你欺负我,我哥想帮我报仇呢!”

    是要报仇吗?郝靓认真地看着对面和自己同岁的少年,少年察觉到她的目光先是有些躲闪,后来似乎有些羞恼,恶狠狠地瞪了她一下,郝靓一个激灵,觉得这才正常,才是那个正常的叛逆少年。

    少年果然够叛逆,了解了于家的“历史”,郝靓本来要把下午的游泳改成别的项目,于浩洋却坚持要继续游。

    郝靓拗不过他,只得进行人身攻击:“你会游泳吗?这么大人待在儿童区不觉得丢人啊!”

    于浩洋气的鼓起腮帮子,深呼吸了几口才能用较平稳的语气开口:“不是有你教我们吗?”

    “我?”郝靓吃惊地张大了嘴,指了指自己,再指指他们“教你们?”这两兄妹,一个高她半头,一个比她重十公斤,还都是恐水症疑似病例,她教他们游泳,吃饱了撑着嫌命长吧!

    可惜郝靓的临阵脱逃失败了,被两兄妹七手八脚地拉往泳池,郝靓气急败坏地吼于静涵:“你不是不要游泳吗?凑什么热闹!”

    于静涵笑眯眯地道:“外婆说了,游泳不仅锻炼身体,还能塑形,对女生来说是最好的运动。”说完又眯了眯眼睛打量了一下郝靓纤细匀称的少女身材,神色开始有些不善,她的体形锻炼的这么好,却不让自己游,安得什么心啊!

    郝靓败给这对兄妹,垂死挣扎了一下:“我给你们报一个游泳速成班吧。”

    于浩洋沉默半天后忽然来了一句:“我上午去问了,班里平均身高1.2米。”

    郝靓彻底绝望了,她学会游泳的时候是四岁半,正好1.2米,当然这不是让她绝望的原因,原因是她发现于浩洋真的想学游泳,看来自己是糊弄不过去了。

    半小时后,兄妹三个开始在游泳池里扑腾。

    于浩洋还好,默不作声地按照郝靓的要求练习漂浮,憋气,打了滑也不胡乱抓,据郝靓默默计算他至少喝了五口水了,她祈祷他晚上回去不要拉肚子。考虑到照顾病人很麻烦,郝靓伸手托住了他的胸口,教他正确的划水方法,并示意他放松。

    可惜的是,她的出手相助不仅没让他放松下来,反而帮助他尽快地喝到了第六口水,还呛得脸红脖子粗。

    郝靓的脸黑了一半,她的方法都是老师手把手教的啊,当然她可是很快就掌握了要领,除了蛙泳老师教了半天,后面的自由泳仰泳蝶泳,几乎可以说是自学成才,怎么这家伙悟性这么差呢!

    转战另一个,发现于静涵正拿泳池当澡堂子泡呢,大眼睛滴溜溜乱转,顺着她的目光缕过去,郝靓看到了几个外国友人浓密金黄的胸毛。郝靓的另一半脸也黑了,这丫头真是十一岁吗?不会是炸鸡吃多了早熟吧!可看看她上下一般粗的身材,也不像啊。

    “看什么看,你不是要学游泳吗?”这个时候就别指望郝靓有什么好态度了,毕竟这教练是免费的不说,而且还是被迫执教的。

    “靓靓姐,你托高点啊,我害怕!”于静涵的话里带了丝颤音,娇滴滴的十分惹人怜爱。

    两臂酸疼的郝靓也感到上火:“还高,你屁股都露出水面了!再高没有浮力我托得动你吗?!”

    话一出口郝靓就有些后悔,她平时可是大人眼里的小淑女,怎么现在“屁股”这种词都张口即来呢,真是被这对兄妹气得狠了。

    有句话叫什么来者,“莫伸手,伸手必被捉。”说的是官员贪污,到她这里就得变成:“莫张口,张口必被捉。”自觉倒霉的郝靓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刚后悔了就听到很清晰放肆的“扑哧”一笑。

    顺着声音看过去,郝靓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单尔雅。

    郝靓的脸红了,看他的样子像是在这里有一会儿了,自己竟然没发现,刚才的一幕他肯定也看在眼里了,还听见了自己说粗话,这年头,真,真是的啊……(多年的乖宝宝教育,让郝靓在心里也不敢当着别人的面说粗话了,这悲催的娃。)

    正犹豫着该如何打招呼,没想到单尔雅竟然一个猛子扎下去不见人影了,空余一阵水泼荡漾。

    郝靓有些傻眼,更多的是尴尬,心想好你个单尔雅,就算彼此不太熟,点头之交还说得上吧,就这么碰上了,嘲笑了,然后就走了?连声招呼都不打?还装不认识,好,要装大家一起装,谁也别认识谁!

    郝靓气鼓鼓地狠拍了一下水,溅得于静涵一头一脸,后者抹了把脸凑过来问:“刚才那人身材好好哦,是谁啊?”

    郝靓怪异地看了于静涵一眼:“你来泳池就光看人家身材啊?”单尔雅明明两人都见过的,难道在眼前晃动着肌肉的时候她就没工夫看脸了?

    于静涵觉得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愤愤地道:“我当然记得他的脸,不就是上次你让他捎话的那个人,可问题是他到底是谁啊?怎么这次不搭理你了啊?”说到最后竟然语带兴奋,有点幸灾乐祸的样子。

    郝靓的脸又黑了,说了声:“本来就是不相关的人。”然后一把将于静涵按在水里:“先练憋气,别废话了。”

    如此折腾了几天,两兄妹取得了不小的进步,尤其是于浩洋,在饱饮几次之后基本已经可以独自游了,而于静涵遭受了郝靓的严密监管以及强制性锻炼,加上她在泳池里看多了身材曼妙的泳装美女,痛定思痛之下也决定严格要求自己,很快体重就有了大幅度的回落,眼看减肥指日可待。

    日子平稳地滑过,李冰和郝敬都会定期打电话回家,郝靓秉持着报喜不报忧的原则,只说于浩洋和于家人发生了些摩擦,来郝家暂住,而于浩洋本身也不想在电话里多说,于是李冰在几番叮嘱自己儿子要听姐姐郝靓的话之后,倒也没有太担心,只说结束工作后尽快回来。

    至于郝敬,郝靓几番思量之后还是决定不把梁家人回国的事告诉他,姻亲姻亲,姻缘没了,就不算亲人,何况他们之前并没有见过面,如今父亲已经有了李冰,还是别再让这些事打扰他们了吧。

    平静的日子过的就比较快,转眼间假期即将结束,梁家兄妹也带着满身阳光和大包小包的旅游纪念品回到了C城,他们不比已经退休的老人,在美国还有自己的学业和工作。

    临行前梁家二老再度老泪纵横。先是试探,再是游说,这段时间梁老太太一直都在劝郝靓去美国读书,梁宇焕回来后更是再度抱着郝靓深情表白:“靓妹妹,如果你肯去美国,我就天天带你出去玩,想想那帮傻小子嫉妒的眼神,我都高兴的要发疯!”梁宇冰白了他一眼:“你本来就是个疯子。”然后不理会他的哇哇乱叫,也开口劝道:“不过靓靓,我也觉得你去美国比较好,我们去了北京和上海的几所大学,发现不管是软件还是硬件,和那边比都是有差距的。”

    对这一切,郝靓都委婉,却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郝靓较同龄人早熟,加上成长背景的因素,自来善于观察一些在表象之下隐藏着的东西。因此她觉得梁家人对她的关心和喜爱,有血浓于水的原因,也有比较谈得来的原因,但更多的却是愧疚和急于补偿的心态。比如她就感觉得到梁家二老在对待自己和梁宇冰梁宇焕兄妹时态度的截然不同,对他们是有关爱,也有训斥和教导,到自己就变成完全的纵容和讨好。这样的情况下郝靓感觉到压力,这种关爱像是华丽的公主裙,虽然很漂亮人人都喜欢看,可穿着它的人却浑身都不舒服,回到家一有机会还是要换下来的。

    抛开这些感觉不提,单是为了父亲郝敬,郝靓也不愿意离开。

    得到了明确而坚定的拒绝,梁家二老带着失望和不舍上了飞机。看着他们身影消失之后,郝靓心里也空落落的,这段时间的相处历历在目,脑海里就只剩下二老的慈爱,梁宇焕的热情,还有梁宇冰的理智,但毫无疑问,他们给她带来的,都是善意的爱护。

    闷闷地转过头去,郝靓险些撞上自己的母亲梁青,看着她复杂的表情和通红的眼睛,郝靓愣住了,就在刚才临别时,母亲还是一脸的客气,态度从容却疏离,她,这又是为何?

    梁青察觉到女儿探究的眼神,似乎再也承受不住,情绪一下子崩溃了,短促地喘了几下,忽然就捂着嘴扭头快步跑开,而她身边的单勇则几乎是立刻就追了上去,动作利索得根本不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中年人。

    目送被单勇追上之后搂着肩膀安慰的母亲,她似乎开始哭泣了,双手掩着脸不肯抬头,而单勇则在旁边一直侧着头小声地安慰着什么,两人的脚步倒不慢,很快就出了机场大厅。

    看来自己是被遗忘在这里了,不过这次郝靓却没有责怪母亲的意思,从生下来到现在将近半个世纪,第一次见自己风烛残年的父母,一见之后可能就是永别,换谁也淡定不了。

    还好她有人安慰,想到单勇郝靓的心思就有些复杂,他对母亲的爱护和关怀几乎是出自于本能,并且丝毫不介意别人的看法,以他的身份做到这一点应该不易,起码这点父亲郝敬就做不到。

    郝靓相信郝敬也是爱自己母亲的,不过他的爱含蓄内敛,就像中国古代的谦谦君子。在郝靓的印象中,父母从未在外人面前有过肢体接触,连牵手都不曾,尽管父亲会以母亲为主题吟诗作画,然后珍而藏之,时常赏之。

    回过神来郝靓就发现单尔雅又在观察自己,用他那一贯看起来洞彻一切的眼神,被她当场抓获之后也没有丝毫的愧意,这次竟然还笑了笑,尽管那笑容只是扯动了一下嘴角,可郝靓发誓她在他眼睛里真的看到了笑意,而且不同于上次泳池见面时的嘲笑。

    想到泳池的那次见面,郝靓马上克制了自己的回应,立刻端起表情,淡然自若地错开眼神,然后独自往外走。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机场离城区还有几十公里。”单尔雅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声音由远及近,显然追了上来。

    郝靓更是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地道:“我坐大巴走。”哼,你装不认识,我还想真不认识你们呢!有车有司机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占公家便宜么,蛀虫,蛀虫!

    一路打听,郝靓终于找到即将发车的那辆大巴,正要上车,一只有着修长手指的手伸出来扶在车门上,拦着她,另一只手则递过来两张票:“机场大巴售票的地方不在车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