朗星稀,繁星闪烁。
薰俷和典韦在月色下纵马疾驰,朝着武陵方向急进。
本来那张机的弟子说给他们配备几百名官军。可董俷却拒绝了,甚至连巨魔士都留在了长沙,双人四骑就上了路。这一路上紧赶慢赶,足足跑了二三百里才停下来。
路上人迹皆无,四周旷野更是一派清冷。
薰俷勒住马,突然询问道:“典大哥,今天是什么日子?”
典韦先是没有反应过来,旋即掰着指头算了一下,笑呵呵的说:“正月初八,今天是正月初八。主公,怎么突然问起日子来了?这一路上可是从没有见你问过啊。”
薰俷笑道:“典大哥,这里就咱们两个人,你别总是主公、主公的叫我。我从没有把你当过部下,而视你为兄长。在其他人面前你这么叫我还说的过去,私下里你还是叫我阿丑,或者叫我兄弟也行。这样听着,比那‘主公’二字顺耳的多。”
典韦神情激动万分。
“……这怎么行,你是太守的儿子,出身高贵。老典出身却是贫贱的,能成为你的部曲,已经不知道有多开心了,怎么能称呼你……不行,我还是叫你主公为好。”
薰俷一笑,甩蹬下马。
“典大哥,咱们休息一会儿,说说话再上路?”
“好!”
薰俷没有管马,因为有象龙在,俨然就如同是马王。其他的马都会非常服帖地跟随。
象龙悠悠的跟在董俷地身后,啃咬着路边小树的嫩芽。
薰俷在一条小溪边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干净的锦帛,沾了沾水,在脸上擦拭了一把。
精神立刻抖擞起来,董俷长出了一口气。
“典大哥,也擦把脸,解乏的很。”
典韦喏了一声。接过那锦帛,小心翼翼的在脸上擦了两下,有在溪水中清洗一番。
正要递给董俷,却听董俷说:“典大哥,在你的眼中,俷是太守之子,无比高贵。可你知道在那些豪门士大夫地眼中,俷如蝼蚁一般卑贱。呵呵,说好听了叫做六郡良家子,说难听了。我就是一个鄙夫。你我在他们眼中,区别并不太大。”
典韦僵住了。看着董俷。
他是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平民百姓,士大夫之流更少有接触。在他的眼中,一个>俸禄的太守之子,想必走到那里,都是有人追捧。锦衣玉食,奴婢成群。高高在上。这是典韦的感觉。
士大夫?士大夫又是什么东西?
一股怒意从心中升起,典韦的拳头握的紧紧的:士大夫,能有我家主公这般勇武?
薰俷视若不见,抬着头,看着夜空上璀璨的星辰。
“说起来,你可能不相信。就在我和你相遇之前,曾经在颍川遭受了毕生未有过地羞辱。连一个士大夫家的家奴都敢指着我地鼻子骂。一群手无缚鸡之力的士子,把我从颍川城内生生的赶了出来……若不是伯先生,我现在也许就成了犯人。”
典韦骇然瞪大眼睛,怒气勃发。须发皆张。
“兄弟,你莫要说了……是何人竟敢如此待你?告诉老典。老典去杀光了他们。”
薰俷哈哈大笑,“典大哥,有你这句话,俷心满意足。只是,我的仇必须由我报,只要我还活着,拿了我的,欠了我的,我都会一一收回……说这些,其实就是想告诉你,我和你没什么分别。我视你为兄长,但不知道大哥你可视我为兄弟?”
“当然,你就是我兄弟!”
典韦激动地大声叫喊,手舞足蹈的好像生怕董俷误会。
薰俷再一次笑了,他头枕双手,躺在溪边看着天上的星辰,“今天已经正月初八,我已经十四岁了……去年的生日,我在西北转战;没想到今年,却又在中原转战。大哥,有时候我觉得吧,这世上的事情,就好像一个圆,开始就是终点。”
开头的那些话,典韦能理解。
可到了后来,他就有点不太明白了,正能坐在董俷身边,呵呵的傻笑。
“大哥,你明白我的意思?”
典韦笑着点头,马上又用力的摇头,“俺听不懂,不过兄弟你说的话,好像很有道理。俺说不上来是什么意思,可是俺心里明白……真地,不骗你,俺真的明白。”
薰俷揉了揉鼻子,坐起来说:“明白不明白地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们是兄弟。”
“没错,咱们是兄弟!”
“哈哈哈,这就够了……走,典大哥,咱们上路喽!”
两人站起来,各自上了马。丑丑的两张脸上,都带着很快意的笑容。相视一眼,纵马扬鞭。
“典大哥,咱们比比脚力!”
夜空中回响董俷的声音,紧跟着象龙一声长嘶。
“兄弟,你赖皮了……你的马好,你怎么能先跑起来了?”
典韦大声叫喊,马蹄声阵阵,在空旷的旷野上空,久久回荡,久久不息。
******
又见武陵山,董俷勒住了坐骑。
有一种近乡情怯的感觉。虽然此武陵山,非彼武陵山。如今的武陵山,和一千八百年后的武陵山完全是两个样子。按照科学的说法,地壳总是在运动的,哪怕每年只有一毫米的距离,一千八百年下来,足以让这座奇峻险要的山脉变成另一幅模样。
一千八百年后,山中听不到这样美妙的鸟叫声。
一千八百年后,水没有这时的清,树没有这时的茂盛,就连道路也没有这是地崎岖。
天已经亮了。
在黎明时分。武陵山下了一小阵淅淅沥沥的小雨。当太阳升起来地时候,武陵山特有的雨雾也升了起来。雨如丝。雾成纱,把这武陵山装点的好似一个婀娜少女。
真美!
薰俷的眼睛湿润了……看到一千八百年前的雨雾,这是一种怎样的造化?
典韦不懂得董俷此刻地心思,可是没有上前打搅。他知道,这个丑丑的兄弟,看上去很粗豪。很
实际上却又一颗玲珑剔透,多愁善感的心。
“大哥,我们进山!”
在出发之前,张机的学生从长沙府衙中找出了一张牛皮地图。地图是三十多年前的长沙太守所制。当时五溪蛮人造反,长沙太守奉旨招抚。不过他很清楚五溪蛮人的性情,故而在招抚的同时,命随从偷偷的绘制了一张五溪蛮人的地形图。
上面把五溪蛮各族的居住点都标注地清清楚楚,乃至一水一石都没有放过。
进山之后,董俷展开了地图。很快就找到了他们现在的落脚点。可五溪蛮人地居住地几乎覆盖了半座武陵山,其面积粗略计算的话。也有数千平方里。莽莽群山,茫茫人海……张机被谁绑走?被绑到了什么地方?薰俷是一点都不知道。
心中苦笑:这英雄情结真是要不得。人家明明都说了免费治疗,不用自己去营救张机。可偏偏要逞英雄。逞什么英雄啊,弄不好,还会死在这险恶的群山峻岭中。
“兄弟,咱们怎么找?”
薰俷挠挠头。收起地图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五溪蛮三十六洞,咱们一个一个的挨着找吧。大哥,一会儿遇到事情别轻易和人动手。否则事情可就会变得复杂。”
典韦点点头,“兄弟放心,这我省的!”
两人再次上马,沿着山道缓缓行进。铁蹄踏在山道上,发出了清脆的声响。大约走了半柱香地时间,从山道的尽头传来了一阵铃铛声。叮当,叮当,非常好听。
山湾处。出现了一头牛。
这牛通体黑色,没有一根杂毛。看上去油光锃亮,非常的威猛。
体型硕大,比之普通的牛至少要大一倍,甚至比象龙还要高半头。有一对硕大而向下弯曲的锋利双角,双眸带着淡淡的红芒。粗略估计,这头牛的重量最少有一千斤。
牛背前高后低,背前段有两块隆起的骨头,背部平滑,走起路来尾巴一甩一甩。
薰俷不认得这是什么牛,可也能知道,这头牛绝对是性情凶猛。
不过,真正让他吃惊的还不是这头牛本身。牛在凶猛,还是牛,难不成能变成老虎?
薰俷和典韦吃惊的,是在牛背上坐着地那个人。
跳下牛,身高当有九尺上下,和董俷相差无几。生的是虎背熊腰,面红似丹漆,一双鹰目,隐现碧芒。一头乱蓬蓬地黄发披散在肩头。他坐在牛背之上,一把重约百斤的铁蒺藜骨朵横放在牛背前段的肩胛骨上,端的是杀气腾腾,威风凛凛。
看到这个人,董俷和典韦不知为什么,如释重负的长出了一口气。
腰板一挺,精神头就来了。为什么?这货太丑了,丑的以董俷和典韦这种货色都生出了强大的自信心。你要问他有多丑?说不上来,反正他若说第二,董俷自认不是第一。
这三大丑横在山道上,你看我,我看你,谁也没有先说话。
在那人身后,跟着大约五十名蛮人步卒。也许是习惯了自家主人的长相,看到董俷和典韦的时候,居然没有一个人流露出惊异的表情。寂静无声的停下了脚步。
对方的年纪不大!
从他光秃秃的下巴,和唇边短细的绒毛可以看出,最多也就是和董俷差不多。
从生下来至今,董俷还没有见过如此极品,而且是和他年纪相当的绝世极品啊。
薰俷和典韦同时催马,那牛身上的少年也催动胯下的牛。
三人相聚二十步的距离时停下来,再次上上下下的打量一番后,对面少年的脸上,也露出了自信的笑容。
三个人都是面带微笑,董俷拱手刚要说话,对方却抢先发言。
“对面两个丑鬼,不知道此地不欢迎汉人前来吗?若想活命,还是速速退出去。”
薰俷也已经麻木了,反正被人叫丑鬼也不是第一次。
只是被这么丑的人叫丑鬼,未免,未免心里有点不太舒服。
当下冷哼一声,“兀那妖怪,尔等蛮人不服教化,屡次造反。如今竟然攻打长沙,还绑走的长沙太守,难道不怕国法吗?听我良言,速速把人交出来。否则,休怪本公子马踏五溪蛮。”
“呸,你才是妖怪!”
那少年勃然大怒,摘下铁蒺藜骨朵,点指董俷道:“你这丑鬼不知死活,竟然敢口出狂言,还马踏我五溪蛮?今日,就让沙沙来教训你一下,省的你不知天高地厚。”
薰俷也不示弱,从另一匹马上摘下双锤。
“来就来,谁教训谁还不一定呢!”
“丑鬼,休走!”
“妖怪,找打!”
这两个人年纪相当,又都是心高气傲的主儿。一言不和,董俷也顾不得刚才还让典韦不要莽撞的交代,催马就冲了上前。别看那少年的坐骑是一头牛,可在这山路上奔跑起来,速度竟然也非常的快。一马一牛照面,牛低头就顶,马跳起闪过,一蹄子就踹了过去。
两头坐骑谁也不服谁,那坐骑的主人,更不会示弱。
那少年抡起铁蒺藜骨朵,挂着风声呼的迎头砸下来。而董俷则运锤向上,双臂运足了力气,口中一声大喝:“开!”
铛的巨响,在群山间缭绕。
距离近一点的人,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脑袋一个劲儿的发晕。
两头坐骑都有点吃不住力量,象龙噔噔噔后退。那头牛也险些一屁股坐在地上。
薰俷的双臂,被震得麻木的失去了感觉。
而那少年也是双手发颤,虎口隐隐有血迹显出。
这一回合,竟然是势均力敌。董俷细长的眼睛眯缝起来,而少年的鹰目瞪的溜圆。
几乎是异口同声喝道:“尔敢下马再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