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沉,月亮看上去很混浊,只露着半张脸,还带着淡晕。
看不到星星,让残月似乎很寂寥,有气无力的就那么挂在黑幕中,甚至懒得睁眼。
黑漆漆的穰山,好像一座沉睡的野兽。
崇山峻岭中,有一支人马默默无声在默默无声的行进,偶尔还会传来几声战马的响鼻。
褚燕……不,应该称呼他做张燕,就站在山岗上,看着这支队伍行进。
那匹跟随他多年的雪花骢很安静的站在他身后,两个敦实的汉子,分别站在张燕两边。年纪大概在三十左右,比张燕的年纪要大。可是从他们看张燕的目光中,能发现一种发自内心的尊敬。他们就那么站着,好像两尊石像,一句话也不说。
目光很深邃,似乎想要穿越过山川、时空的断隔。
“董俷……”
张燕突然扭头,“孟平、权义,你们要记住这个名字。如果我们还有将来,他会是我们最大的敌人。”
“大帅,宛县真的没希望了?”
“你说呢?”
张燕看着两人,微微一笑。刘辟刘孟平,龚都龚权义,这两个人都是黄巾军中的渠帅,手中的兵马加起来有七八千,却义无反顾的跟随了自己。这让张燕很感动。
“我生平除了义父之外再也没有佩服过别人。不过现在,我佩服的人却要增加两个。薰俷,以一己之力搅得我们太平道焦头烂额不说,也是第一个让我无功而返的对手……还有秦,原以为此人无甚本领,可居然在撤走前斩杀了张大帅。很高明啊。”
刘辟转了转脖子,“高明?此话怎讲?”
张燕好像是在自言自语,“我本来也没有在意。可是在彭脱渠帅抵达之后,我才明白了秦的用意。他是在用离间计,杀了大帅,却把罪责归到了我的身上。南方十六个渠帅本来对我就不甚服气,我攻破了宛县,也迫的秦杀了大帅,不高明吗?”
+张燕点点头,“偏偏我还没法子解释。彭脱渠帅到了之后,大家对我的不满也就更炽了。我也是看到了这一点,才决定离开宛县。而且,宛县……实不足为屏障。”
刘辟问:“大帅,那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
“太平道大业已经没希望了。灭亡也只是在早晚。当务之急,我们需要选择一个地方,休养生息一段时间。那董俷在淯水河畔击杀孙夏,你们都看到了吗?不过他也发现了我们,突然撤离是担心有埋伏……也算是我为宛县的兄弟出最后一把力。”张燕的表情有些落寞,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
“不过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虽然此次我们未能成事,却是因为时机尚不成熟。以某观之,汉室将衰。天下必乱。我等暂时蛰伏,正是为他日一飞冲天做好准备。”
说完,他翻身上马。
刘辟和龚都也骑上战马,“大帅。我们要等多久?”
“嘿嘿,那就要看那些士人们,能够忍耐多久了……士人无兵,武人无名,你们说这天下如何不乱?孟平,权义,你们且耐心旁观。狗皇帝开党锢之禁,朝堂上的争斗,不过是刚刚开始。让他们闹腾去吧,闹腾的越厉害。我们的机会就越多。”
刘辟、龚都二人闻听,信心倍增。
三人纵马冲下了山岗,随着大队人马。消失在莽莽山野之中。
一阵山风吹来,摇曳穰山草木沙沙作响。也许,正如张燕所说的,一切才刚开始。
******宛县四门紧闭,在斜阳下残破不堪。
薰卓大军抵达淯水河畔之后,立刻拍出斥候,去寻找董俷的行踪。同时命华雄、徐荣、胡轸三人各领一支人马,屯兵在西、南、北三门。自己领一万人,在东门扎下了营寨。
按照李儒地设计,对宛县是围而不攻。
可董卓不打,却不代表着黄巾军的人不想打。
先走了张燕、刘辟和龚都三人,令黄巾军的士气大受影响。而后又在淯水河畔被薰俷杀的大败,对宛县的黄巾军而言,是雪上加霜。此时的黄巾军,急需一场胜利来鼓舞士气。哪怕只是一场小胜,也可以起到关键的作用。故而彭脱决定出击。
趁着董卓人马立足未稳,彭脱点齐人马,自四门杀出。
华雄驻守地北门,正好对上了黄巾军渠帅卜己。两人二话不说,打在一处。只三个回合,华雄斩卜己于马下,杀得黄巾军败退回城;西门外,徐荣枪挑渠帅孙仲,击退了黄巾军的攻击;而彭脱亲率人马自东门出,却被董卓一阵箭雨射了回去,留下了数百具尸体,无功而返。
相比之下,驻守南门的胡轸就有一些吃力了。
面对黄巾军疯狂的进攻,胡轸大营尚未扎好,只能仓促迎战。
方在城下杀的天昏地暗,眼见着己方人马节节败退,急坏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有一支人马杀出,大约在千人左右。为首一将,生的是广额阔面,虎背熊腰。手中一把古锭刀,在人群中左冲右突,势如猛虎下山一样。
身后还跟着两个年纪和他相仿的男子,都在三十岁上下。
—都是顶盔贯甲,一个手舞双刀,一个使得是一杆分水鬼头刀,杀法格外的骁勇。
这三人一出现,令胡轸的压力顿时大减。
不由得振奋起来,大声呼喊:“何方英雄前来助阵?”
“我乃下丞孙坚,闻宛县失守,特募集乡勇,前来协助平叛。”
闻听是自己人,胡轸再也不担心了。当下纠集人马。凶猛地反扑。黄巾军的士气本来就不算太强。也就是胡这边弱了一点,才使得他们能占据上风。如今一见官军有援军抵达,那一点刚升起来的士气顿时无影无踪,齐声大叫,撒丫子往城内就跑。
孙坚一见贼兵退走,立刻拍马追了上去,杀敌无数。
直到城头放箭,孙坚这才收兵。与胡轸见过之后,带领本部人马绕到东门来见董卓。
孙坚是个火爆性子,见到董卓开口就问:“中郎将为何围而不攻。任由反贼嚣张?”
薰卓原本心情挺好,被孙坚这一句话就惹恼了!
本来嘛,他是主将,孙坚不过是个下丞,凭什么一见面就气势汹汹的询问?
“我自有主张,尔无需多问。”
“中郎将,我等食朝廷俸禄。自应当为国效力,为君分忧。如今反贼已经是走投无路,我等正应该一鼓作气,将其彻底消灭,还我大汉朗朗乾坤。将军却为何迟迟不肯动手呢?”
这话一出口,孙坚身后地两个人立刻知道不妙。
“文台,注意语气!”
孙坚这才意识到说错了话。有心上前向董卓解释,可董卓却冷哼一声,甩袖扬长而去。把个孙坚一行人弄的脸红脖子粗。站在营寨门口进去也不是,离开也不是。
“文台,你也是……怎么老改不掉那火爆的性子?”
身后一人叹了口气,轻声的责备。这人的个头长相和孙坚有点相似。不过少了几分孙坚的勇烈之气,多了几分文雅的气质。
他这么一说,旁边的人却不愿意了。
“大荣,你这是什么话?文台虽然有些莽撞,可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啊。这中郎将,没有半点容人之量,我看也是虚有其表而已。文台,不如我们回去吧,好过留在这里受这种人的鸟气。”
“公覆这是什么话?”
孙坚一皱眉,“大荣说地没错。我先前确是有些莽撞了。不如这样,你先去安营扎寨,我和大荣去向将军道歉。都是为国效力。想必中郎将也不是个小气的人。”
“那我也去。”
“公覆,你这火爆的性子和文台差不多,还是不去地好。我和文台去,不会有事的。”
那汉子点点头,“也罢,你们去。若是那鸟将军给你们脸色,咱们就回去。”
孙坚听了这话,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点点头,他带着另一人往大营内走去。那人上前一步,拱手道:“请禀告中郎将大人,就说有下丞孙坚,募集乡勇前来助战。还望中郎将大人不吝予以接见。”
营门口的士卒应了一声,跑去中军大帐禀报。
过了一会儿,那士卒回来,“中郎将大人请二位进去。”
当下孙坚一整衣冠,带着大荣走进了军营。中军大帐中,董卓正在和李儒商议军情。
见二人进来,脸色一沉。
孙坚上前一步说:“先前末将言语有些无礼,还请中郎将大人见谅。”
既然是认错了,董卓倒也不是个小气的人,当下露出笑容,摆手示意孙坚落座。
目光扫了一眼孙坚身后之人,“这位是……”
孙坚连忙说:“此乃末将地同乡好友,姓祖名茂字大荣,如今是在末将麾下效力。”
薰卓笑了笑,“倒是一副威武相。”
也让祖茂坐下来,叹了口气说:“将军有所不知,并非是董某不愿出战。颍川一战,我麾下损失颇为惨重。而宛县尚有近十万的反贼,冒然出击的话,恐有意外。”
“可是反贼已经是穷途末路,士气低落,正应一鼓作气,将其击溃。若拖延下去的话,只怕会生出变故,还望将军三思。”
薰卓一皱眉,心里很不高兴。
你是主将,我是主将?我都已经说了原因,你还要我一鼓作气,一鼓作气。能不战而胜,为什么要去损兵折将?
李儒看董卓的样子似乎是想要发作,轻轻按了一下他的手臂。
“将军忠烈,实乃我等之楷模。其实中郎将大人也有打算,准备四门齐攻,剿灭城内反贼。只是
看到,我大军兵力不足。南门外驻军尚无主帅。难啊。“
孙坚拍案而起,插手道:“末将不才,愿为大人分忧。”
薰卓不明白李儒这喉咙里卖的是什么药。疑惑的看了李儒一眼,那意思是说:你什么意思?
李儒一笑,示意董卓莫急。
“既然如此,还请将军移师南门,明日一早,协助胡轸攻打南门。将军攻势一起,我等其他三门也会展开攻击。谁若能抢先攻上城头,这首功就记在谁的头上。如何?”
孙坚朗声道:“末将愿效死力!”
祖茂微微一皱眉,感觉到这里面好像有什么问题。
可又说不上究竟是什么问题,犹豫了一下之后,和孙坚一起告辞离去。
看着二人地背影,董卓突然说:“此人,我不甚喜欢。”
“岳父,儒亦不喜此人。”
有时候就是这样。喜欢一个人,不喜欢一个人,并不需要什么理由。要说起来,孙坚如果能委婉一些,姿态放的低一些,说不定董卓还会对他有好感。可惜……
“文正,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围而不攻吗?为什么又要四门齐攻?”
李儒冷笑道:“岳父,既然有人愿意当替死鬼。我们何乐而不为?通知胡轸,明日一早让孙坚带着他的人去打头阵,也正好为我们刺探一下宛县城内的情况。打赢了,是岳父你指挥得当;打输了。却和您无关。我们三门佯攻,让孙坚去拼命吧。”
薰卓连连点头,“甚好,甚好……那你安排吧!”
说着他伸了一个懒腰,“阿丑可有消息?”
李儒摇摇头,轻声说:“至今仍是下落不明。我也奇怪,那么多人马,为什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不过岳父请放心,阿丑乃世之虎将,带着几十个人就能驰骋疆场。如今他身边有万人兵马。又有谋士一旁策划,绝不会出问题地,儒会继续寻找。”
“恩。这孩子……总是让我担心。文正,我甚不喜那孙坚。”
“儒明白!”
******第二日,孙坚带领本部人马,向宛县发起了凶猛的攻击。
一时间漫天飞蝗,遮天蔽日。隆隆的战鼓声撕裂了宛县上空的宁静,好不热闹。
孙坚亲自出战,冒着飞蝗箭雨,一手执盾,一手执古锭刀,大声疾呼道:“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此时,儿郎们随我杀贼!”
一千多乡勇嗷嗷直叫,悍不畏死的向宛县发动了攻击。
胡轸在后面不停的冷笑,下令手下士卒和城上地黄巾军对射。但见一张张云梯搭在了城墙上,孙坚带着祖茂二人率先登上云梯,用嘴咬住了古锭刀,一手举盾,另一只手往上攀爬。
远处,董卓在李儒的陪同下观战。
看着孙坚如此悍勇,也不禁为之感叹:“这家伙真是一头猛虎啊!”
李儒笑道:“猛虎虽勇,却还是逃不出猎人的算计。岳父,让其他各门再闹腾的响亮一些吧。”
“理应如此!”
薰卓不停地冷笑,看着孙坚的部下一个个的倒在血泊中,心里非常痛快。
让你顶撞我?这就是顶撞我地下场!
而处身在战场的孙坚,眼睁睁的看着部下一个个的死去,心如刀绞。在被击退下来一次之后,杀红了眼的孙坚脱下身上的盔甲,光着膀子再次冲向城头。祖茂二人吓坏了,连忙带着百十名亲军上前掩护。见主将如此拼命,那些乡勇也红了眼。
孙坚一手搭住了城垛,纵身跃上城头。
大盾挥舞,啪的把一个黄巾士卒的脑袋砸碎,从口中取下古锭刀,势若疯虎一般。
刀光霍霍,血肉横飞。
祖茂二人也登上了城头,随着孙坚奋力的撕杀起来。
但黄巾军地人数实在是太多了。即便是没有士气,可在面临生死的关头,也爆发了可怕的战斗力。
随着孙坚登上城头的,还有百十名亲随,很快就被黄巾军淹没……
一支流矢飞来,正射在了孙坚地肩膀上。疼得孙坚一声大叫,手中的大刀险些脱手。
祖茂二人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架住了孙坚往城下撤。
“放开我,放开我……”
祖茂一掌看在孙坚的脖子上,把他砍昏了过去,“公覆,带着文台下去,撤退,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