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渐渐暗下,这暮色四合之际,宋宽宋薇却都没回来。
玉娇一个人站在村口,就坐在第一天来此碰到大阿嫂的那块石头上,不时踩上去眺望一会儿。但远处山坡寂静,山风零零,就连雪花都飘地有些懒散,哪儿见着谁会在冰天雪地里跑来跑去的。
一面自责自己不该与宋薇闹得这般无法收拾,否则她又怎么会光听自己要差遣她大哥就如此暴跳如雷的。
托起腮帮子,漫天雪花融在她身上已将衣裳都结出了冰纹。皑皑阴霾的暮光将她的身子衬得格外地小,也越发地孤单。
大阿嫂来劝过几回,她总不好意思回去。大阿嫂拿她无奈,虽也担心自己的两个儿女,不过总归还得做饭喂饱家里那个。
在那儿抱膝等了一下午,心头越来越惴惴不安。正要起身打算下山去找,头上忽而遮出一片晴空。抬头一看,诸葛均挑着眉给她打伞,一副老大不愿意似地。
“你出来做什么?”玉娇没好气。若不是诸葛均那张银票把宋薇气得失去理智,今儿这事才不会发生,顶多宋薇跟自己呛几句罢了。想着,连看都不愿意看诸葛均。
诸葛均的脸皮千锤百炼,竟然扫开石头上的雪也陪玉娇坐下,依旧把伞打得挺直,缓缓说道:“我已派人去管府附近找了,你不要太担心。“
知道他神通广大,此处荒郊野外也能与部下取得联系,玉娇一丁点儿都不吃惊。依旧懒得看她,蓦然间叹了口气:“我在这儿呆不长了。“
“嗯?”诸葛均只是随意接了她的话,“为何这么说?”
玉娇心底惴惴不安,看着从昨夜到现在的这场雪,不曾停过片刻。那些雪花就像铺满了自己的心房,让她不堪负重。或许出于女人的第六感,她总怕最近会因她生出事端。或许从那夜偷听到那帮人说话时就有了这种心情。
这种慌张到无法言明,甚至不知道为了什么具体事情而心惊肉跳的感觉,让她这几日心中抓挠地几乎崩溃。
无论如何,宋家人都是无辜的,她不想牵累任何一个与此不相关的人。
诸葛均依旧一副高深莫测的眸子打量她,见她久不回答,便又轻“嗯”了一声提醒玉娇。
玉娇回神,刹那间将诸葛均的侧脸看个清晰时,心里头竟然胀满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似乎是惧怕,惧怕此人的深不见底,若想以后跟从他,今后刀山火海随时会丢掉性命。难道——玉家老爷以前做的也是这些吗?所以才会骤然间被山匪所杀,曝尸荒野。也许玉望山的死,远远不是自己能够想象的沉重。诸葛均之所以千方百计与自己作对,迫自己离开玉家,究竟是为了什么?
打死她都不相信仅仅是让她跟随诸葛均卖命这么简单而已。
无来由地对诸葛均生出一丝畏惧,却并非等同于厌恶。恰恰相反,她竟然还清晰十分地记得当日他是如何把控制白雪的药送进她嘴里的。
这样一个近乎狡诈放浪,但又兼顾细腻温和的男人,真是注定女人无法搁下的沉重。
“怎么?”诸葛均只看她愣愣凝视自己发呆,目光里闪过几许令他错愕的情绪,心底似乎也晃过一层涟漪。不过他仍一脸似笑非笑,自信满满地问,“是不是本公子长得太好看,你看得再不愿挪开眼珠子了?”
宛如晴空一个响雷,炸得玉娇眼角一抽,几乎跌下石头。哎呸!真是狗改不了吃屎!
诸葛均伸手险险拉住她,反而问她:“你知道我为何会避到这儿来吗?”
玉娇知道他吊自己的胃口,故意别过脸去,免得泄露自己一副也想知道始末的样子,让这厚脸皮的家伙自鸣得意。
诸葛均抬手拍了拍玉娇的脑勺:“把脸转过来我就告诉你。”
玉娇挣扎了老半天,最终没把持住,还是把头扭了过去:“我脑袋转久了怕抽筋,你有屁快放!”
“哈哈哈哈……”诸葛均大笑,对玉娇这丫头似乎又多喜欢了几分。他喜欢倔强而古怪的人,原本让白雪在玉家监视过几日,还以为这玉家小姐是个傀儡棋子受气包,谁知道一离开玉家,种种恶言恶性多得不胜枚举,其举止干脆利落,但又不乏细腻,真是投了自己的所好,恨不得狠狠亲她两口。
也不敢笑太久,免得面前这个自己好不容易捉在手心的丫头又生气了。于是收神正容,恢复了所谓一个皇子该有的表情。目光一瞬悠远,望向南方簌簌的雪帘,以叹惜引出自己久藏心中的一番话:“你与我一样,是如假包换的南临人,所以关于南临的形势,你也该多些了解。况且往后你要追随我,不能对此一无所知。”
一开始打官腔,玉娇还有些不适应。眨了两下眼不得不承认,自己对于四国之间看不见摸不着的纷争确实一丁点儿都不了解。或许娇娘是知道的,因为书房里其实有很多关于国际问题的书,只不过她对政治毫无兴趣罢了。
再一次在心里哀叹,她原以为离开玉家会是自己白手起家过富足生活的一切起源,却没想到会被卷入政治利害之中。甚至于,成为诸葛均手里的一把避而不现的短剑。
她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但是诸葛均肯定知道自己的用处。否则也不会千里迢迢不惜冒着被东珵皇族揭发擅自离开京都朝安的危险,把自己从玉家带出来。
关乎这一点,她反正是一点儿都不担心。自古唯才是用,但凡自己还有点用处,小命就能保住。而且看诸葛均亲自出马,想必自己的用处还不小呢,绝不仅仅是南临密探组织统领的后人而已。
诸葛均似乎很认真地陷入自己的回思之中,连语调也不觉放轻了些许,说道:“我是南临王后所生,自十三岁被送入朝安就再也没有回过南临。你该知道,每一个被送入他国帝都的皇子,其实一出生就已被默认为将来的储君,正因为如此,每个国家才会以此扣留我们作为人质,来牵制各国之间的和平。等到我们的父王驾崩才有机会回国。”
玉娇一下子又听不懂了,难得带着些许困惑投入到诸葛均的政治生涯之中,提问道:“我不明白,既然是储君,为何你说的仅仅是回国的机会?”至于在他国作为质子,这个她倒是可以理解,中国历史上的确有这种手段来牵制国与国之间的势力,并且还能起到国家联盟制约的效果。因为几乎每一国里都有其他国家的皇子,表面上不偏不倚,但是私底下的权贵结交,其中利害关系涉及到政治的,就很复杂了。绝不是“质子”两个字能撇清的。
问题已经问了,就表示玉娇好同学是有在乖乖听诸葛大皇子的课。但诸葛均一接触到这个问题,不知为何,嘴角忽然间就凝成了一条直线,看着玉娇时也杂染了许多复杂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