漻清给桓楹施了加速术,二人便如离弦劲箭般,飞速向少室山下奔去,转眼已过数百里。 桓楹身不由主往前疾冲,一边讶然道:“我原道漻兄将北上洛阳探查点苍行馆,找寻凶案线索。怎的如今却似正往南行?” 漻清脚下不停,侧头答道:“探查线索,暂且不忙。你方才那般警告少林二僧,我亦越想越是不安。这刻便先去武当,提醒他们小心防范。” 桓楹愕然道:“我那时只是说笑,吓吓他们罢了,怎可当真?” 漻清摇头道:“虽是说笑,但也不是完全没有那种可能。我事先赶去示警,总好过事后后悔。” 桓楹心中一阵不舒服:“漻兄仍是怀疑我。”思及无论自己如何示好,终是难得漻清信任,不由大感委屈。若非此刻受制于漻清法术,他立时便要甩袖而去。 漻清忙道:“当然不是!桓兄切勿多想!我若非坚信你清白无辜,方才怎会一力保你出寺,此刻又怎会与你同行,携手追查此案?” 桓楹这才释然,问道:“然则何以漻兄仍认为,听雨楼会战之人会有危险?依在下愚见,那些人当时得罪的似乎只是桓某一个而已。” 漻清摇头叹道:“我此刻也不明白其中关键。但宁可信其有,嘱他们小心些总是不会错的,免得到时错恨难返。” 桓楹笑道:“你这是过分小心了。” 两人说说走走,半日已抵郧阳境内。 方待越城而去,漻清忽地全身一震,脚步倏停,大喜呼道:“离兄!” 前方傲然卓立一人,紫锦披身,纱笠垂肩。他闻声取下斗笠,唇角上扬,赭色双眸闪闪发亮,含笑看着漻清,却不是重离君是谁? 漻清忽然停了脚步,桓楹被他一带,几乎收势不稳,往前扑倒。好在他本身技艺亦颇不俗,便在半空中腰身一挺,轻飘飘落在地上,稳稳站定。 桓楹先是微怒,随即见到漻清疾步趋前,欣然伸手,与重离君紧紧相握,忍不住又大感吃味。但见到重离君相貌堂堂,气势不凡,身上魔力脉动平缓深邃,竟不可测,心中不由生出自惭形秽感觉。 漻清笑问道:“离兄欲往何处?” 重离君笑道:“事情处理完,正打算回魔界。感应到你就在近旁,便出来相候。”顿了顿道:“你到武当山来,却又所为何事?” 漻清叹道:“一言难尽!总之十分麻烦。” 重离君讶道:“竟令你也觉得麻烦吗?是否需要为兄帮手?” 漻清方欲答话,桓楹抢先插口道:“多谢,却不必了。小事一桩,漻兄有在下从旁协助就足够了。”他见两人神态亲密,危机感大生,心道没有重离君之时,漻清便不大理睬自己;若让他跟了来,那自己就真的一点机会也无了。是以虽然觉出重离君法力高深,有他相帮事情必更容易解决,桓楹却宁可一口回绝。 重离君首次正眼看他,冷冷哼道:“你朋友?”他这话却是问漻清的。 漻清知道只要自己吐出半个“不”字,桓楹难免立时就要血溅当场,忙道:“是。”伸手拉住重离君衣袖,笑道:“他说得没错。这件事虽然麻烦,却也不是解决不了,小弟亦颇羞于将此事出示离兄。” 重离君道:“哼!随你!走了!”收臂回扯自己袍袖。 漻清却不松手,笑道:“不知离兄一月之后可有空再来人界?那时小弟诸事已了,盼能和你一聚。” 重离君一下扯之不动,又不愿发力将他推开,只好叹道:“到时若是无事,自然会来见你。哼!告诉你那朋友,若他再敢用那种不敬目光看本君,说不定本君一时错手,便教他死无全尸!” 漻清吓了一跳,抓住重离君袖口的手不由又紧了紧,苦笑着不知该如何回应。 重离君“哼”了一声,伸手将漻清五指轻轻掰开,然后挥袖幻起一片玄光,沉声道:“你自己小心保重。告辞!”便即瞬移离去。 桓楹见他神通,禁不住心乱如麻,呆呆站着,恍若浑然不知自己方从鬼门关前踅回来。 当下二人继续赶路。桓楹魂不守舍,一路上竟不再发一言。突觉双脚又是一顿,上身往前扑出。他心中一片空白,竟不及反应,直挺挺往坚硬的地面摔去。 忽然身体一轻,已被人抱住,轻轻放在地上。桓楹双脚着地,犹自茫然间,只听漻清歉然叹道:“对不住……停得急了,又忘了解你腿上咒术……你还好吧?” 桓楹勉力定了定神,强笑道:“又有甚么不好了?怎么又突然停下来?”转开脸去,突然一愕,完全清醒过来。 道旁疏浅的草丛中,竟躺着一个人。 那人怒目圆睁,脸露惊怒、伤心、不置信神情,若非许久不见胸口起伏,倒会以为他只是给人点中穴道,弃至路旁。 桓楹失声道:“麦在冬!” 漻清忍住内心悲愤,沉声道:“我们终是迟了一步。”他和麦在冬相交甚笃,此时见他横尸就地,生平第一次起了报复之心。 忽闻远方来路处奔马蹄声渐响,正欲趋前检视尸体二人同时愕然抬头。大道尽头,数骑疾驰而来,瞬息便到近前。当前一人身穿道袍,背挂长剑,正是武当五子之首的常在山。他见着漻清,隔远便喊道:“前方可是漻清居士?吾等……啊!在冬!”忽然惊呼出声,不待座马停稳,便一跃而下,抢前将麦在冬尸身抱在怀中。 后面数骑陆续赶到,却是点苍掌门秦艽和少林空明、空净二僧,那马勃一身重孝,竟然也在其中。 马勃见此情景,冷笑道:“早知你和这妖道便是凶手,如今果然人赃俱获!” 空明此时亦跃下马来,合什道:“阿弥陀佛,马少侠请慎言!” 马勃冷冷道:“他若非是凶手,为何不去洛阳查案,偏偏南下来此,还恰好出现在此地?” 秦艽皱眉道:“漻少侠必是如我们般,猜到凶手会上武当行凶,是以赶来示警的吧!” 马勃语塞。却听一旁常在山缓缓道:“马少侠说得没错。凶手确是漻清!”慢慢抬头,双目满含仇恨,直欲喷出火来。 余人均是一愕,秦艽与空明、空净都暗暗心惊,暗道,莫非常在山横遭打击,神智竟失常了么? 马勃则喜道:“果然吧?哼!早在少林时他不肯下手对付桓楹那妖道,我便已看穿他!” 漻清苦笑道:“敢问道长,何出此言呢?” 常在山冷笑道:“你道自己法力高强,摄人魂魄之后,只要擦去自己气息,便可仍充好人么?殊不知我们武当也是修仙大派!料你未曾想到,在冬被你摄走魂魄前的一瞬间,竟还能留下足够讯息,着生者为他报仇!”说着指向一旁土地,整个人都因为悲愤、激动而不住发抖。 此时天色尚明,众人又均是眼力绝佳之辈,顺着他手指看去,不禁都惊得呆了。 只见麦在冬尸身边,伸手可及处的浅草地上,恰有一小块土地裸露在外,上面书着半个字: 左边是个三点水,右边只写了一笔,是个在上的短短的“一”。两边合起来,正是个“清”字的起笔。 常在山愤然悲声道:“枉我师弟一直视你为知交好友!他看错了人!以致最后竟死在你这伪君子手中!大家看看他遗容表情!他……他死不瞑目!” 漻清自震惊之中回复过来,忙道:“在下真的未曾……” 常在山怒喝道:“够了!铁证如山!你还要狡辩么!哼!真是天网恢恢!若非贫道正巧有事上少林,若非两位大师及秦掌门提醒,并陪我加急赶返武当,说不此刻定你早已将所有痕迹抹去,仍然可以逍遥法外!那便不知以后还要害死多少正道中人了!只可惜,我终究来迟一步,在冬,在冬……” 秦艽颤声问道:“这么说……老夫的六位小徒……也是你杀的了?” 马勃拔刀出鞘,喝道:“那还用说!哼!我的家人,必然也是这个伪君子害死的了!哼,怪不得那时那么凑巧,你正好身在现场!” 空明、空净对视一眼,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漻清的法力,他们是亲眼看到的。若他真是凶手,此刻一不做二不休,将现在此地的所有人都杀了灭口,那也不是不可能。二僧念及此,不自禁地暗暗运功戒备,思考着待会一旦漻清发难,怎生才能拼死阻住他,让己方有人能得脱身,将他的阴谋诏告天下。 “锵”、“锵”两声,常在山与秦艽分别拔剑出鞘。漻清百口莫辩,苦笑道:“各位且慢动手!这真的是误会……” 常、秦、马三人更不答话,刀剑齐发,向漻清身上劈刺而来。 漻清既不愿与他们动手,又不愿坐以待斃,只好施诀加速,拖着长剑已然出鞘的桓楹飞一般地走了。 余人追之不及,只有站在原地高声怒骂,却又无可奈何。 枢璇仙境。 维泱讶然望着星盘,自语道:“竟蒙不白之冤么?”运起神力,稍一凝思便知原委,皱眉道:“原来如此……哼,这样也好,算是个教训!看你日后还敢不敢乱管闲事,擅改天命!” 但想起漻清自小到大从未曾受过这等委屈,这回必不好受,维泱心中又忍不住隐隐作痛。 正犹豫着是否要下界帮手时,抬头看见会弁、如星均直直地看定自己,不由一怔道:“怎么?”如星笑道:“师父,我和哥哥在这岛上数百年,如今也腻了。可否请师父允可,让我们去别处看看?” 维泱一怔,随即歉然道:“是为师疏忽了。你们留在岛上整日无所事事,只陪着为师一人,确实闷得慌,倒是难为你们了。若想去别处游玩,那便去吧。只需路上多加小心,并记得年底之前回来。” 会弁、如星对视一眼,如星道:“师父也和我们一同出去,好不好?” 维泱摇头道:“你们大师兄命势走弱,不日恐有大凶。为师须得时常盯着这里,暂时走不开。你们自己去吧。” 如星道:“师兄若有甚危难,师父立时便可感知,到时再行救援,完全来得及啊!何必定要守着星盘?” 维泱继续摇头:“只靠即时感应,恐会不及。还是依星盘推测的好,至少一见情势不对,便可立即做好援手准备。” 如星还欲再说,会弁突然拉拉他袖子,摇摇头。如星愕然,传心道:“不是你说师父终日只盯着星盘,甚为不妥,便提议找师父一起出岛的吗?” 会弁传心回来:“师父此时不愿就算了,我倒另想出个方法拐他出岛。不过那要待我们自己出去之后,方可施行。” 两人间传话,纯粹心音互通,迅速无比。维泱沉浸在星盘之中,竟未曾注意。 于是会弁、如星保证了年前一定回来,收拾行装,辞别师父,双双驾起祥云,迅速远去。 奔出数百里,漻清才渐渐减速,拉着桓楹停下,颓然叹了口气。麦在冬为何会认为凶手是他呢?莫非对方用了易容术?凶手如此精心布局引他入彀,到底所为何事? 桓楹忽道:“会否你那魔君朋友下的手?正巧他从现场方向来,又道刚处理完事情。” 漻清一怔,道:“不可能。他知道在冬是我朋友,绝不会下手害他!” 桓楹斜眼看着他道:“你便这样信任他?” 漻清点头,斩钉截铁道:“不错。他是那种我可以用生命信任的人。况且,他行事一向光明磊落,若是他下的手,必不会故意抹去自己气息。” 桓楹道:“说不定他是怕你怪他,才会这么做。” 漻清不住摇头:“不可能,绝不可能。他不会故意瞒我。况且在冬临终写下的那个字,也和他完全没有关系。” 桓楹撇嘴道:“字人人会写。怎知不是他栽赃嫁祸?” 漻清皱眉道:“我认得在冬的字和气。这字绝对是在他亲笔所写。桓兄若再多修炼几年,便也能看出来了。” 桓楹听他语气不悦,不敢再说,只是微低着头,眼色深沉,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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