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钧醉了。虽然不能说滴酒不沾的他,怎么也能能算是不擅饮酒,但是难得啊!实在是太过过于难得了,这今日人逢喜事精神爽,又被那一群宦官内侍,宫女这么一将,不待一通下来,就只喝了冯保还设有张诚他们几个手中的美酒,便就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最后是被两宦官一左一右架着抬回了他的乾清宫大殿中他的寝宫。
洞房花烛明,燕余双舞轻。
醉眼朦胧,雾里看花,夹杂着朱翊钧醉酒仍在那里不停的叫嚷着“再来一杯”诸如此类的胡话。
寝宫的宫女们早在他踏进来的那一刻便就全部悄无声息,退了开去,只留那两个架着他回来的宦官在一旁伺候着。只是这时候的朱翊钧的眼神刹那间却好像突然清明了许多。随着他的摆手,最后那两个小内侍也无声无息的退了开去。朱翊钧摇摇摆摆的来到了龙床前,明黄的帐幔上,挂着大红的绸花,分外的喜气,撩开帐幔······
乾清宫。
张诚穿着一身员外装,手里拿着个酒碗,看着那些还在乾清宫外院子里喝得东倒西歪的宦官,内侍们,脸上的神情甚是复杂······冯保手中也拿着个黑釉的大酒碗,大着舌头过来说道:“张诚,怎么了?你是恨杂家抢了你这差事?”
张诚看了他一眼,只是淡淡的说道:“冯保,你我都是没有根的人,这争来斗去,有什么意思?虽然说我们宦官,自成祖之后,也能活得像个人样了,但终究不是正常人。冯保,咱家还是劝你,别太性急了!成祖到现在都快两百年了,咱们这样的权阉几人能善终?”
冯保放下了手中的酒碗缓缓的抬起头来,紧紧的看着张诚,这时候他的眼中丝毫不见任何酒醉的迹象,见张诚看向他的眼光始终平淡温和半响之后,这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想当年你我是同一天进得宫,也是一起入的内书房。当时咱们两人便就拉钩,要在这宫里互相扶持,以后老了一起养老,那时候咱们虽然人还小但是都知道这以后咱们都是不可能有子嗣之人,便就相约,以后一起努力存银子置办点土地,以后一起养老,谁有福先死,活着的那个便就帮先死的办后事。”
回忆往昔,张诚也是感慨万分:“那时候咱们的心还都是热的,都是那么的不知愁为何物。记得进入内书房的第一天我就闯祸了,打翻了夫子的砚台,还把墨迹弄脏了夫子的三字经。那夫子发现之后便就要处罚于我,把我赶出内书房。”说道这里他转头满怀感激的说道:“虽然我们当时是给挑选出来的,但是和我们条件相似的小内侍何其多?换一个那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当时几乎所有一起进内书房的那些和我们一样孩子,都只是冷冷的看着我,没有人给我求情。当时只有你,跑出了队列给我求情。这才使得我免去了给换掉的危机。保子哥谢谢你!”
这一声保子哥,仿佛是把冯保拉近了遥远的记忆里,眼前这个满头白发的张诚也变成了不足三尺高的儿童,回首那时候的岁月,心中有一种不知名的东西在发酵眼睛一时有些酸涩,他猛的抬起头来看着天上那轮圆圆的明月,幽幽的说道:“城子,没听到你这一声保子哥啦,久得我都快不记得这个称呼了……”
张诚端起酒碗,猛的灌了自己一大口酒面色看着依然是平淡如昔,只是要是有人仔细看他眼角的话,就会发现,在他的眼角竟然有着淡淡荧光:“就如你的这声城子一样,多少年了······一直以为,在这一世再也不会听到这一声了。当真是恍如隔世啊!”
冯保放下手中的酒碗,指着那些正在喝酒的小宦官和小内侍,说道:“当初我们和他们差不多,哎……一晃多年······城子如此月色,又是花好月圆,不如你我出去走走?别耸在这里让他们拘束了。这进了宫便就据着难得能这般的放肆一回。”
张诚看看那些虽然在那里吃喝着,但是总有人不时的把眼光瞟向他们,便就笑笑说道:“保子哥,这话应该我来说才是,你一向都是以做事严谨,才让老祖宗看中的。”话虽然这么说,但是张诚还是把手中的酒碗放了下来,转身说道:“等等……”说着便就转身进了披香殿,没多久便见他端着一茶壶出来了,待来到冯保身边这才说道:“走吧……”
冯保看到那套小茶壶眼睛顿时一亮,底下头仔细的嗅嗅,这眉角眼里顿时满是笑意:“城子,还是你知道咱家,知道咱家就好这口,这是地道茶·……没想到你还没忘记怎么泡。”
张诚举了举手中的茶壶,笑道:“怎么敢忘记,当年要不是保子哥的茶,那还有今天的张诚在?”
冯保不在说话,只是仲手在张诚的肩膀上拍了拍说道:“有心了……有心了······走,咱们去金水桥那边走走,免得他们不自在。
有眼尖的内侍看到他们两个走出乾清宫,便向要跟上去伺候,但是却看到,冯保微微的摇手,便就只是派人换了衣衫,远远的缀着。
张诚和冯保两人走在这宫里,手上也没有带灯笼,好在今天正好是九月十六,秋月如银,照得紫禁城里明晃晃的一如白昼。一路无话,两人来到金水桥上,一屁股便就都坐在了那
汉白玉的台阶上,张诚放下小茶壶,又从怀里摸出两只小茶杯来放在了地面上,倒了两杯茶,让冯保选了一杯,这才端起来抿了一口,说道:“这茶最是醒酒。保子哥,你说这么多年过去了,这茶还是这个味,而人却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人呢?这变化怎么会如此之大呢?”
冯保端起茶杯,放在鼻下仔细的嗅了嗅:“当年你我最大的心愿便就是有朝一日这茶能喝一杯倒一杯,也不心疼。如今你我可还有这愿望?”
张诚端着茶站起身,走到桥边,看着那月亮在金水河里面化成粼粼波光,好半响,这才笑着对冯保说道:“保子哥,当年你说你是自愿自宫了进宫的,但是我始终便就不信,今天,城子还是要问你一句,后悔进宫吗?如果,有如果能回到当年,你还会选择自宫进宫吗?”
冯保走到了他的身边,猛的一口把茶给自己灌了下去:“城子,别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这世界上那有什么如果?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想都不要去想……”
“是啊!没有如果,不切实际的想法,想都不要去想!”张诚的眼中精光大盛,炯炯的盯着冯保一动也不动。
冯保在坚持了一会之后,便就别过了头去,幽幽的说道:“城子,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也知道这没那么容易,就和这水中的月亮一样,看着就在眼前,但是却是支离破碎,虚无缥缈。但是····…城子,你是能不去想,但是我不行!”冯保把手中的茶杯猛的掷向了金水河中的月亮,顿时在一阵水波之后,月亮消失了,只有满河的银光:“你的保子哥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当年我被老祖宗黄锦看中收为干儿子的时候,这命运便就注定了。‘
张诚没有说话。冯保在平复了会心情之后,这才继续说道:“城子,虽然自从你我从一起进宫,到一起到内书房,然后到现在,不管是在那里,做什么仿佛都是我稳稳的压着你一头,内书房读书那会子,我的学问压着你,字压着你,职位也压着你。人人都道是你不如我,但是只有我自己知道,其实你样样比我强,只是一直以来你都不喜欢出头。那时候我不理解,也想不通。但是现在,我知道你这是为什么了,但是我却回不了头了。城子,你要是不出意外,这以后肯定是能够告老出宫颐养天年,但是我……我却是难了,处在我现在这样的位置,到了我这年纪,要是不能封爵,便就只能如当年的老祖宗黄锦一般安排自己的退路了,争取临了能去南京皇陵种菜。”
“保子哥……”
张诚刚想要说什么,却给冯保一挥手打断了,只听他继续说道:“当年黄锦栽培了你我出来,这才能保全自己去南京种菜,今日你的保子哥可没有那便利!哎······现在西边那位才刚刚三十六岁,她弟弟才三十二岁。仁圣太后的身子过坚持不了几年了,到时候这内宫便是她一人的天下。城子,这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个位置便是个火山口啊,看似风光,实则是在火上烤啊……”
张诚看到冯保眼角有光芒闪过,心中也是一片默然,良久之后,这才说道:“怡嫔的脾气和一般女人不一样,今天这事······就怕到时候弄巧成拙′让她记恨上那就得不偿失了!”
冯保苦笑道:“你觉得,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这按着你的意思,她对万岁爷也并非是无情,只是慢慢的等水到渠成便成。但是······你认为一旦她不能在仁圣娘娘在的时候晋升,连自保都难,又有何能力庇护你我?”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