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客人,琬华晕乎乎地回到屋子里,刚在炕上躺下,忽然被一股大力拎了起来,重重地撞进了那个熟悉的怀抱中,只觉眼前有无数金星在转,鼻子被撞得生疼,双眼半天对不上焦距。
“都出去!”胤禛对着屋内的丫鬟们喝道。
听到房门被关上的声音,他双眉紧蹙地看着怀中往下滑的人,双臂钳住了她的纤腰,将她箍在怀中,隐忍着心头的怒气、声音沉冷地问道:“刚才在外面是怎么回事?!”
琬华费力地睁了睁眼:“什么怎么回事?”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他大概是问自己向大阿哥要帕子的事,无所谓地笑笑,“你是说大阿哥?我认错人了,把他当成了你,不过幸亏我反应及时,把帕子还给他了……哎呀,你别把我搂这么紧,不舒服……我脑子有些发晕,让我睡一会儿……”
“反应及时?”胤禛深吸一口气,努力压制着胸中的怒火,双臂越发收紧了,“大庭广众之下,不说别人,那会儿站在我跟前的老十三和老十四都看着呢,你居然向别的男人要帕子用?你……”胤禛想起刚才的那幕景象,就不由得呼吸急促怒火中烧,语气也跟着加重了几分,咬着牙恶狠狠道,“你到底有没有一点羞耻心?!”
“什么?!”琬华惊呆了,脑子却似乎瞬间清醒了不少,怒气在胸中“蹭蹭”地窜了上来,扬起拳头在他身上狠狠打了一下,“你竟然说我没有羞耻心?”
“你方才的举动能表明你有吗?”胤禛抓住她的手腕,眼里几乎要喷出火。
“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我说了是我脑子晕乎认错了人!把他当成你了……”
“认错了人?你连我也能认错?!”胤禛对于她的解释完全不能理解,反而越发激起了他的恼怒,再加上他今儿也喝了不少酒,混着未消的酒意,暴躁的话语脱口而出,“你心里究竟还有没有我?!”
琬华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只是眼底已经覆上一层冰雾:“我不跟你吵架,我已经解释过了,那是个误会,你爱怎么想就怎么想。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染上这种多疑的性子,也不知道你如今是否每次都习惯不惮以用最大的负面情绪揣测别人,如果你这样对待我,我也会选择不再信任你……抑或,你是嫌我今天给你丢人了,对么?”
感觉到箍住自己腰间的手臂松了开来,琬华冷冷一笑,一把推开面前正傻怔着的男人,转身去了里屋,“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拉上门闩,她默默地到床上躺下,扯过被子裹紧自己,就这么睡了过去。
……
一觉醒来天都黑了。
琬华觉得精神好了不少,起床裹了一件狐裘,摸黑开门出去。外间点着灯烛,光线很充足,橘香和蕊香正在灯下做针线,听见里屋门响,忙起身过来扶她。
琬华掩嘴打了个呵欠,掏出怀表看了一眼,发现快到亥时了:“爷呢?还在书房吗?”
“回主子,爷大概一个时辰前从东书院书房出来,听说主子还睡着,就去了中院书房,这会儿应该是在那儿歇下了。”橘香迟疑了一下,又道,“爷好像心情不好的样子。”
蕊香也在一旁点头:“是啊,奴才刚才去前面看爷是不是已经歇了,就听小福子说爷又喝了不少酒……”
琬华皱了皱眉:“我知道了,我去看看他,你们就不用跟着了。”
“是。”俩丫鬟福身行了一礼。
二进院的书房虽然闲置已久,但因每日有下人打扫,所以十分干净整洁,自从琬华回来,胤禛就不常去了,只不知他今日为何又要歇在那里。
书房外侍立的小福子等人看见她过来忙打千行礼,压低了声音道:“福晋,爷已经歇下了。”
琬华颔首,轻轻推门进去。
书房里间的卧室亮着一盏灯,昏黄的光芒在地上投影出一团团的阴影,胤禛躺在床上,被子一角几乎落在了地上。琬华走过去为他掖好被子,这才发现还有一只已经发旧的布熊正跟他头挨着头睡着。
叹了口气,她在床边坐下,手指轻触上他的脸颊,心里瞬间变得无比柔软:眼前的这个人是她看着长大的呢,从咿呀学语在炕上爬来爬去的小家伙,变成现在这样英俊伟岸的男人,于她而言就像是亲眼目睹着时间制造出一场无法复制的奇迹。过去的许多情景如同银幕般在脑海中纷纷展现。
“琬儿……”胤禛半睁开一双朦胧的眸子,看起来还带着醉酒后的迷糊。
“今儿中午就喝过酒,晚上怎么又喝酒了?”琬华摸着他的额头柔声道,“不是答应过我不会再醉酒的么?还在生我的气?”
“我……”胤禛摇摇头,半撑起身子,“什么时辰了?琬儿怎么还不歇息?”
琬华为他在背后垫上软枕:“真是喝醉了,你忘了我都睡了一觉了。”说着倾身过去亲了一下他的额头,“到底为何又喝酒了?真不想告诉我么?”
胤禛攥住她的手,急喘了口气:“……我今天不该对你发脾气……更不该说那种话,是我自己不好……你说得对……我变了,变得疑心重、不容易相信别人……不再是从前的那个胤禛了……我其实是在生我自己的气,我讨厌现在的自己……”
“人总会变的。”琬华淡淡一笑,在他唇上吻了一下,“我的小四长大了……胤禛,无论你变成什么样,你都是我的胤禛。”
“琬儿……”胤禛痴痴地望着她,几乎要停止了呼吸。
“瞧你,弄得一股酒气。喝过醒酒汤了没有?”见他傻乎乎地点头,琬华拍拍他的手背,“那就躺下歇着吧,明儿还要早起上朝呢。”
胤禛却不放开她的手:“你不要走。”说着又把被子里的布熊拿出来,放在床里的角落端坐着。
“真拿你没办法。”琬华点点他的鼻尖,无奈地嗔了他一眼,“好了,我不走。”
得到肯定的回答,胤禛这才松手将她放开。琬华脱了外衣,便也钻进了被子里,枕上他的胳膊。胤禛满足地嗅着怀里熟悉的玉兰清香,原本纠结的心绪也渐渐平复下来。
“你有时候简直是个傻瓜,什么醋都吃。”琬华摸着他的脑袋,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你放心,我以后再不给你丢这人了,你也不要生自己的气了,好不好?”
胤禛往被中钻了钻,将脸贴上她怀中的温软,睡意渐浓,也不知到底听清楚她的话没有,迷迷糊糊地道:“我以后再也不会对琬儿发脾气……不要不理我,不要离开我……”
琬华被他孩子气的举动弄得有些哭笑不得,心里感到一阵阵暖意,还有淡淡的酸楚:也许胤禛现在的变化同自己离开过他也有一定的关系吧?自己当初许诺过永远不会离开他,可终还是离开了他那么多年,更何况还是以“难产”那么惨烈的方式,对他的打击一定很大吧?渐渐地就形成了如今的性格……
睡到半夜,胤禛难受地醒过来,趴在床沿吐了出来,琬华也被惊醒,自是好一通折腾,府中上下也都惊动了。
等到终于止了吐,收拾干净,琬华又服侍他漱口刷牙、洗脸沐浴,直到凌晨寅时,胤禛才觉得舒服了些,重新躺下将她搂在怀里,不由一惊:“你身上都冷飕飕的……”说着忙为她掖好身后的被子,“别着凉了,捂好睡一觉。”
琬华觉得脑子有些发沉,乖乖地偎在他的怀中,闭着眼迷糊地道:“嗯,快睡吧,明早我还要跟你一起进宫去给额娘请安呢……”
翌日清早,小盛子准时在外面唤胤禛起床,琬华也跟着爬了起来。
“今儿你就好好歇着吧,再睡一会儿,不用进宫了……”胤禛担忧地摸摸她苍白的小脸。
琬华回给他一个安慰的笑容:“昨儿刚过了生辰,额娘还赐了我礼物,今日一早当然要去给额娘请安的,礼数如此,怎能耽误。你放心吧,我没什么不适,不过是晚上没睡好,大不了中午补眠就是。”说罢就让丫鬟打热水来沐浴。
胤禛见她如此坚持,又想到礼之所趋,只好作罢。
坐在马车上时,琬华觉得脑子晕重得厉害,却强自支撑着不愿表现出来,怕原本就有些紧张的胤禛更加为她担心。
进了紫禁城,胤禛去乾清宫,琬华则径直去了永和宫。
德妃刚用过早膳,见她来请早安,便让丫鬟沏上茶来,又对她招手:“坐到额娘身边来,咱们娘儿俩说说话,炕上暖和。”琬华笑着答应一声,走过去在德妃身旁坐下。德妃握住她的手,为她理了理鬓角的发丝:“玉儿出落地越发温婉大方了,竟让我想起琬儿来……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孩子们都长大了……”
琬华见她眼神中透出一丝复杂,不知她到底要说什么,便接着她的话头同她闲聊起来。
东拉西扯了半日,德妃这才将话题转移到琬华身上:“玉儿周岁已满十六了,作为皇子福晋,看起来比从前稳重懂事了许多,如今眼见着你和胤禛关系越发和睦,额娘也感到欣慰。虽说年轻人难免会有些气盛,但是为妻为母、持家处事的道理是应该要明白的,今儿额娘正是想跟你好好说道一下。”
Here we go!琬华在心里道:终于要说到正题了,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又有哪里做得不好,或者是在德妃眼中自己还做得不够好。不过虽然心里有如临大敌之感,面上却不能表现出来,仍然带着柔和又温顺的微笑:“额娘有话直说便是。”
“玉儿如今既是胤禛的福晋,虽说年纪尚轻还没有生下一男半女,但弘晖他们四个孩子都是要唤你一声‘额娘’的,你也应该明白如何尽到一个做母亲的责任。”说到这里德妃微微蹙了眉,“弘晖和弘昐也长大了,很是知礼懂事,你是做额娘的,对他们也应该多关心才是,遇事不要一味的去训斥孩子们。当然教导是应该的,但是在孩子们面前逞威严就过了,更何况是当着许多人的面?咱们家的小孩子,都是行事稳重知道好歹的,孩子们之间玩闹一下也都是有数的,做长辈的何必当着那么多人让孩子下不来台?”
琬华被德妃这一通教育弄得云里雾里,觉得十分莫名其妙,愣了愣问道:“额娘这话是什么意思?”
德妃听她询问,只认为她是故意装糊涂,面上便显出几分不喜,双眉蹙得越发紧:“你莫要故意装作不知情糊弄我,我虽然年纪大了,但是精神尚好;再者,额娘对你说这些也是为你好,你想想,昨儿他俩不过是小孩儿之间玩闹,你却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训斥两个孩子,你让别人怎么想?让别人怎么看你?我知道继福晋不好当,可你既然已经嫁给了老四,就应当把弘晖他们当成是自己的亲生孩子。弘晖、弘昐还有小伊,从小没了亲娘,我们这些做长辈的,想想就觉得孩子们可怜,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触动?对孩子不要太刻薄了!”德妃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变得严厉起来,眼睛里也隐隐透出怒气。
琬华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不由惊讶非常:“额娘是听谁说我对孩子不好的?”
德妃见她毫无反省之意,不禁越发生气,“砰”地一下重重搁下茶碗,冷声道:“你若是不对孩子刻薄,我又怎么会听说这些?!我跟你说了这么多,你居然不感到一点懊悔?!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额娘放在眼里?!”
琬华一怔,脑中却飞速地思考起来:看来是有人在德妃面前给自己上眼药使绊子了,会是谁呢?我到底得罪谁了?面上的表情却变得严肃起来,忙低眉站起身,摆出一副领受垂训的恭顺姿态:“额娘言重了,儿媳断不会不把额娘放在眼里,儿媳做了错事,额娘教育儿媳是应该的,儿媳一定记着额娘的教导,今后断不会再犯。对孩子,也许是儿媳的方式不对,儿媳今后一定改正,不会再让额娘为此操心。额娘的心、额娘对儿媳的好,儿媳都是能深切感受到的。”
如此诚恳的态度让德妃的心情缓解了一些,面上的表情也稍微柔和了一点:“你懂得就好。今儿我跟你说的话,你回去要好好反省,莫要辜负长辈的心。”
“是,额娘请放心吧。”琬华依然垂着眼帘,点头应道。
“好了,说了这半日话,我也有些乏了,到底是人老了……”德妃微叹了口气。
琬华忙道:“额娘一点也不老,看着还像二十多岁的样子。”
德妃不由笑起来:“就会说好听的哄额娘……”
琬华微微一笑:“儿媳说的是实话嘛。”
服侍德妃在炕上歪着,琬华不便再打扰,便起身告退。
出了永和宫,外面的阳光有点刺眼,脑中似乎也跟着晕眩起来,忙扶住了身侧橘香的手。橘香担心地道:“主子,您的手好凉,脸色也不太好,要不让太医看看吧?”
琬华揉揉额角,心不在焉地道:“回去再说。”脑中却还回想着昨天的事儿,若说起自己得罪过什么人一时半会儿还真想不起来,但也难免有个别看自己不顺眼的,所以才在德妃面前歪曲事实给自己上眼药。那到底会是谁呢?
还未走到御花园,斜前方的角门里走出来几个人,花盆底踩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琬华定睛一看,心中不由微动,面上却适时地带了一丝笑意:“大嫂。”
张佳氏也看到了她,勾唇一笑:“原来是四弟妹,可是来给德妃娘娘请安的?”
琬华颔首:“正是呢。”
张佳氏停在原地待她走到近前,便与她并肩而行:“我也是来给额娘请安的,这会儿准备回家呢。”说着又瞅了她一眼,“妹妹今儿怎么脸色不大好?”
琬华故意苦涩地笑了笑,口中却道:“感觉稍微不舒服,大概是不小心有点儿着凉了。”
张佳氏露出关心的神色,眼底却有几分意味不明的笑意:“可让太医看过?妹妹年纪轻轻的,要好好保重身体,行为矜持一些,可别闪了风。否则不仅身上不舒服,心里也不会好受的。”
琬华停下脚步,面带疑惑地望着她:“姐姐的话,我可有些听不懂了。”看来十有是张佳氏对自己背后使绊子了,想来她断不会亲自去跟德妃讲,一定是对惠妃说了些什么,然后惠妃说给德妃知道的。
张佳氏到底年轻,也不愿再伪装情绪,转脸冷冷一笑:“有些丑话我尚还没说呢,为的就是给妹妹留份面子,我不过说了些众人都瞧见的事儿罢了。”说着凑到她的耳边,咬着牙道,“你再敢勾引我的丈夫,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琬华微微一怔,随即不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我擦,这女人是不是有妄想症啊!看着张佳氏眼中喷火的神情,琬华只能表示极度无语,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你很无聊知不知道?”说完转身欲走。
张佳氏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我可没对你说玩话,你最好给我记着!”
琬华若非被橘香及时扶住,差点就被她拉了个趔趄摔倒,心里不由也怒了,沉下脸来:“大嫂,我尊称你一声‘大嫂’,但也不代表我就能任你对我胡搅蛮缠无理取闹。”
“大嫂、四嫂,你们在这里做什么?”不远处传来一个清亮的声音。
琬华转过头去,就见十三和十四走过来。刚才的一幕两人也都看见了,皱着眉走到琬华身旁,十四担心地问道:“四嫂没事吧?”
琬华摇摇头:“多谢两位叔叔关心,我没事。”又淡淡一笑,“不过是跟大嫂说了几句话,大嫂情绪有点激动罢了。”
“哼!”张佳氏冷哼一声,但当着十三和十四的面也不得不将情绪收敛了一些。
十四见琬华小脸发白,很是心疼,柔声道:“四嫂今儿脸色不好,是不是生病了?可让太医瞧过?”
十三也点头:“是啊,昨儿见还好好的呢。”
“大概是没休息好。”琬华摸了摸自己的脸笑着道,“不碍事。”
张佳氏在十三和十四脸上转了一圈,最后视线在十四身上停顿了片刻,忽然带了几分了然的笑起来,挑眉看着琬华,不阴不阳地道:“没想到啊,四弟妹真是好手段呢!以前我只是听说,今儿还真亲眼见识了。呵呵,也不知四弟心里是怎么想的,四弟还真是个好人,四弟妹可要好好珍惜才行。”
琬华秀眉一蹙:“大嫂究竟要说什么?”
张佳氏微抬起下巴,冷冷道:“刚才我对你讲的话你最好记住,否则……哼!”目光一闪,转身就走掉了。
这女人究竟想做什么?威胁?琬华有些头大,也很无力,呼了口气,看向十四和十三道:“时辰不早,我走了。”
十三担忧地道:“我同十四弟送送四嫂吧。”
“不用,你们快上课去吧,不要耽误了。”琬华笑笑,扶着橘香的手离开。
十四目送着她的身影,半晌后忽然一跺脚:“不行,这事儿得告诉四哥知道!”
十三点点头,低声道:“还要告诉大哥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