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天放准备向汶川进发的时候,他接到了老同学吴迪的一个电话。吴迪说,他目前正在北川县。还说他看到了太多生离死别的场面,深感人生之无常。今天找了一个时间,给亲朋好友们一个一个地打个电话。
吴天放说:“是吗?吴迪,你在北川,好,好,我很快就会到那个地方去。到时候,我去看你。”
以下是吴天放的日志摘要。
6月5日,星期四。
上午在宾馆边上网浏览四川地震新闻,电话查询从成都去几个灾区的交通情况,边等家在万县的中央美术学院同学宋一军。
宋是上午从万县赶到了重庆,下午近3点到宾馆。宋带来了一顶帐篷、两件雨衣及若干食品,还有一大包专业摄影摄像器材。宋是哥们,我们曾一起去过不少地方。但那基本上都是围着北京在转,比如承德避暑山庄、京北的木兰围场、河北的黄金海岸等地。我从北京南下的时候,听说宋正在家乡。我就同他进行了联系。说的就是今天汇合后,向着汶川走。
在宾馆小叙后,我们便初步敲定下一步的行程线路:绵阳——北川,估计什邡和映秀什么的重灾区进不去,那就北上青川,与那里的北京作家阿坚狗子们汇合,他们在青川县北井坝村的教育局帐篷点,到那里或许可以具体做些什么。
与宋在春熙路龙抄手总店吃了喝了后,又去商店买了睡垫、药品。这晚,宋上网写博,我基本就睡了。
6月6日,星期五,夜雨。
在宾馆早餐毕,退房,打车去客运站,买绵阳的票。不太贵,45元一张。中午到绵阳,异常闷热的天。
有拉客的三轮车夫见我们大包小裹,且挎着相机,遂搭讪问去哪?我说唐家山堰塞湖能去吗?当然不能。宋说:先在城里转转吧。于是我们分头上了两辆三轮车,约定两点钟原地见,便各自而去。
我这是第一次来绵阳,如果没有5?12大地震,我不知道何时能够走进川西北,尽管盘算已久,尽管这里的高山大川时时吸引着我,估计我也会如大多数人一样,将有限的时日留给九寨黄龙,而不大会涉足这个具有二千一百多年历史的蜀道咽喉。这次,又显然不是旅行,所以什么大禹老家李白故里,也只能擦肩而过。然而,眼下这座近百万人口的城市,俨然一座空城:由于上游的唐家山堰塞湖危在旦夕,政府要求凡处于警戒线下的居民必须全部暂时迁移,待警报解除,才能回家。所以绵阳城里大多数商店关闭,宾馆歇业,路上也很少看见公交车辆,即使行人,亦是稀稀拉拉,来去匆匆。更多的是花花绿绿的帐篷,散落在穿城而过的涪江两岸和大街小巷,但也空不见人。
三轮车夫人很好,花20元钱两个小时,带我转了绵阳城里多处因地震而毁坏的房屋,以及洪水来临几个及时疏散的路口。我问,假如现在洪水袭来,咱们怎么逃?车夫用手指了指东面的富乐山说:那里地势最高,我们可以往那儿跑!我哑笑,心想,我们哪能跑得过洪水!不过,我知道,有关绵阳上游堰塞湖的泄洪情况虽然十分危急,但从中央到地方都已引起高度重视,即便洪水来临,政府也已准备好应急措施,比如提前警报,保障转移时间。
时有警车军车救护车从身边呼啸而过,使异常宁静的城市陡增几分活跃气氛,虽然略显紧张。但我也看到些许温情的一面,比如仍可在营业的药店买到金嗓子喉宝,仍可见洗头房前手持扇子期待生意的大姐,仍可见端着茶壶遛狗的爷们,而那个不知是谁家的帐篷上用红漆写的打油诗,更是别有一番趣味小偷走开,贼人莫来。重建家园,抗震救灾。
打车去富乐山公园。司机说这里是绵阳市内最大的灾民安置点,因其地势高,环境美,而受到市民青睐,仿佛度假一般。
果然,这个以园林建筑融三国遗迹并山水共存的景区,虽处于非常时期,亦没有多少紊乱的迹象,而更多的是悠哉游哉顺其自然。电视、风扇、炊具、麻将,甚至啤酒一应俱全,如果不是经常见到喷洒消毒药水的工作人员,和身穿白大褂口戴白口罩的医护人员,颇有一种集体出游的感觉。据说,富乐山名称的由来,是汉建安十六年,刘备入蜀,刘璋延至此山,饮酒甚欢,刘备叹道:富哉!今日之乐乎!因而得名。今天看来,意与古会?
当然,这要归功于蜀人乐观向上的精神,还有政府的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只是,再好的青山也不如自家小院。洪水过后,终要回到席梦思床上。
找一片小空场,我和老宋安营扎寨,吃带来的饼干。
见到罗罗时,他正在富乐山富乐园的一个亭子里和小朋友们玩积木。身边一位大姐见我背着相机且*外地口音,就说我是记者,快给罗罗拍照——这孩子命大啊!
罗罗很配合,并不时地做出一些调皮动作。之后,带我来到他家的帐篷,见到他的父亲、爷爷和奶奶。
说起罗罗,31岁的父亲罗永郑表情有些严肃。他说这是第一次接受记者采访,就是前一天来的央视,也委婉地谢绝了——他不愿意想起5月12日那个黑暗的日子。
罗罗今年4岁半,是北川县曲山镇幼儿园大班学生。罗永郑从事建筑工作,经常去外地干活,妻子在擂鼓镇上班,平时小罗罗就由爷爷奶奶照看。5月12日那天,罗永郑正在片口乡山里修电厂,下午2点28分,随着一声巨响,罗永郑的身前身后瞬间滚落几块大石头,庆幸的是,他的头上有树挡着。当时,罗永郑想:完了,家中一定是出事了!遂请了假,和几位老乡准备回曲山镇,怎奈山体大面积滑坡,已将道路封住。最后,大家只好翻山,走了两天两夜才赶到距离老家八公里的擂鼓镇,这时已是15日凌晨。手机有了信号,给妻子打过去,方知曲山镇已成一片废墟。罗罗所在的镇幼儿园,四百八十多名儿童中仅有4名获救。他就是说,罗罗是幸运的百分之一。而更多的小朋友却成了不幸的百分之九十九。罗罗是14日下午6点多钟被赶来的消防战士从瓦砾中找到的,是最后一个幸存的孩子。
听到妻子的哭诉,罗永郑心头的石块落了地。
26日,罗永郑从绵阳医院接出罗罗,去曲山镇在绵阳体育馆的安置点,但床铺已满,只好携父母儿子投靠绵阳的亲属家,这一住就是数天,直到迁移富乐山。罗永郑说,目前最愁的不是因为是外地户口,在富乐山享受不到政府每天10元钱的补助和食品供应,而是罗罗的心理健康问题。自从罗罗出院后,每晚睡觉都要大人陪着,夜里也常梦醒,一有风吹草动,就会大叫:地震了!地震了!然后向帐篷外跑,有时白天也是这样。罗永郑曾去成都咨询过心理医生,答案是先观察一段时间,或许能好。
5月12日地震发生时,罗永郑的父母也在镇里,但没有受伤。在罗罗失踪的当天,两位老人曾到幼儿园的废墟上寻找孩子,终因余震不断,而被现场指挥人员劝退,后疏散到绵阳,直至14日罗罗被送往绵阳医院,他们才知道孩子还活着。
当时,罗罗的教室在三楼,垮塌下来时仍然处于上面的位置,这也许是孩子能够幸免于难的原因。罗罗的爷爷说。
在帐篷点我没有见到罗罗的母亲,她正在医院护理地震中受伤的姐姐,不过,我还是给他们家拍了一张合影:罗罗,和他的父亲、爷爷、奶奶。
傍晚时分,老宋拍片回来,我们一起买了啤酒香肠鱼片花生,钻进帐篷里边吃喝边聊。偶尔有亲友手机短信进来,关心一下我们的安全。因为没有电视和收音机,不知道外面的情况,宋就让他重庆老乡每隔十分钟给他发一次手机短信,报告唐家山堰塞湖的进展情况。
如果今夜放水,明天的涪江或许就是一片汪洋了。宋老师自言自语。
是夜,风雨大作,我们的小帐篷岌岌可危。遂将四角钉住,将雨衣裹住相机包,半梦半醒直至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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