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故国长情问管弦

目录:穿越1909之决胜远东| 作者:红颜血战旗| 类别:都市言情

    苏兰香在藏地见到各方势力的幕后博弈远胜过外界想象,但是,不能凭先入为主的观念认为胡海棠所说的人就是钟颖,正如同不能因为对某种现象反感就先入为主地认为身边某人就是这种现象之中的人。而且,钟颖未必真的不适合胡海棠,或许他们之间很适合,不能用先入为主的判断。只是,如果背后深水区的情况恰与预期相符,那样一则可以为国家利益借一势,二则如果抓住机会发出致命一击的话或许可以加速政略目的达成。钟颖前朝宗室,虽然看似缜密,但实则钟颖缺乏后手,下盘不稳,等待时机成熟发出致命一击使钟颖成为弃子则很可能钟颖无法抵挡。还是先听陈思嘉关于此事搜集的信息。

    陈思嘉还是一贯地带着一点慵懒散淡,喜欢独来独往,却庙算谋略几至算无遗策,人事信息没有哪件能逃过他的掌握与整理整合。每次见到陈思嘉印象最深的,是一尘不染的居室却往往只有他一个人带着一点慵懒,谈话时不拘礼法潇洒却从不会让人挑出任何毛病也不会失态,以及他黑得深不见底的幽深瞳仁和略带苍白的俊秀面容与一袭青衣。

    回想起近二十年来的藏地局势,二十年,于一个人来说可以是最青葱的华年到中年迟暮,于一个国家来说可以是变迁沉浮的缩影变局,是对是错,都如流水难以挽回,尤其对国势的探索和变革而言尤为如此,这二十年,同样是连接着中国及周边与欧洲大陆的局势变迁。十九世纪末,因为德国和英国在非洲的利益竞争冲突,欧洲乌云密布时,英国收缩阵线准备长远利益上与德国竞争,故此在东南亚、伊朗、阿富汗、藏地,都稍微退让一步,日俄战争左右,满清朝廷的方针是联俄抗英(而袁世凯在清末的策略是联英美抗日俄),正当英国为长远利益略作收缩退让之时,联豫凭借背后深厚关系上台稳取藏地好处,而后张荫棠与联豫同为洋务实业派,而张荫棠做出不少实事,联豫心中忌惮,调走张荫棠等,联豫独任藏事。而后四川赵尔丰准备强势入藏,赵尔丰根基深厚,川督、东督、边军皆不是与之关系深厚就是听命于他,联豫借藏人舆论反对赵尔丰入藏,之后又通过京城关系平衡势力与赵尔丰达成协议终于免去赵尔丰入藏。一直以来,四川对于藏地犹如云南对于贵州和四川,都是用铁腕手法强行攻势,但实际却并非对大局有利,往往都是派系或某些人利益和某种大主义的结果,容易导致损人不利己。赵尔丰的边军取消入藏,而川军取代边军入藏正好可为联豫所用,但川军却引出了爱新觉罗宗室暂为川军统领的钟颖,钟颖的宗室背景和性格才干很容易给联豫的地位造成较大威胁,联豫又引进湘军势力平衡钟颖势力,并以一班洋务实业方面得力干将做洋务实业,而后来辛亥革命开始,川系哥老会发难,结果湘军任事才干较高的罗长?在政斗中落败,人皆以为钟颖指使,但钟颖没有指使的时间地点与条件,方式也对不上,实际关键问题,是钟颖虽有其局限性但也有才干智谋和讲义气的一面,而罗长?虽看似功大且为人传颂但实则有其名利心与不正之念的一面,联豫是罗长?的上级,而且联豫属于官场老油条、不像钟颖一样锋芒毕露、很多时候宁可当老狐狸在一边观看,而且联豫虽有洋务实业的一定能力但缺乏更长远的眼光,缺乏钟颖的才干与义气,总之,两边都有问题。先回想一下这段经过,其中暗藏玄机对蓄势一击有用。

    见到陈思嘉,不必客套弯绕,单刀直入询问。叙述偶然发现的线索,之后说道:“不管怎么说,联豫和钟颖都有责任,而联豫官场老油条、虽有洋务方面的苦劳但长远才干不足在先,钟颖无论做过什么,在藏地苦心孤诣挽回颓势也有客观上的贡献。每次无论指挥战争,还是军法处判,都不能不慎之又慎,毕竟流血和付出人的生命为代价的事情容不得处判错误,没有挽回的余地,但一旦决定就坚决而不能回头,不能存有不应有的仁慈,哪怕一点也不行。钟颖一个仅比你我年长两三岁的年轻人,却承载家国和旧秩序之痛、虽然所站立场不同但仍有才干和讲义气的一面,背地里他为建功立业而付出的艰辛和几经死亡边缘的磨难也不是一般年轻人可以望之项背,他不管要不要做那些过分的事情、不管要不要登上更高的位置,维护藏地不致分离也是他必须做的,否则也无法登上更高的位置有更大的做事空间。这一段具体政务方面,可支持钟颖多于支持联豫,但如果钟颖真做出复辟之事,不管客观上有没有卖中国,都必须使他成为弃子,不能手软,哪怕他有再多的功劳、再多的苦衷隐痛,也不能有丝毫手软,毕竟要断绝满清贻害,必须彻底荡涤污秽,对钟颖来说也并不委屈。不过也不能起始就站在钟颖做过复辟之事的设想上推论,如果他做过,不能丝毫手软,要想让幕后的人断绝贻害,不能靠袁世凯主动,必须首先让钟颖成为弃子,而如果钟颖没有做过这些的话,或许于治藏方略上还有略胜联豫等的地方,自当不管前嫌恢复藏地稳定和平之后再逐渐温和过渡到不由满清贵族执一方之政的状态。”

    “流血和付出人的生命为代价的事情容不得处判错误,但一旦决定就不能回头,这句话你说得对。而且你能不在起始时就站在一边倒的可能性上推论,也不是每个人能做到。无论做什么,都不能靠袁世凯主动,还是要我们自己处判得当。”陈思嘉的瞳仁中闪着黑得深不可测的光,淡淡地说:“背后都是高层利益站队,承载兴亡艰辛的却总是天下民众,岂不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啊!”

    陈思嘉一向是冷冷淡淡的,难得见他发出这样的感叹。或许这样阳谋阴谋都是高手却时常以阴谋为用的谋略高手不一定适合时时走在台前,也或许这只是一种走到谋略深处谋天下的必要的胸襟境界与高处不胜寒,谋己至谋天下必须有的一种胸襟境界与担当――轻生死,重兴衰,百年一梦多感慨,九州方圆在民心,斩断情丝不萦怀,这句话满清统治者不配,但撑起传统文化中隐文化的道统的真正高手当得起,也或许是中原衣冠青衫疏疏淡淡冷柔中未泯的血性傲骨,但不管怎么样,谋天下的传统文化隐文化高手,发出这样的感叹也是意料之中。

    陈思嘉却话锋一转,继续问苏兰香:“那么,你认为相关的人是不是钟颖?最可能的原因是什么,如果是你处在相应的位置上会如何,关键要克服的问题又是什么?”

    苏兰香略微思索一下,回答道:“不能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人就是钟颖,有全盘推翻结论的可能。但是如果自己处在钟颖的位置上,无论想要完成什么事业,都面临清朝已倒台前朝宗室对秩序的留恋、以及虽然京城的水深不可测,但是在北洋系等各方面有没有后手就是一个问题。联豫是洋务派,清朝军机大臣那桐是联豫外甥,而今那桐在袁世凯眼里仍有利用价值,而且联豫虽然看上去不像钟颖那样立意进取,但平稳之中也是不好撼动,能力虽不突出但有一定能力而没脾气,典型的老油条,钟颖却是有能力有脾气,以钟颖的手腕其实斗不过他。钟颖是前朝宗室,姓爱新觉罗,从革命一开始客观上即容易成为众矢之的,缺乏后援,要想做事的话,不在其位难谋其事,最可能的就是通过交易等手段找到后援并找到自己的位置。最有可能的交易,是把握住东北地区成为复辟的基地,而以钟颖的谋略和性格,应该会运用权谋手段,不完全依赖日本,而想办法制约日本权利。”

    陈思嘉微微一点头,瞳仁中的光芒冷淡中略带一丝若有若无的激动,黑得深不见底:“是啊,不能先入为主地做出结论,如果改变初始条件就会把结论完全推翻,能够看到这一点的人不多。但是,这次的确没估计错,幕后的势力博弈确实是和钟颖的交易有关。时局纷乱,乱象之下,虽然革命形势似乎不错,但暗潮还是不可小视,尤其满清贵族复辟的暗潮也同时在涌动。钟颖出身爱新觉罗氏世家,与一些幕后影响力几不可撼动的老王爷关系密切,这些人在一起谋划,一方面手段是继续挑拨离间的本性、蒙蔽两眼不明的人,与利益诱惑交易两管齐下,趁机从内部分化瓦解对革命加以破坏,另一方面手段是图东北地区以为复辟基地,整体把握、看别人看不见的问题、外交与经济等,都需要钟颖这样的谋略人才来代理。而目前,联豫的亲戚为前朝军机大臣,在北洋系那里仍有利用价值,至于钟颖这些前朝宗室,在北洋系那里缺乏根基,钟颖与那些老王爷商议出的结果,仍然要想办法和北洋系搭上线,同时在外交、经济和资本运作等方面加紧运作,东北地区的博弈以为后手,而北洋系袁世凯的权谋水平更高,任前朝宗室如何想办法搭上线,总是能利用则利用、不能利用时照样有办法不让他们掀起风浪并弃之如敝屣,这一手除了袁世凯,就算有人有足够的手段也没有足够的根基可以运用。东北地区作为他们的复辟基地所需要的资金,由钟颖暗示其女友胡海棠从中运作获得利益,而整体把握别人看不见的方面,就是钟颖在一手操控,虽然钟颖地位并不算高,看上去可能性不大,但是一则是除钟颖外并无如此有志向有才干的人,二则是从东北到蒙藏如果串联成一条线索,钟颖无疑是身份及谋略才干都最为适合的人才。钟颖及其亲友的手段,包括用想收购的某一公司自己的钱收购这一公司,手段步骤比较复杂不过一般来说无非几种。”

    苏兰香听了,不由得暗自苦笑,现代时常见的手法被这个时代这些人弄出来,头脑还真是不错,只不过,前朝宗室缺乏后手还敢这样嚣张,看来是死期不远了。不过或许这些前朝宗室认为自己这些革命者不知水深就搅合进去才是死期不远吧,想到这里倒是一个讽刺。或许,如果不是钟颖和自己站的立场对立,也许还会成为朋友,但是没有假设。忽然想到蔡锷,现在蔡锷在川、黔战场上如何?援黔滇军唐继尧在贵州时,怀着大云南主义,在贵州不免有志过于大而矫枉必须过正甚至残酷的所作所为,历史上屡屡陷入胶着,现在想起蔡锷却是另一个原因。虽然和蔡锷的政略理念不尽相同也有分歧,但是,如果蔡锷进入北洋袁世凯中枢、而自己最终进入南方孙逸仙中枢,以蔡锷想要把国家带上的路途未必全对、但是政略手腕有一套这一点,或许这样的组合会有特别的作用。

    苏兰香略微思索一下,如果促成蔡锷进入北洋袁世凯中枢、自己最终进入南方孙逸仙中枢,或许是不错的选择。蔡锷的政治谋略远比一般人想象要高,政略手腕之熟练,是在历史上与袁世凯发生了许多或合作或斗智的基础,也是历史上的蔡锷曾经并非依靠小凤仙帮助而是不让她卷进政治、是相对从容地辗转离京出国的原因,当然这或许与人们相传的情况不同。然而,蔡锷心中有国家而不跟从某一个具体的人,这种心中有国家而不跟从某一个具体的人,不但是爱国之心的体现,也是政略手腕心术高深的体现,而且他要把国家带上的路途,未必全部是对的。从某个角度来讲,尽管立场完全不同、人格高低完全不同,但他和钟颖有一种镜像投影般的相似。正直高洁中的铁腕才干与政略权谋,胸怀大志胸怀国家而非需要一时一地之小利,只为国家或理想而不为具体的哪一个人、却不是因为政略单纯反而是政略权谋老练的一种表现,而且这为国家为理想中有一定局限性,但无论如何有一种正直和权谋老练在其中,或许正是这种镜像投影般的相似来源。蔡锷不是很适合于北洋中枢,犹如苏兰香不是很适合南方孙逸仙中枢,但正因为如此,要是这样相互呼应,倒是容易出现不错的结果。在北洋系布下滇系的年轻统帅,与北洋系其他干才在北方保护国家利益方面运用权谋巧妙布局,到了后来蔡锷的年轻这一优势在北洋系形成最大影响力而免去四分五裂之后,一旦体现出对整个国家布局的局限性,再南北交流并想办法架空之。或许,这次一定程度上代替历史上袁世凯的地位和作为的竟是自己。(广西曾有驱蔡风潮,云南也有过由云南本地领导起义还是蔡锷领导起义两派争议,但是当时一定要拥护蔡锷,因为蔡锷不是像表面看上去那么直那么简单,能力也比想象中的要强一些,政治手腕应该是比较成熟难以撼动,故此综合时势必须合作,国家发展之路的思想不同不是不合作的理由。)

    不过这一点布局没有考虑成熟,是不会向任何人透露的,包括不会向陈思嘉透露。还是看现在如何借势、如何蓄势后发出致命一击。

    从目前情况来看,联豫和钟颖等的过错使得拉萨城中的乱战恐怕难以避免。钟颖洗刷不掉的污点与很难逃脱的困局,一是罗长?之死钟颖推卸不了幕后相关的责任,虽然,二是目前的情况在幕后活动的很多方面于钟颖不利。钟颖所处正在难辞其咎与本有一定功劳苦心而替人顶责之间。以钟颖的年轻才干和智谋苦心与有一定功劳一面,以他的年轻和本有建功立业的无限可能和时光,前朝秩序的无限痛心、建功立业的无限可能与时光和不得已之下的智谋与承担,虽有局限性但不失才干与义气,种种痛楚对于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已经很重,其实想给钟颖留下活路,但是为了断绝满清贵族贻害,不得已必须痛下杀招。袁世凯应该也能看明白,但要想抓住袁世凯最忌讳的东西来用密状致命一击,还是把袁世凯想得太幼稚了,袁世凯没有这样的破绽,不会被自以为看明白他的人利用,对他来说,唯一的标准可能就是于国家利益方面有没有帮助,所以除非让钟颖成为弃子。袁世凯的铁腕民主,实际上是以铁腕稳健的方式来实行民主,只因为中国一时还不可以缺少铁腕统一领导、不可以陷入激进专政和四分五裂的乱局,促成南北以较平稳的方式共和,国家主义与民主的进程中,功不可没,另外此时袁世凯和蔡锷都认为日本将是中国领土方面最具威胁的敌人,在这方面他们有共识。既然此时被苏兰香碰上了钟颖幕后活动一边勾结日本一边限制日本权利一事,苏兰香自然要管一管,限制权利这一事同样要办,幕后勾结就要想办法斗一斗。袁世凯老成谋国,为国家利益而既不轻启衅端也想办法限制日本及其他国家在中国利益,而钟颖既与日本谋划合作又限制日本利益、比一般彻底投靠日本的政敌难对付也看似更符合中国利益故此蒙蔽性强且难对付,但老成谋国者和复辟者的差距不可计量,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早已暗自下定决心要保护国家利益、斗一斗倭寇与满清,毕竟见识过动荡变迁,对世事人心的把握更为精熟也更知道强盛和平的可贵,更何况还是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少女,身上的血还是很热的。只不过虽然暗自下定了决心,却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会坚定不移地去做,毕竟在时代大局面前自己的地位现在还不算什么。目前拉萨城中乱局怕是难以避免,先处理拉萨乱局,附带着自然将日本的野心限制住或许是水到渠成的事。不管怎么说,以钟颖治藏的过人之处,以及限制日本权利方面,先借一势,而钟颖之罪,必须在合作之后痛下杀招,不管是敌人也好友谊也罢,必须痛下杀招,之后的千秋功过也只能任人评说了。

    “罗长?的过错,在于心不正。联豫的过错,不仅在于有苦劳无功劳、有权术无远见的官场老油条行政虽有作为但作为不足问题,而且对待钟颖心不正,不能恰当借鉴钟颖的一些正确的东西,虽然是老油条却不如钟颖的心里明白,同样是联豫的过错。钟颖的过错,在于虽然心中有明白的一面,但也没有避免私怨恩仇的纠结,同时企图复辟罪无可恕。对于钟颖,先借势在实务方面一定支持之后痛下杀招,而对于联豫,虽然在实务和处理方面相对支持钟颖多一点,却相对来说采取柔性潜移默化的方式影响联豫更好,用潜移默化的方式可以影响联豫的思维,而如果直接和联豫闹开不但得不偿失而且也不可能,到最后对钟颖痛下杀招的时候还要借联豫一势。联豫既可布势,我们亦可布势,借力而行可不能成了人手中的工具。”苏兰香说。

    “目前拉萨之战恐怕不可避免,川军哥老会公议局的那些人只怕要违背上意私自行动坏事。虽然江孜之战援军取得胜利,但川军哥老会公议局那些人可不知轻重也不消停。你和联豫钟颖如何商议的?”陈思嘉问。

    “川地哥老会这些人不足为对手,虽然会带来麻烦让人头疼一下,但素质极差、政略头脑也欠缺,以这些人为对手不过自降身价,虽然川地哥老会这些人打的是革命牌,但实际并不顾国家利益,只会考虑他们帮会利益,虽然川地哥老会人多对钟颖联豫不利,但钟颖联豫想反败为胜料理他们虽然难但也不是不能做到,只要我们从中推波助澜,让川地哥老会一蹶不振成为一盘散沙,乱局或可交代。我和钟颖相约,川地哥老会的这些人素质低好大喜功且贪财,一旦这些人盯上了色拉寺,想显示武功给藏方看同时也给钟颖联豫看、顺便看中了色拉寺之财,我和钟颖会暗中密切关注,一旦他们动手,我和钟颖会第一时间赶到警示惩处,请联豫暂且稳坐。跟联豫说的,自然是让他稳坐有办法保全他的地位,以及谈判和后续实业建设的问题。同时也潜移默化地提醒他对待钟颖应该尽量公正不要带着有色眼镜,才能收到藏地安稳的功效。至于如何取四川,如何削弱前朝势力,自然要把川军不能用的则弃置、能用的变成棋子。对付了这些人之后,迎回dalai及谈判才是关键。”苏兰香答道。

    将要辞别陈思嘉出去时,心念一闪,却隐微感觉到陈思嘉那黑得深不见底的瞳仁和冷淡与城府之下,竟似藏着对自己的隐隐好感,只是因为谋士之道先要谋己而甚至连他自己也不能正视,但掩藏之下的隐微好感只要不消逝就总会如埋藏在地下的种子经雨之后不再能够埋藏。但是,就算抛开教门不谈,也抛开上级与谋士的关系不谈,苏兰香所喜欢的却不是这种类型,应该是有血性有担当仰不愧天的人、而且年轻美貌有活力能够让心中的激情共鸣的美貌年轻男子,而且有血性有担当却不能有丝毫狭隘也绝不可以斗杀成性,心中的激情共鸣却并不是经不起现实考验的单纯而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转化的东西,毕竟纵然坐拥天下却必须要向所爱的那个男子臣服,若不能有心底激情的共鸣,又怎能自然甘心地向对方臣服。陈思嘉他可以运用智谋来保护别人、却终究是通过智谋和曲折弯绕来保护别人、心中有一根骨头却缺了另一种很关键的东西,智谋深远城府深沉,却是疏淡清冷中的骨气,却缺了那一份真正的共鸣。这样必须早点找一个女人和陈思嘉结婚,否则幻想与想望延续下去对任何人都不好。

    陈思嘉送苏兰香出去后,独自静坐一会,抬手弹拨一直伴随他的一把古琴。琴名“崩霆”,必有不同寻常的意思。他想起了少年时代的女友,而今已物是人非,苏兰香有几分南国佳人一样的容颜让他想起了少年时代相伴的少女,那是一位虽识字不多但聪慧清明而坚韧的纯美的乡间少女,同样颇有几分南国佳人的模样,同样聪慧清明而坚韧纯美。指尖那一壶酒,醉了你,亦醉了我。如若冷暖只能自知,我更愿沉入这酒香深处与梦境为邻。回到最初烟雨迷蒙的江南,一树海棠纷落,那时我还是你白衣如雪,长身玉立的少年,眼中尚有初见的喜悦以及心如春水般亮丽而不掩饰的温柔。陈思嘉在心里这样说。可是,早已物是人非,昔年女友也已不在人间。破雾穿云,弦月初明,从苏兰香的眼睛与心底深处,能够看到这样一轮破雾穿云荡涤尘雾的明月,或许这是那位回忆中的少女没有的。当年陈思嘉月夜倚在树下吹笛子的身影让不少少女为之动心,但如今相伴的却只有这崩霆古琴。弹拨起崩霆古琴,是这样一首歌的曲调:

    风袅袅,雨霏霏,故园今又动芳菲。

    况复彩云归,况复彩云归。

    铸剑为锄应有日,前途莫遣寸心灰。

    峨眉山月朗,照得彩云归,照得彩云归。

    云漠漠,雾迷迷,破雾穿云月色微。

    好伴彩云归,好伴彩云归。

    茅舍竹篱春色秀,男耕女织永相随。

    中秋弄管弦,同奏彩云归,同奏彩云归。

    山屹屹,水徊徊,山水叠叠莫相违。

    何日彩云归,何日彩云归。

    料得严寒应有尽,九天今已动春雷。

    起舞弄清影,何日彩云归,何日彩云归……

    ……

    夜已深了。台灯橘黄的光中映照出苏兰香的身影,不过寻常的绿色毛衣、长发随意扎起散在肩头,清亮聪慧却绝艳惊人的感觉却足以令人难忘。深夜读书,有时是复习经典军事著作,有时却仅仅是读一首诗来相应心底潜藏的热情。就如同这一首――

    苍天啊,我和情人暌离孤苦伶仃,

    与其那样还不如让我失去生命。

    没你赋予生命的樱唇怎会令我倾心,

    赫孜尔离开圣水,又怎么能够活命。

    我的心思神智点滴无遗地倾注在情人身上,

    离开了阳光又怎能显示出存在的悬浮的微尘。

    我眼中的泪水潸潸如断线珍珠又何须担忧,

    阿曼湾海中纵捞出珍珠千万亦不致告罄。

    无忧之人的叹息难怪不能感人,

    因为箭矢若离开了雕弓它又怎能飞行。

    倘非衷心将你热恋,何以不停地悲叹,

    心中倘无烈火,哪儿还会有热血沸腾。

    阿亚兹啊,“生命”这个词中的点并非是点,

    它是焚烧生命的离愁别恨留下的创痕。

    当然,这不是一首情诗,大多数人或拿不起或放不下而难以领略到其中的滋味,若强行透露其中秘密恐怕会打碎人心的一种东西而难以复原,撷其中一滴足以应万物之道,其目的却绝不在此;借其中一丝光热已足以让一般人受不了灼烧,又有多少人看似追寻火炉却可能只在追寻油灯的微火。若人的容器太浅很容易满溢而无法承受,而大海虽然广袤,内里却无时不是波澜万顷。(注:这里仅仅是这样写,实际深夜功修不可能是读诗,一般来说读书没什么作用。)

    或许正如――

    “当我在青春时分,

    也曾热访过博士圣人,

    炎炎的伟论听了多回;

    可我依然出来――由那原径。

    ……

    我便去叩问那帷幕后的‘我中汝’,

    举起我的两手求灯照我暗途;

    我听见有声如自外来――

    ‘汝中的我呀乃是盲瞽!’

    ……

    酒呀,你便是我的叛徒,

    屡次把我‘荣名的衣裳’剥去――

    剥去吧,我不解卖酒之家,

    何故要换取这半价的敝屣。”

    不过,最后的收成就是最初的种子,天地开辟时的老文章写成天地掩蔽时的字句,所有设想的路都不通,只有在走的路是通的。无论是自己,还是任何一个人,朋友或敌人,都不能逃避这个规律,不能走通所有设想的路,只有在走的路是通的。妄想与想望皆可抛掉,呼唤与叩问并无作用,过去与现在和未来并无区别,只有此时的沉醉是真,未来也不过是如今的重复。

    一百年后才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出生的时代,但在这一时空,一百年后或许已是北风吹散蔷薇的锦囊洒遍拉赫之前。然而,未来不过是如今的重复,如今也不过是重复从前。不管在哪一时空,见到年幼的儿童,都绝不会用一般人觉得世事复杂而儿童纯真无虑的眼光来看他们,而是会想到,自己是先行者,他们是后来人,而过去和现在与将来原本没有什么分别,莫要以先行者的身份看轻后来人,若有可能或可致礼向后来人致意。希望,或许有一天,中国人不再以侮辱别人的心灵及自侮为理所当然,这个时代不在自己这一代,这一个时空中的一百年后,会做到吗?

    不知过了多久,轻轻问身边的少年:“什么时间了?”

    “凌晨两点。”少年回答。细看少年神色清亮聪慧中带着坚韧,是个颇为美貌而不失刚强聪慧气概的十几岁男孩子。这少年来自云南干崖宣抚司,原本是刀安仁的子弟晚辈,苏兰香与张文光刀安仁两人打过一些交道且意气尚为相投,当时见到这个少年时感觉不错,而知道刀安仁必逢陷害但以现在自己的地位和关系却无力营救,便把这少年带在身边,不过一般稍微保持一定距离并不过分亲近、因为要锻炼人的男子气概就不应在少年时期过多受女性亲友或领导的影响,让这少年暂时充当侍卫,闲暇时授以汉文及军事训练科目,并启发他读书和学习处理实务的能力。只不过,苏兰香告诉这少年,无论学习什么都不要以私己的理由背负知识,看似争先的人,实际美境离他们反而远,只要不以私己的理由背负知识,自然就会如同乘骏马一样迅速飞驰。看遍景色与美人的时候,才知道真正的美人反而在自己身边,不要做那种看似争先、实则美境离他们反而远的人。互相敬几杯酒在同一种沉醉之中,远比所谓的争先而美境离之反远的互相提升人生境界的人强。在朋友遭遇困境的时候如此软弱哪怕是隐忍中的一点帮助都绝非本意,但是即使再有男子气概的人也要有隐忍的时候,尽管这样,更为习惯的隐忍不是这种中国官场中常见的隐忍,前者多一份强劲和广博,后者以柔克刚却究竟少点什么。如果碰到帝王心术深不可测的人或许可以将计就计以仗义直言实则深厚而油滑的方式救刀安仁,但南方中枢的情况毕竟不同。少年的名字,叫刀晚晴。

    “天就快亮了。”苏兰香微微一点头,没再说什么。

    “哪怕天崩地裂和显迹在前也不增加确信,哪怕让一般人看来重重迷惑或危险面前的情况下也不会丝毫动摇,无增无减,不因外界而变动。一切喜真爱道之人宁可拿鼓也绝不拿禁物,鼓以及音乐与心中的激情与思恋相合,这也就是音乐的作用。”苏兰香轻轻地说。若问故国长情,却寄以管弦,人如芦笛,可以奏出音乐与本质激情相合,却自从芦笛被砍下与根茎分离之后便带有了一种忧伤的音乐,除非再相逢时,但问明命之故国,何必远望回疆。故国长情,惟问管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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