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家业湘莲思进取,入凡尘黛玉解痴心
一时丫头们俱跪下与黛玉道喜。
黛玉也是真心为柳湘莲欢喜,忙自匣子里捡了数个银镙子塞给挽冬,命她赏给梨仙,又命执夏去账上吩咐家下人等这个月皆吃双份月例。
等二人皆领命去了,黛玉自个儿匆匆挽起头发别了根喜鹊登梅垂珠钗,便领着簪春笄秋两个过贾母院子问安。
黛玉到时,紫鹃正用美人拳给贾母捶腿。
贾母虽久病不愈身子十分不好,眼神倒还清楚,一见黛玉领着丫鬟来了,忙攥了攥紫鹃的袖子,让她速去迎黛玉过来。
细小处尽显拳拳慈爱之心、殷殷期盼之情。
黛玉眼角微润,不由快走几步,行至贾母榻边斜签着身子坐下,亲拿帕子为贾母拭脸上的细汗。
“累外祖母身子不适,是玉儿的罪过,可大夫说了,您的身子,需好生发发汗才好。”
实则那李大夫昨晚说得是贾母年事已高,如今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发发汗净了体内,再说以后。
此等悲谶之言黛玉又怎能透露分毫?只能拿些半虚半实的话儿哄贾母宽心罢了。
可贾母毕竟是经年的老人,又不是神思糊涂,岂能觉不出自己身子骨儿的好坏,只因不愿孝顺的外孙女伤心,故不曾说破。
“我倒觉得发了汗身上爽利许多,竟不知你有什么罪过。紫鹃,还不快撕了你们奶奶的嘴,让她胡吣。”
贾母见黛玉眼圈儿都有些红,心下亦是酸楚,忙轻推了紫鹃一把,又出言与黛玉说笑。
奈何她身子底子已经坏了,才说了几句话儿抬了抬手,便连连气喘,慌得黛玉一叠声儿叫簪春去请大夫来。
“快消停会儿吧!怎地你嫁了人倒孟浪了!我不过是一时喘不匀,哪里就要劳动大夫!吃口热汤自然便好的。”
簪春应了声儿还没出门,贾母就急忙拿话拦了,许是说得太急胸中气不顺,竟咳得眼泪都下来了。
晓得贾母这是老人家犯了执拗,黛玉立时便服了软,叫簪春笄秋两个去厨房好生看着,为贾母热热熬一碗燕窝来,心下却打定主意,午后定要请李大夫过府走一趟。
好容易止住了咳嗽,贾母就着黛玉的手饮了口热茶,方抓着黛玉的手动了动嘴。
黛玉会意,随手将茶盏递给紫鹃,俯身附耳,恭顺十足。
“你这傻孩子,这般好的人品模样,怎地竟与宝玉家的那个没福气的一样,半点儿不见寻常新妇的红光满面?你夫君可好好的呢!女人呐,要惜福!”
压低了声儿又缓了语气,贾母这回说得顺畅许多。
她本欲再教导黛玉为妻之道,谁知一向懂事贴心的紫鹃竟也没眼色的贴了上来,贾母稍一皱眉,顾忌着紫鹃已是柳家的丫鬟,也只得闭口不言。
黛玉倒不觉紫鹃举止不妥,她本与紫鹃亲近惯了,若不是怕新添的四个丫鬟不合贾母的心意,紫鹃这会子必是跟在她身边的。
再者贾母方才所问恰戳中她心病,黛玉满腹心思都系在此事上,自然分不出心思斟酌紫鹃的举止。
可黛玉并不欲拿自己与柳湘莲相处之事引贾母烦忧,便细细说起柳湘莲种种体贴之处,终是哄得贾母展颜。
一时屋内很是和乐。
黛玉正与贾母说着柳湘莲平日行事,不防猛的自门口吹过一阵冷风,侧身一瞧,却是柳湘莲笑意盈盈立在那儿。
这可真真是说曹操,曹操到。
垂首不敢再瞧柳湘莲似是大有深意的笑容,黛玉碎步走到他身边,捉着他的衣袖与贾母见礼。
软底儿绣鞋轻轻滑过水磨石面,好似声声挠在人心尖,直引得柳湘莲神思不属。
将黛玉夫妻俩的小儿女情态瞧在眼里,贾母不禁喜上眉梢,不顾黛玉再三央告,依旧板着脸毫不松口,直将二人赶回他们自己院子歇息才罢休。
柳湘莲与黛玉皆是剔透之人,自是明白贾母此举之意,不免一个微露喜色,一个,却是面飞红霞、眸露羞意。
待夫妻两个相伴回了房,才发觉身边竟连一个伺候的人也没有。
“可是丫头们不够使?叫管家娘子们再捡好的挑两个上来你使就是了,怎地倒苦了自己。”
拿手试了试茶壶,柳湘莲忙去外间取了热水添上,亲为黛玉斟了碗茶,一面送到黛玉手里,一面柔声埋怨。
黛玉也很有几分埋怨自个儿,却是为着柳湘莲归家连口热茶也喝不上的缘故。
“可要吩咐下去,备份厚礼送到姨妈府上?”
心中赧然,黛玉忙另拿话儿搪塞,说得,确也是正事。
本朝虽留前朝举荐孝廉之策,可若无裘府襄助,柳湘莲必是得不着顺天府尹的青眼。
这顺天府所辖之地足有方圆百里,若说再没个孝子贤孙,岂不让人笑话天子脚下竟比不得那山野林间,如何只有柳湘莲一个得了赏赐?
再者他们昨儿个掌灯前后才接了贾母,今儿一早就得了喜讯,可见裘老爷与大表兄定是下足了功夫的。
柳湘莲闻言不由一怔,一改先时含笑凝望黛玉的模样,面上颇有些尴尬之意,惴惴难安。
“我……接老太太来,我并非……”
支支吾吾半晌,柳湘莲愈怕黛玉误以为他是沽名钓誉之辈,待贾母全是假意,便愈寻不着妥当言辞,终究没能说清楚自己心中所想,直急得满头是汗。
“我只当你我二人虽不能……到底也是互知、互信的。若你真是那等汲汲营营之人,我……便当真是个瞎子了。”
柳湘莲虽语焉不详,黛玉却尽知其意,一时又是好笑又是恼怒,白玉一般的手指对着他脑门虚戳一下,扭头便欲走。
“……玉儿!”
柳湘莲初时还为着黛玉那句互知互信脸热心跳、窃喜不已,待得黛玉似要扭身而去,方忆起自个儿方才所说竟有疑黛玉之心的意思,登时什么也顾不得了,仗着身形修长,就一把攥住了黛玉的手掌。
话一出口,却是两人都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