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中喜柳二郎忘形,嗔里嗔林绛珠迷心
许是满天神佛也怜柳湘莲万里归家不易,这一路别说家中下人,就连枝上的雀儿也踪影全无,真真是鸦雀无闻,令黛玉连个借机出声儿让他放自己下来的空儿也没寻着,只得闷着一肚子羞恼怒气由他去了。
柳湘莲自也觉出了黛玉的怒意。
偏这位连黛玉少进了一口汤也要暗暗忧虑半晌的有情郎这一回好似吃了秤砣铁了心,仍是眉眼含笑紧搂佳人,进了二人的院子也不松手,竟直直入了内室。
“玉儿,身子可还有不适?我叫人请了刘大夫来可好?”
轻轻将黛玉放在黄梨木床上,柳湘莲手一撩、腿一甩,眨眼间便脱靴跳上了床正襟危坐,离着连连退后躲入帐内的黛玉仅有寸余,浑不似已然打马扬鞭疾驰数日之人。
黛玉初时尚对着笑得一脸呆气的柳湘莲怒目而视,后因这人实是厚颜无耻、不知悔改,兼之她方才后退之时动得狠了些,不免有些气喘,便借着以帕掩口顺气的工夫索性拿帕子遮了脸,由那无耻之徒闹去。
若是离家之前,柳湘莲此时少不得小心翼翼赔着不是,央黛玉消气。
可如今,半载餐风露宿后略觉黝黑粗犷的面容上犹带着盈盈笑意,与往日一般无二的凤眸虽依旧温情脉脉,却多了几分杀伐决断、坚定执着,似是旧日踟蹰一夕尽消。
“玉儿,你且理我一理,咱们好生说说话儿。”
柳湘莲俯身伸手欲拿掉黛玉覆在面上的帕子,怎奈才掀起帕子的一角,便被白玉一般的纤细指头拦了路,只得柔声轻哄,一手却顺势将黛玉的手指拢在掌中。
黛玉动也动不得,退也无处退,纵是使劲儿别开了脸,却怎么也躲不开萦绕鼻端的点点汗气,并着不时拂过耳后的温热吐息。
又羞又气,黛玉咬唇强忍了多时,到底忍不住落下泪来。
“大爷好钢口,我竟不知话儿也是能这般好生说的!”
不愿叫柳湘莲瞧见自个儿泪落颊畔的模样,黛玉还没被柳湘莲按住的手紧紧捂住帕子,却不防帕子一角已是染得点点斑斑,映衬着她消瘦的指尖分外惹人怜惜。
知黛玉已是怒极,柳湘莲不由松了手,身子又稍稍后挪,眼中的愧疚掩也掩不住。
“好玉儿,千错万错,都是我的过错。若是为我哭坏了身子……哪里值得?我的好大奶奶,纵是懒怠理会我,捡些正经事儿议了,再赶我出去也使得。”
晓得与黛玉相处须得使出三十六计的本事,柳湘莲本也没奢望一蹴而就,此时见黛玉落了泪,万般心疼不忍下难免溃不成军。
若依着黛玉的本意,她自是不愿理会柳湘莲的,由着他说去,浑当听不着。
可是不知怎的,黛玉心底竟陡升出几许不该如此冷落柳湘莲之感。
“好没脸皮!正经人方说正经事,几时那街头的癞子也沐冠而立了!”
黛玉本是随性而为之人,既没了与柳湘莲置气的心思,也不故作矜持,拭了拭眼角颊边的泪珠便起身倚枕而坐。
话儿虽不甚好听,却也是戏谑之意远多过刻薄。
亲疏远近,一听即明。
柳湘莲登时便喜上眉梢,双唇开开合合,却是半晌一字也无。
真真是心内空有万语千言,奈何不知如何诉衷肠。
“竟是个呆子。”
自个儿等得帕子也要搅烂了,那人偏仍是怔怔无言,黛玉真真气也不是,笑也不是,左思右想,不过轻啐一口罢了。
柳湘莲这才回了神,心下直怨自己误事,面上却一丝儿不显。
“确是件大事。那真真国掳了南安王去后仍是攻势不减,杨大人与我等押运粮草之人仓促间也迎了几回敌,本是凶险万分,全赖茜香国发兵相助,才得全身而退。如今茜香国使者来京求娶公主,当今已命南安王府小郡主备嫁,此是其一。当今龙颜震怒,欲命忠顺王爷领大军讨伐真真国,此是其二。我已受命为忠顺王爷驱使,官职旨意左右不过这两天。”
柳湘莲愈说愈亢奋,好似明日便能沙场建功,封妻荫子了一般,却没瞧见黛玉已是面色雪白,柳眉紧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