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佳节,万俟紫陌本来是要和几位皇妃一同赏菊的,但却突然收到舍脂的短笺,说要她带项贺楼去香叶山附近的一处泉眼。
她随口问了问项将军知不知道那处泉眼,却发现项将军的态度有些奇怪,似乎并不关心小鸾要他们去做何事。万俟紫陌只当是小夫妻拌了嘴,也不以为意,便去找万俟海天请了安,然后带着项贺楼出了宫。出宫不久,马车突然停了下来,万俟紫陌撩起窗帘看了一下,竟然看到项贺楼一脸歉意却十分温柔地在和一个身着异族服饰头戴面纱的陌生女子说话!
待那女子离去后,万俟紫陌让护卫停在一个胡同口,她则下车叫项贺楼跟她进胡同。
“项将军,恕紫陌无礼,敢问那名女子是何人?”
“此乃末将私事。”
被这么干脆地顶了回来,万俟紫陌尴尬地表情变了变,但也只好咬咬唇,上车继续出城。她要问问小鸾,到底和项将发生了什么事!她不相信项将军这样的男子会移情别恋!
出了城,直奔香叶山,在山脚下遇到了正在掏鸟蛋的沙那罗,沙那罗似乎是在等他们,一见他们就跳上了马车给他们带路。
“小鸾要我们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家主怎么说那罗怎么做就好!”沙那罗杂耍似地抛着几个鸟蛋,忽而眉头一皱,“好浓的血腥味!”
说着,沙那罗就一个闪身出了车厢。
万俟紫陌好奇地掀开窗帘朝外张望,不一会儿,一幕让她震惊地无以复加的画面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血!
鲜血将大片的草地染成了可怕的颜色,而那使人胆寒的血地之上,小鸾一身血红地躺在——她爹爹欧阳大人的怀中!
怎么会这样!
“家主!家主!”沙那罗不敢相信地伸手探了探舍脂的鼻息,“家主、家主死了……”
项贺楼在看到舍脂浑身沐血的刹那已如遭雷击般定在马上,脑海中记忆错乱……
第一次见面时,酒馆内一片狼藉中俏立的女子……
每每把自己气得抓狂还不住挑衅自己的恶劣女子……
当街轻薄自己的跋扈女子……
让自己痴迷疯狂的——
不!他此生唯一深爱的人是西娅——
不!
项贺楼如同着魔一般僵硬地下马走到舍脂身边,摸向舍脂毫无生机一片惨白的小脸——
“啊啊啊啊啊——”悲怆的哭吼从他体内爆出。
他的脂儿!
他的妻主!
为什么!为什么!
……项贺楼的天地,崩塌了。
“不!不会的!小鸾不会这么容易死掉的!”万俟紫陌抓着裙摆的双手指节泛白,强自镇定道,可还没等她反应下一步该怎么做,她就看见面如死灰的欧阳大人正拿过小鸾手中的匕首朝他胸口刺去——
“不要!不可以!”万俟紫陌连忙扑上去夺下匕首,连手被欧阳卯无意划伤也顾不得了。但是一看到自己手上的伤痕,她反倒眼睛一亮。
“小鸾还没死!她还没死!她还在流血!死人是不会流血的!”
“——脂儿!”项贺楼猛然惊醒,可刚抱起舍脂,他的后脑处却突然一麻,整个人朝前跌去。
一旁的沙那罗赶紧接住舍脂,目露杀意地看向突然冒出来的数人。
来人尽着古怪的黑衣,中间四人还抬着一顶小巧的黑色软轿。
“大胆!你们是什么人!”万俟紫陌喝道。
“把人给我带过来。”软轿中传出一个轻灵的女子声音。
数位黑衣人得令,欺身奔向项贺楼,但没等他们靠近,就一个个原路线倒飞了回去。
沙那罗甩甩脚,有些为难地看看地上扑倒的项贺楼。她想赶快送家主回去救命,但这些人明显是冲着项爷来的,她带不走两个人!
“哟!小姑娘身手不错哦!”一个身着五彩异族服饰的女子施施然从软轿中走出。
是她!万俟紫陌暗道。软轿中下来的正是出宫后和项贺楼说话的那个女子!
“沙那罗,你带着小鸾先走,快!”万俟紫陌急道。
“——等等!”异族女子忽而笑笑,“不用着急走,方圆百里,唯一能救她的,就在你们面前。”
“你?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呵呵……因为你别无选择,如果我不出手,她在十息之内就会完全断绝生机,不信,我们就在数数看,七——”
“说你的条件!”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呵呵……紫陌公主可替那位小家主做主?五——”
“你先说你的条件。”
“——我要她休夫。三……”女子一指项贺楼。
“你——”
“二——”
“好!我替她答应!”
……
三日后。
藏府
仿佛从无尽的地狱寒渊回到人世,舍脂心神一震,缓缓睁开眼,一只微凉的手立刻抚上了她的脸颊。
“爹爹……”舍脂唤道,却发现自己的嗓子根本发不出声音。
身体……虚弱到极致,她这次的确是赌得大了,但是,值得!
欧阳卯身上依旧是三天前那件浸满舍脂鲜血的衣衫,发髻凌乱,满脸悔痛憔悴,只见他有些干燥的薄唇张了张,却没有发出声音。
舍脂有些艰难地笑笑,她知道定然是在她倒地后,被点穴的爹爹呼救了一个时辰直至穴道自动解开,所以也失了声。
想动动手臂,剧烈的疼痛和晕眩让她只能皱着眉放弃,而这时,沙那罗和百里伶舟也冲了进来。
“脂儿!”
“家主!你终于活过来了!你吓死那罗了!”沙那罗嘴一瘪,大颗大颗的泪珠就从她圆溜溜的眼睛中滚了出来。
百里伶舟越过欧阳卯坐在床边,探探舍脂的脉象,半天,才微微松了口气,神色复杂地盯着床上的舍脂。
舍脂被他盯得有些心虚,无奈说不出话,只好冲他淡淡地笑笑。
“你——”她这一笑更是让他心火直窜!
她竟然这么轻易地就拿命去赌!
他当然看得出来她并不是真的准备死去!否则也不会说什么如果她死了要先让乞玉看看她的尸体!
可是!
为了让欧阳卯看清对她的父女之情,她能将自己的血几乎放尽!
为了解开小楼的移情,她不惜“死”在小楼面前!
那他呢?她有没有想过他的感受!
他就只能一次次看着她受伤流血!一次次惊惧不堪地守在她床边乞求上苍垂怜!她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他宁愿她一刀刀割破他的胸膛,让她看看,那里早已什么都没有了!他的心全然系在了她的身上,可她却完全不知道疼惜她自己!
他的心好疼,她看的到吗?
百里伶舟身后的欧阳卯突然一脸木然地站起身。
“爹爹!”舍脂费力地挣扎出声。
欧阳卯有些涣散的目光慢慢凝向舍脂。
“我、我听到……爹爹认我了……”泪水不断从眼角滑落,“不要离开我……爹爹、求你……”
百里伶舟偏身后退让位。
“脂儿喜欢爹爹吗?”无比沙哑的声音。
舍脂含着泪水的眼眸顿时更是明亮,“嗯!”浓浓的鼻音,不住地点头。
“脂儿喜欢的,就都是脂儿的。”
听到这句,舍脂精神一松,眼皮越来越越重,又恍惚着睡了过去,嘴角挂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而在她闭上眼眸前,最后跃入她视线的,是——舍昕一脸无法置信的表情。
妹妹,姐姐说过给你上一课的。
改变不了血缘?她要改变的从来不是血缘。
她想要的东西,就一定会得到。
再次醒来时,舍脂的精气神已经好了许多,而这背后最大的功臣却是迟归的半妖——九叶!
舍脂自残被送回府的当夜,一身红衣的九叶就突然出现在了府中,负责救治舍脂的乞玉看到他后就将其他人都赶出了房,整整一夜过去,清晨时,乞玉让人将昏迷中的九叶送回了房休息。舍脂第一次醒了之后,又关了一夜。
伸手抚弄着九叶白皙地近乎透明的肌肤,舍脂不禁怜惜。
“你回来了。”
“嗯……”
“你再不回来,我就饿死了。”
“……你太乱来了。”温驯的九叶对她开口责备,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是!以后不会了。”舍脂移眸望向刚刚进门的欧阳卯,甜甜地一笑,“爹爹!”
此时的欧阳卯已经恢复了他儒雅俊秀的模样,岁月未在他姣好的容貌上留下痕迹,却让他沉淀出了更为醇浓的醉人风姿。
抛却了朝堂上的尔虞我诈,除去了白鹿欧阳的家族枷锁,放弃了毫无意义的名位之争,他的心,从未像现在这般平静过。
在她生死未卜的那几天,他一点点地回忆着他的一生,却发现……没有她在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她一日日长大的画面却越来越清晰,她离开后的八年他是怎样过的?他已经不太记得了。而她重新回到他生命中后的每一天,那些焰火、那些许愿天灯、那些犹在耳畔的干净笑声,却是那样鲜活,一闭上眼就仿佛在眼前重现。
他一直以为自己什么也没有,却没有发现自己拥有着世间最美好的东西。
她,要他这个爹爹。
要他这个可悲、可怜、可恶、可恨的爹爹!
放弃一切甚至生命也要他这个爹爹——他还有什么理由不给她?
“爹爹!”乖乖地喝完欧阳卯喂的清粥,舍脂靠着欧阳卯一阵腻歪,“爹爹还恨脂儿吗?”有些不安的语气。
“……等你伤好了,我们回家。”
“——嗯!玉麒麟也要交给妹妹……”
“不!舍家的一切都是你的,本就是你的。”
他心里其实一直很清楚,舍瑶将家主之位传给舍脂,不单单是因为舍脂是她爱慕的男子之女,更重要的原因的是——她的家主之位,是她的爹爹用了一生自由帮她从舍琼手中抢来的,她想把家主之位还回去。
他明明知道,却陷在自己的执念中那么多年,痛苦愤恨,多么可笑!
恨脂儿?
他是多么感谢上苍,脂儿没有因为他的愚蠢他的伤害而恨他!
欧阳卯胸前的舍脂微微扬起一丝奇异的自傲表情,瞥到九叶时,又化作了少女特有的简单模样。
“在聊什么?”百里伶舟一身墨竹白衣走进房中,端着药碗到床边。
“我才刚喝了点粥耶……”
“这是补汤,你气血至虚,必须好好调理。”
“哦……项贺楼呢?怎么一直没看见他?”舍脂突然问道。她专门让万俟紫陌带项贺楼过去,就是为了顺便解移情,难道她死的不够彻底,解除失败?
那、过了这么多天,那个什么鬼女狐狸精不是已经把项贺楼拐回国了吧?要是她憋不住,半路就把巫主之位传了出去,那项贺楼这个时候恐怕里里外外都不知道已经被吃了多少遍了!
“啊——”心脏突如其来的绞痛让舍脂一下子抓着胸口痛呼出声。
“脂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