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七十二 克制

目录:红楼春归| 作者:青杉白水| 类别:都市言情

    七十二  克制

    说起这事,探春倒在王夫人处,听她催问过薛姨妈几次。因答道:“因她家来得晚了些,未赶上呈名的时候。现下正设法打通关节,好另行加呈上去呢。究竟到底能不能够,也还未可知。”

    芙蓉听了,点头叹道:“若是此事能成,于姨太太家倒是好事:自他家当家人过身后,合府里竟无个能撑得起来的男丁。虽有咱们府上和姨太太娘家时常提携着,终究也不是常法儿。他家姑娘若是得上去了,那好处就可渐渐的来了。”

    探春道:“可不是呢。我前儿还听说,只因少个得力的当家人,那表少爷又还年轻,他家在京里的铺子已渐渐的亏空耗损了。这番上京来,一半为着表姑娘侍选,另一半约摸也是为着生意。听太太说,前儿他家少爷还请王家的太太另举荐了可靠伙计,要另开铺子呢。”

    闻言,芙蓉忙问道:“开的什么铺子?我这几天倒瞧见城东有处铺子正搬空了东西新粉刷着,说下月里挂牌开张。别就是这家罢?”一行说一行回思细想,因又想起些情状来:“听那些进出跑腿的小厮讲,有个姓柳的官人时不时过去看着。既是姓柳,当不是薛家的罢。”

    探春听她提起个“柳”字,不觉心里一突,便问她那铺子叫甚么名字。芙蓉笑道:“他开的是香料铺子,因起名叫‘香港’。据说是用百香云集、汇若聚港之意,这些文绉绉的话儿我也不很懂,倒只觉得这名字别致新鲜又好记,难为他家主人怎么想的。”

    她那边絮絮说着,这边探春.听见“香港”二字,早是心神大乱。忙打断她问道:“那这铺子的东家,究竟是谁?”

    芙蓉道:“不晓得。那铺子离我家隔.了三四条街,我也是前儿偶然路过,看见了问起人来,才知道的。”

    探春听得着急,恨不得立时就.差人去打听。却不得不苦苦压制着,另设他法儿。因低头略一思忖,顿时有了主意,遂问道:“他家铺子新开张,东西必定都要换新的。姐姐且去问问他们,将那装香料的旧匣子买些回来倒好。”

    芙蓉道:“我卖绢花儿,自有专作匣子的地方,何必买.它那旧的?纵然便宜,到底装出来不好看。”

    探春道:“其实并不是为那匣子,而是为里头的衬布:.姐姐请想,那里衬同香料搁在一处,经年累月的,早熏陶得喷香扑鼻的。姐姐将它买来,取了那布,夹进绸子花儿里头缝上,可不是天然就带了香?到时必定人人喜欢争着来买呢。”

    经她一说,芙蓉恍然大悟,在心里细想一回,立时.欢喜起来:“不错不错,若是再裁些个绿缎叶子衬着、作得细巧些,又借着那股子清香,可不同真花儿一样了?现又是冬天,没得鲜花戴,若作出这个来,还怕她们不来买?”当下便开始盘算,今晚回去后能扎出几朵来。

    探春见她果然.喜欢,又添了一句:“姐姐宁肯给他家价高些,隔年他们旧了东西,自然还肯来找姐姐卖那剩下的。如此一来,岂不长久省了香料的钱?”

    芙蓉笑道:“姑娘说得很是,我这便去打听打听他家掌柜的底儿,先将这批买进来。若果然说得拢可以来往,再定今后的。”说着便想回去,速速的料理了此事。却又怕探春笑话儿,一时又缩住了脚。

    探春当下也猜到她心思,因笑道:“生意八只脚,若不赶快些,只怕马上就没有了呢。姐姐快去料理罢,只是事成之后,莫忘了来同我说一声儿,我也好替姐姐高兴高兴。”

    芙蓉道:“这是自然,既是姑娘替我想的主意,断没个不来回禀姑娘的道理。”说罢便匆匆去了。

    送走芙蓉后,探春复又拿起书来看。只是这一回,那字却老在面前晃悠,无论如何也看不下去了。坚持了一会儿觉得心烦,索性丢开了手。起身在屋里走了几圈,总是心潮难平。

    本想再找宝玉重问柳湘莲行踪,却记起他今日同贾母等一道被请去宁府吃酒,遂只得罢了。此时牛嬷嬷恰好进来,见她心神不宁的,便问她是何事。探春嘴唇翕合,终是将那请她出去一趟打听消息的念头打消。忍着心中猜测焦急,面上却不得不装出若无若事的模样。

    却说宁府这边,宝玉在会芳园赏了一回腊梅,又听了一会儿小戏,因心里挂着贾蓉薛蟠那边的热闹随兴,总打不起精神来。贾母见状,只当他是困了,欲歇中觉,便命人送他去睡下,歇一会子再上来。

    秦氏见状,连忙起身为他引路。因宝玉总嫌客房不好,秦氏又想着他年纪尚小,当碍不到甚么,遂又延请至自己屋内。宝玉这才心满意足,由袭人等几个服侍着宽去外衫歇下。

    半晌,晴雯等见宝玉鼻息沉沉,显是睡了,方蹑手蹑脚的出来,站在檐廊下晒太阳。麝月因从未来过秦氏的院子,当下悄悄打量一番,因向晴雯说道:“这里好精致,竟同我们那一屋差不离。”

    晴雯道:“究竟外头也还罢了,方才你不见屋里头那摆设?嗳哟哟,单看小窗格儿底下一盘水晶棋子映着日头,连人眼也耀花了呢。”

    麝月道:“摆在哪里?我怎的没看见?”

    晴雯便向某处一努嘴,说道:“那窗子还开了一条缝呢,你悄悄上前瞧瞧。”

    闻说,麝月便果真踮着脚步,悄没声息的过去看了一道。回来笑道:“这东西我却恍惚觉得在哪里见过?”

    晴雯想了想,笑道:“那多半是在琏二奶奶那里见的了?说来凤奶奶怪好肯时常给小蓉大奶送些东西的。”

    麝月却摇了摇头,道:“怎的我依稀记得是在哪位姑娘房里?”

    两人正悄声说笑猜测间,忽听屋内当啷一声,并伴有惊呼之声。便以为是宝玉出了甚么事,众人忙一涌而入,只见宝玉喘着气从床上半支起身来,一手紧捏被角,一手捂住胸口,脸上满是惊悸之色。大家便晓得他是被梦惊到了。袭人连忙上前安慰他一番,晴雯亦从荷包里摸出安神定风丸来,就着茶汤伺候宝玉吃下。

    坐了一会儿,宝玉渐渐觉得好些,心中慢慢宁定下来,便问贾母等在做甚么。麝月道:“老太太仍同各位太太奶奶们,在天香楼上吃酒呢。现儿又叫了个小旦去梅林子下唱曲儿,文理细密,曲子又好,悠扬清迈好听得很呢,你要不要也去听?”

    因她见宝玉被噩梦吓醒,料来仍是心有余悸,怕他不痛快,故夸耀一番,意欲引他到外头散散心。本道一说便中,不想宝玉仍是呆呆坐着,半晌,方道:“你们都出去,我清静坐一会儿。”

    几个丫鬟听说,不免诧异起来:宝玉从来胆小,怎的今日被梦魇醒了却反撵起人来?袭人却因方才近身替他穿衣,依稀猜到些。因微红着脸说道:“你既不想再听戏,那便同老太太说一声儿,只说你想家去,可好?”

    宝玉咳了一声,低声说个好字。袭人听见,便亲往贾母面前回了话儿,只说宝玉睡醒后忽想起今日课业未做,因要家去。贾母听了心中喜悦,笑道:“往日他老子强勒逼令着他念书,他只是不高兴。如今先生去了,一时还未请到合式的,他却又愁着自己发奋起来了。可知小孩儿家都是驴脾气,打着不走赶着退——我原早说过,你打他喝令他,他虽一时应着,心里还是不顺的,得了空儿依然要偷懒。还不如慢慢教导,让他自己明白过来才好。”

    这话不独王夫人听得笑容满面,尤氏听了也笑道:“也是老祖宗明白这层理儿,又肯疼惜,才令他晓得上进呢。”秦氏亦是随声附和。贾母听得甚喜,吩咐袭人道:“既这么着,你们就好生服侍他回去罢,也不消再到这里来辞别。横竖一家子人,无需多礼至此,反白耽误他的辰光呢。”又嘱了袭人小心照应着、不可令宝玉用功太过反伤了身体等话后,方打发她走了。

    一君丫鬟婆子便簇拥着宝玉回来。刚进到院儿里,可巧见着紫鹃正替黛玉整理披风。宝玉见了,说道:“天冷,到底在屋里穿好再出来,仔细回头又冻病了。”

    紫鹃道:“谁说没在里头穿好呢?只是方才出来,不小心在门槛上拖了一下,又拉皱了。”

    黛玉因见宝玉早早回来,便问他怎的不在那边府里吃了晚饭。袭人忙笑道:“姑娘不知道,我们爷突然说起要用功,准备回来发奋了呢。”

    听她这么说,黛玉也是一笑,道:“既是二爷要用功,我便不打扰了。”说着便扶着紫鹃,一径往李纫那边儿去了。走不了几步,却又站住回头,因见宝玉只管望着自己,遂朝他一笑,才复又走了。宝玉也未说甚么,只定定瞅着她背影。袭人见他又站住了,忙悄悄推了一把,方醒过神来,转身向屋里来。

    进得屋中,宝玉因说要茶水要热点心,变着法儿将几个丫头都支使开了。独留下袭人,取出小衣来替他换下。袭人因含羞笑问,宝玉连叫她几声好姐姐,又求她千万莫将此事告诉别人,方才说了梦中之事。

    说毕因见袭人掩口伏身笑个不住,那一种娇俏柔媚模样儿实比平日光艳不少,宝玉不由心中一荡,便想拉她过来,手刚伸出一半,却忽然想起黛玉刚才的背影:披着大红妆花暗云缎白狐里子大氅,雪白的手自白狐狸毛边儿中露出指尖,挽着紫鹃。摇摇走了几步,忽又停下,回头向自己嫣然一笑。虽是寒冬腊月,那容色却灿若春花。美胜桃李。

    因记起那一笑,此时若再有别的念头,却是亵渎了她。

    愣愣站了一会儿,宝玉慢慢收回手,道:“既在老太太跟前儿说了要读书,少不得要作个样子。你且去歇着罢,我一个人倒还自在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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