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 犯事
探春等复又落了座。见贾母喜欢,惜春因笑道:“往常总听你姐姐说你呢,却直到如今才得一见。”
秦钟低头赧然一笑,说道:“姐姐但凡家去,也时常说起姑姑来呢。”
惜春笑道:“她可是抱怨我时常去叨挠她?”
秦钟忙说道:“断无此事。姐姐说只盼姑姑能这么着,时常过去引她解闷,那才好呢。”
他说得恳切,惜春却偏要趣他,故意说道:“若只是解闷呢,也不必是我。凤姐姐不也时时过去么?我可比不得凤姐姐能说会笑的。由此可知,你这是顺口说的虚话儿,指不定她说什么呢。”
见她忽有嗔意,秦钟一愣,不知该如何接话才好。正为难间,只见宝玉向惜春使个眼色,说道:“他素性腼腆,四妹妹的玩笑听不懂呢。”
这时贾母也笑道:“偏这四丫.头,但凡提起蓉哥儿媳妇来,兴致便上来了,只顾拿着亲戚打趣儿。”遂令秦钟吃了饭再走。又命人来引他到王夫人等处去见过。眼瞧秦钟应之不迭的去了,惜春方才罢了,心中却悄悄盘算着改日见到秦氏又有说辞可助谈资。
那边秦钟一一的去拜会着,众人.因素喜秦氏,及今又见了秦钟这般人品,自是喜爱。温言相嘱一番,各有表礼相赠。
过后因宝玉急于要和秦钟相.遇,匆匆择定了上学日子,时日一到,两个年岁差不多的叔侄便一道往家学去了。此后同窗读书,意气相投之事,也不必细表。
再说薛姨妈这边,因听了薛蟠之话,不免又多等了.些日子。眼看时日渐过,又听闻说别家府里的姑娘已经在打点着准备往大内去了,不免着急起来。重将薛蟠找来,又是一通盘问。
薛蟠早备下说辞,见这番委实推脱不过了,不等他.母亲说完,便抢先唉声叹气一番,说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好再瞒混母亲了。只是——唉!”一面叹息摇头,一面负着手,在屋内走来走去的打转。
见他面色慌张,薛姨妈自是被唬了一跳,连忙问.他怎么了。薛蟠欲言又止,脸上神色十分为难。薛姨妈不由更加焦心,迭声儿说道:“到底是怎么了?便是天要塌下来,也先告诉我一声儿。这般不言不语,你还想独个儿闷下不成?”
薛蟠勉强说道:“.这事、这事——唉,皆是因我之过错而起,我虽有心促成,却人微力薄,总是不能够做好。现下时机已过,纵然心焦,也是无可奈何的了。我心中自也煎熬着。但若说出来,只怕母亲怪罪责罚下来,我心里越发难过。”
薛姨妈急得指着他,说道:“自小到大,你闯下的祸还少了?几时见我动你一指头了?如何说起这等话来!你若再不说出来,只管这么吊着我着急,我可真要生气了。”
得了这句话,薛蟠方才说道:“妹妹选侍一事,只怕不成了。”
薛姨妈闻言,立时瞪大了眼,追问是何缘故。薛蟠说道:“咱们先头不是求的戴老内相么?当初他老人家只说再等一等,瞅准了空儿再将妹妹名字添进去。虽是耗费些时日,最终却定能够成事的。不想,近来出了一桩贪污大案,听闻惹得天子震怒。因今上原是最恨这些贪污克扣、结党专钻的硕鼠。所以如今不独要追究那罪首,更着专员去监察有司各署,看有无官吏也如那罪首一般贪赃枉法。立意要一鼓作气,拿几个榜样好警醒世人呢。”
说至此处,薛姨妈已听得不耐烦,打断话头说道:“要你说你妹妹的事,如何派了这一大堆?天家震怒,又与此事有甚么相干了?”
薛蟠道:“母亲莫急,还请细思:如今官署里盘查得严厉起来,谁人敢不小心谨慎的行事?老内相说了,这一回,皇上是动了真怒,连他自家也要小心着。咱们这托情儿夹塞之事,已是不敢再行的了。”
听他说完,薛姨妈急得连连叹气,犹有不甘,因又问道:“究竟是谁引得皇上如此震怒、甚而连老内相也束手束脚起来?”
薛蟠见问,放低了声音,说道:“是义忠亲王坏了事。里头情形,我也不很清楚,只知道他干系着贪昧军晌、忤逆矫诏等好几桩大事呢,且又牵扯到一帮与他走得极近的大卧。故而才引得皇上如此雷霆震怒。”
薛姨妈听罢一惊,道:“义忠亲王?是那位老千岁出事了?”见薛蟠点头,直着眼睛出了一会儿神,抚着胸口说道:“阿弥陀佛,亏得你姨娘家同他们没有来往。以前偶然说着,未免还有些憾意,如今看来,却是幸事呢。若是平常有交情的,这会子还不也被牵连进去了!”
薛蟠道:“人家原比咱们这几家强势,却是说声倒就倒了。可见这京里瞬息风云,万事无常。”
薛姨妈却不在意这话儿,只问道:“既是为这事裹搅了你妹子的事,你为甚么方才又说怕惹我生气?”
薛蟠唉声叹气的说道:“若不是为我胡闹耽搁了行程,这会子岂不早完事了帐了?原说咱们虽上来得晚了,究竟靠着姨爹家,找处门路,也只是说一声儿的事。谁想又会再有这变故呢?”
他边说边窥着薛姨妈神色,见她并未露出生气的神情,便又添了几句为自己开脱:“其实依我本来的意思,妹妹还是不去的好呢。投靠在那些大人物身边,固然有些子机会、得些旁人想不到的好处,但究竟也是成天捏着一把汗。不定哪天,一不小心就为个莫名其妙的缘故栽进去了。现下咱们这样,虽然少得些好处,每日却安安心心的,岂不是好?”
若在往常,薛姨妈听了这话必要教导他不求上进,还只管搜寻些歪理来傍证。但因方才得知义忠亲王出事,心中便有些触感。遥想一回当日他千岁大人威风赫赫的光景,彼时谁又能想到如今触怒天家的凄凉下场?想来定是死无葬身之地了。
故此感叹一番,听了薛蟠的话也不恼,只说道:“你这话虽也有几分道理,但究竟怎样呢?家里如今只得你一个大的,但凡你撑得起来,你妹妹何苦又来愁着这些?”
薛蟠忙说道:“我原本就不让她上来的,何况而今我于生意上的事也慢慢顺手起来了。往日我总说要母亲和妹妹莫替我焦心,闲时顽一回、笑一回,想些欢喜的事情,也就罢了。难道这些话儿,母亲都没听进去?”
薛姨妈笑道:“我的儿,你虽说了这些话,但我就能真个自此放心、不闻不问了不成?你近来行事虽渐渐有些模样儿了,但到底是刚上来,百般事情虽有你舅舅家、姨娘家帮衬着,到底还有些去不到的地方。我只愁你料理不开呢。”
薛蟠道:“妈该这么想:既有舅舅家、姨爹家帮衬着我,百般事情,哪里还有料理不开的?若妈只管往那坏处去想,这一辈子还不得舒心了呢。”
因见儿子说得有理,虽是被他驳斥了,薛姨妈非但没生气,反而喜悦起来,笑着拍拍他的手臂,说道:“果然有些长进了。怎的在家里时却是懒懒散散的?上来倒好些了。早知如此,几年前就将你送上来倒好。”
薛蟠道:“在自个儿家里,又无甚大事,何需忙碌?若日日操劳不断,反倒是我看人不得力,使的人太过无能,遇事尽要来请我拿主意,那我岂不白养着他们了?”
薛姨妈听了笑道:“你就只管说嘴罢!人人都像你,天下就都是甩手掌柜了。”
薛蟠笑道:“这也没什么不好,省下的空儿,还能多陪母亲和妹妹说说话呢。”
薛姨妈正为他的话笑着,忽听提起宝钗,顿时复又发起愁来:“你妹妹若知此事不得行,不知要怎么样呢。”
薛蟠道:“妹妹又不是傻子,难道在家里安安稳稳的不好?非要到人面前去自降为奴才趁心?妈快别操心没影儿的事了。”
薛姨妈说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她那性子。既已拿定了主意,现儿事情不成,心里肯定不自在。”
见薛姨妈面上深有忧色,薛蟠又宽慰了几句,见她渐渐和缓了,方才止住。
但他虽口中劝慰着薛姨妈,心中却也知道,宝钗得知此事后,定然又要费好大一番唇舌来安抚。想起她口齿便给有理有据的模样儿,薛蟠未免有些郁闷。不由悄悄埋怨自己没将妹妹养成明快开朗的性子,反倒令她小小年纪,便一心一意为家里打算着,立志要往“正道”上走。
世家之间,纵是平时疏于往来之人,彼此间的消息总是不曾断了的。这日,贾母自过来请安的贾珍口中得知了义忠亲王倒台之事。因自家同他家并无交情,遂也如薛姨妈一般,叹息几声,感慨几句,也就放心了。
又问起他犯事后的情形,听贾珍说起籍没家产、家人奴仆充公发卖等语,不免生出些凄凉之感来,叹道:“前年节下,我去进香时恰在道上与他家女眷逢在一处,当下避让着让他家先行。当时足足等了小半个时辰,他家那些车马幡盖才一起一起的过完了。不想那般大的阵仗,也有清理干净的一日。”
贾珍却笑道:“老太太也莫白为他们愁了,他家精明着呢,早是防下一手了。”
贾母听了,不由十分诧异,问道:“这怎么可能?他家若早知道,也不犯这些事惹天家动怒了。”
贾珍微微一笑,放低了声音说道:“他家防那一手,倒也不是全然为着预先晓得了今日之事。我听同僚说,他家约摸是先听到了些风声,才做下那些布置来。若是无事,自然皆大欢喜;一旦有了事儿,也能留个后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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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至77这三章大修完毕,已重新上传。余下78后的几章,只是小修,会在明天重发。各位有空请回头再看看吧,顺道再给些意见。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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