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
紫气祥云的天宫,气骤顿而骤凉。
“娘亲。”
禅狄往萼华怀里缩了缩身子。
萼华抬头,迎上薄允望来的眼睛,只见他多有所思地盯着玄天门的方向,天空雾愈浓,他的眼睛也越深不见底,终在沉吟了片刻后,低沉的声音响起,“我去帮他。醢”
短短四字,已是决绝。
心下何止是千头万绪,大事临头,萼华纵有千般担忧也只得点点头,却看薄允面露迟疑。
“萼华。”他看着她的一如初见时清若明池的眼眸,“这样的天下,一而再地连他与他爱的人都容不下,我们不能再所视不管了。缇”
萼华心中大恸,心中一片凄凉,她极尽自己的所能压下那片绝望,目送自己的夫君化烟离去。
怀里的孩子似也感知了什么,她站在原地,低头对上禅狄有些惊怕的眼神,唇一弯,一刹温暖。
“禅狄,还记得答应娘亲的第一件事吗?”
似懂非懂的孩子,此刻却点了点极其慎重的头。
“大事当头应有岿然不动之气概,守至亲,护挚爱,方为血肉之躯当为之事。”
这乱世啊……
眼眶有点湿润,萼华深吸口气,点头,偏头吩咐,“寓陵。”
“仙上。”
“下令东海遗士将女眷行宫统统给我围起来!”
******
太易宫。
龙姒裹摁着胸口佛然起身,剪影打墙,“本宫宣布会审继续!”
“龙姒裹!”龙骁涵勃然大怒:“谁才是天宫之主!你给我闭嘴!来人,带公主退下!”
龙姒裹不听,抬眸横扫崇恩圣帝一众,上前迈出一步,众皆心惊。
纷纷扰扰中,整个大殿已喧如沸水,这些天下至尊之人活到了今天,头一次失去判断的能力,茫无头绪。
“本宫说过,吾只从旁协助,不曾参与,尔等无确凿证据,单凭一纸书文就敢定本宫之罪?何其荒唐!你们好大的胆子!”
东海梵音听言暗自咬牙,蹙着眉冷瞟了眼几位大帝。
——不想如此不善朝堂的女人到此刻还能为自己辩驳一二。
龙姒裹,这个数万年来令她心神百般不宁的罪魁祸首,她怎能放过?!
怎可放过!!
而于姒裹而言,有些话似已到了嘴边,心中就感伤之甚深,低首哽咽百般,强自忍了,才敢抬首望人。
“人皆要一死,我龙姒裹绝不会苟延这一口气,本宫只要告诉在坐的九天神佛,你们口中的逆天、众神共愤之人,他们是苦难和灾难中淌过来的英雄!那一段段连烽烟都凋敝青空,没有神恩的时代,举国南北,共赴国难,是他们挺身而出,舍身忘死,浴血奋战!几十年的光岁,到如今,他们有的已化抔土,存者也是风烛残年,他们用鲜血与白骨打下了整个盛世的繁华,他们是英雄,这一点,我龙姒裹绝不容许尔等三言贬谪!”
沉默,大殿中听言后陷入史无前例的沉默。这个众贤雨集的大殿,有人开始因此话陷入沉思。
不可否认这个民族的浴火重生,以其古朴与雄浑,悲壮与神圣,凝结成的一股血脉之根,闪烁在这六域万古之中。
时至今日,每每想起那片铁血四流的岁月,那段争不过晨阳又抵不过迟暮的感情,这种种温不抵寒的回忆,令姒裹的心苍茫的何处再道凄凉。
龙姒裹看着头顶一注唯一的佛光,像是白络离开前的那刻一样,冰冷的叫人遍体生寒。
“这天下里,聪明的人太多了,流波平仄,姒裹不才,不懂得万物动观的道理。我只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这些人,这些故事,不该是权谋的武器,若众神还心有怜悯,勿再言侮蔑……”
她凄然地诉着,像是用尽最后的力气,恍尔一笑,跌回椅中。
众仙哗然,有耿直者当场便怒呵侮蔑先烈之举,有的人亦是起了怜悯之心,只道莫在问审神女。
可更多的人还是保持沉默,这是本能,官场的本能,因为不论于公于私,他们需要结果,一个能对整个宗族交代的结果。
而此时,龙姒裹的手脚已然冰凉,心脏砰砰地乱跳着,腹部的伤也早已崩开,再说不出话来。
所有的人,对面时局如此,开始又有了新的一番较量和定夺。
溱尧不知在何时也放缓了施法的咒语,可就在他收气之时,一股奔腾的真气衔他经脉,借由其手很快混而为一,浑厚的神气一下子就席卷进了大殿,狂风大起,众仙不察,一时被激地珠冠玉带叮当落地,险些倒地。
溱尧愕然回首,撞进父亲已显杀意的眼睛!
——不想他胸藏后招,还起了杀念!
溱尧心思飞转,目光又回到龙姒裹身上。
这是局中局,父王分明是暗示他继续。
“如此说来,公主殿下,依您之言,您可有证据为自己辩驳一二?”似是已被上述之话打动,幽冥司判终于出声道。
“是啊,公主殿下,既然崇恩太子有理有据,您当
当也该有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忠臣不可听一家之言,我等朝臣自当会禀公论案。”
此时一番公证凛然的话一出,甚是妥当不过,众目听此循声所及,一英朗的男子沉默地走出席位,他逆着光,仪表风卓,负手立着,一副不知俗礼敬畏的样子。
但他说的很慢,慢到细听之下,是掩不住的长歌般的难尽。
四目凝对,姒裹怔怔看着他,人生萧索,又见时已是几番山河……
她一瞬就别开了目光。
宫灵俊……
刹那间,龙姒裹的十指狠狠掐入掌心。
而宫灵俊的目光亦在最初的凝望后便无交集。
他们,都默契地在当下选择疏离,毕竟无强有力的说辞以正清白,再多言,不过是逞口舌之能,徒惹人心生疑罢了。
可是,姒裹……宫灵俊淡淡笑了,笑容放肆而沧桑。你只要懂得,不管是怎样的悲伤,都是一时的,总有一天都会过去。
我知晓很难,可这巍巍之堂,狡狡人心,即便你兄长在此亦不能真正助你,你只能靠自己,用你的智慧,姒裹,用你的智慧去思考,去辩解,去脱险,让我相信这么多年的时光,它怎样教会了你百炼成钢。
似乎真正懂了他的切切之心,龙姒裹用了极大的力气站了起来,双脚在衣里剧烈颤抖,无视众人的错愕,兄长的震惊,一步一步,极缓地走至中央耀台。
“本宫要求传唤当日为本宫诊治,掌管医锩阁仙君,东海萼华。”
众仙纷纷交头接耳,思虑之至,只道东海萼华古来不问世事,不归各营,如此不同流俗之态与她的夫君薄允一般皆是渊清玉絜的世外之人。
这样的医者,她的说辞,众首的潜意识里是愿意听信的。
一刻钟后。
萼华由司法神领着进了平生从未踏及的太易殿。
空荡荡的大殿,冰冷,深寂,即便低着头也知这里坐着皆是六界龙血凤髓的神佛重仙,这里的人,每个动作都能掀起满朝的风雨。
额上不知何时已细细渗出密汗,众仙在目,一股入殿来便不知名的真气更是窜心入肺。
她下意识地望了黑阶下沉默的龙神女,萼华深吸口气,端正行礼。
“下仙萼华,参见众仙尊。”
“东海萼华。”
一道深处传来的女声不等她反应便直接提问。
“下仙在。”萼华表情平静而镇定望着来人。
“天庭校验当日,本宫是否由你医治?”龙姒裹举止自若,方寸不乱的发问。
“回公主殿下,是。”
樊烬戈很快便反应过来其中关联,当下便开口。“既由你为公主诊治,那你便将当日公主伤病来去细细说来,不可隐瞒!”
“是。”垂首凝眉的萼华也只是静了一瞬,便答,“当日,下仙诊治之际公主已至昏厥,经下仙所诊,公主受创之处位于腹部,腰部,皆为长锐之剑贯穿所致,另外肩骨移位,浑身刀伤十余处,深之处可见骨,另外三魂不正,气魄重损,故致昏迷,这之种种,已载册入案,众仙可查。”
众仙听罢,心中不禁惊惨,龙敛恒更扶首掩盖住湿红的眼眶。
“如何用药。”樊烬戈继续追问。
“由西海雪灵花为引,加以东海伏桑、商丘和跌外敷。”
“何不内服?”溱尧有疑。
“因公主脉息已乱,真气游走于脏腑,加之昏厥,恐被其噬不可强行用药,所以只得在压制元神之下,保守治疗。”
“至于内服。”萼华一缓气息,依旧不慌不忙地道,“下仙以为,圣岛灵花不适宜治愈公主之伤。”
琼光闻言眉目一冷,下意识看向溱尧。
莫不是东海萼华发现了什么?
正想着,就见龙姒裹朝下跪之人走了过去。
这另琼光的心神再不能宁定。
不对,这不是阿裹见宫萼华的常态,一定有蹊跷!
“萼华仙者。”
“是,公主殿下。”。
“本宫只问,即便加上这天下至灵之药为引,一个人在这种情况下苏醒,病体当如何?”
萼华瞬间就读懂龙姒裹话中用意,那是种真真切切,分分明明的暗示。
清亮的双光隐有淡淡笑意闪过,“正常情况下,如此伤势,已至危及。”
“可否带兵引战?”龙姒裹问的很认真。
萼华双手紧握着拳头,抬眼静静地望着她。
那年隆冬,千山暮雪之上,她也是这样,静静的说着那些只有自己知道的故事,平静地说着牺牲。
那一幕融入雪中的身影,一脚深一脚浅疲惫的身影。
她永世不会忘。
“天上一日,地下经年。九重天上,前后不过数日光景,除非轮回易身,逆转流光,万不可达。”
“那从旁参战呢?”樊烬戈立即接问。
“同样的,即便强度不等
,但若征战长年,损体、耗神,本体定至膏肓。”
啪嗒一声,琼光低头麻木地看着桌面上的水渍,不知道为什么听到此自己会哭。
我怎么能哭,我为什么要哭?
琼光啊琼光,这一切,不是你早就预知了吗,你为何,要为一个背叛你的人落泪,甚至如此替她觉得难以承受……
“那么萼华仙主,凭你所学但观本宫先下如何?”
阿裹……
萼华下意识一颤,满目落入姒裹眼里尽是惊痛。
“公主言辞有力,妙语连珠,目光清明,虽有旧伤在身,如诸公所见,贵体当无大碍。”
话罢,四目相接,久久竟不能言,像是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的时间,龙姒裹眸光微动,帘去眼里的湿意,
转身朝着众人,终于露出一抹温暖的笑容。
“本宫问完了。”
********
玄天门。
洪辰与天璇相携步出佛堂,正商议庶务间,忽一阵大风凭空而来,扫荡天地,波翻翻尘中度雾穿云便搅得来往的众仙衣袂翻飞,宝盖激荡,惊恐万状。
桌椅四下翻倒,跌滚踩踏声更此起彼伏,头顶原是灿日普照的晴空,如今黑得不见天日,似如万鬼潜伏。
“发生了何事!”
“老天,这是怎么了?!”
“妖象,这是妖象!”
黑雾中摸爬滚打的众仙何曾见过如此光景,堂堂的六域至圣之地,玉都之阙,灵台之境,一时竟被搅得个翻天覆地,大地遮漫。
洪辰一把扶住被飞椅险些砸中的天璇,嘴唇已经被咬得发白,听着自己心脏的狂跳声,一手扶着失声尖叫的天璇,一面逼自己冷静观局
天地间无光无象,处处是惊恐骇惧之声,一瞬间便如身在炼狱。
“皇嫂。”
幽微中,洪辰的声音娓娓传来。“……皇兄人呢?”
天璇闻言,不敢细想,顿觉一股寒气从足底蹿起,冷透了全身。
“皇嫂。”洪辰盯着烨烨震电的天空,衣裙扑面,当一双长矛出现在她们眼前,那刺眼的寒光终于让她领悟到一个事实。
“变天了。”
云蜃之外,夜綦瑧扬手一挥,又是一焰翻滚云崖穿经度络,直碾天境。
烈风至,巨雷般滚动的黑云又从天边压境,暗光嶙嶙,群龙无首,众仙如惊弓之鸟,阵脚大乱,心头竟有一种千年仙道断绝于此的绝望。
“快!通报天帝,摄政帝殿下!”
“不,不对,快去找司命天神,快找司命天神!!”
众仙已魂飞魄散。
“大人。”
匕清伫立云端,盯着少宫吓人的脸,欠身上前回禀道,“天庭三十三宫,已被我军全数控制!”
徐徐的,这双方才还在舞弄浑波的手缓缓收回,那愤怒的神情似也慢慢消失,众军暗暗吞了口唾沫,下意识默契的摆开阵势,就肩夜子硕的手突然抬了起来,食指净长,凉如九霜,像是宣步死亡的吿书般,指向阊阖天宫,口中道。
“抓起来。”
“是!”
匕清、余桓领命,抽剑上马,朝下千万大军示令,“众将听令,围困天宫,擒拿家眷!一个不留!”
“是!西海(精灵族、凤族)领命!”
“是!沧溟大军领命!”
……
这似乎已是一场令人无法抗拒的扑捉,令无数后来的老神仙忆起此连连摆手后怕,云雾迷茫的世界,黑甲突然撕天而降,鬼魔面罩,手执戈矛,见人即捉,遇眷皆收,无数的仙人四下逃窜散逃皆不能免于被擒的命运,突逢杀运,整个天宫惨怪的叫人打从心里丧胆。
宫灵娇一脚出殿正不知所以,直至一袭黑甲挡了前路,她才顺声音抬头,不过一眼,跌软在地,失声尖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