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时值三月,林芝的雪却越下越大了。波密县境内公路嘎隆拉山十七K至十八K路段发生雪崩,有不少恰好经过的客车被困在了那里。
尽管林芝地委和交通运输厅已经开始组织救援队伍了,可是那一长龙的被困车队还是显示着此时的情况非常紧急,救援刻不容缓。
车内的人们也在焦灼不安中沉默着,打破这片沉重的沉默的是一个女声:“司机大哥,能不能开一下暖气呀,这西藏的天真能把人冻个半死。”
司机大哥无奈地抽了一口烟,“不是不开,是咱们没剩多少油了,你先忍忍吧”语罢,司机摇了摇头,只能更加无奈地无视从车里传来的低微的啜泣声。
他听到前排有女人小声的抱怨:“早知道就不来西藏了,都怨你。说要来看桃花,偏巧遇到了雪崩,这下好了,要是没人来搭救——”
女人说到一半说不下去了,她旁边的男人大声安慰道:“别哭,咱们也只是堵在路上了,你看前面那几辆车,硬生生地陷进一个大雪坑里,不比咱们惨呀?”
顺着他的话,全车都向前望去,所看之景让他们都忍不住抽了一口气。就在距离他们不到两百米的地方,一辆大巴的车身已经有二分之一没入那个巨大的雪坑了,陆陆续续地还有雪块儿从上面滑下来,并不费力地想要将车身淹没。而在场的人们因为这雪块儿的猛势,都不敢贸然上前。雪势太猛,。雪块纷纷压了下来,稍有不慎就会压坏车玻璃,爬出去之后也是一个大坑,就算速度再快也躲不过那雪块儿。所有人都在等着救援车的道来。
“这要没人捞不冻死也得压死了。”有人小声嘀咕。
司机猛吸了一口烟,老道地说:“要是再有两个小时不把他们挖出来,就玄乎喽。”
此言一出,众人都更加压抑地沉默了下去。
其实,身陷被埋车子里的人感觉并没有那么糟,最起码严真算一个。在这漫天雪地中醒来,严真有种身处仙境的错觉。片刻,才回归现实。两个小时前,他们乘坐的大巴从嘉黎出发回那曲,经过林芝的时候不幸地遇到了这场雪崩,便被困在了这里。
她隐约有些佩服自己,竟然可以在这样沉重的氛围内用寥寥数字概括出这场将一车人的生命陷入险境的灾难。于是,她便微微一笑来自嘲。
她有些出神地想:如果没有这场雪崩,她们是不是就要看到林芝的桃花了。三月份,正是林芝桃花盛开的时候。
“姐姐,你不感觉冷吗?怎么还笑呀?”身旁响起一道稚嫩的女音,严真略带诧异地望过去,对上一双晶莹明亮的黑色瞳仁时,才知道那个姐姐是指自己。
这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女孩儿,跟着家长到西藏旅游,中途却遇到了这场雪崩。她本是坐在靠窗的位置,只是那扇窗户被雪压坏了,她才挤到了严真身边。
严真凝视着她,随后将裹在身上的大衣敞开,将她包裹了进去。看见这件大衣她又有些恍惚,这是出发前他放进她包里的,她不是很喜欢,却终究没有拿出来。
他说:“别看这件军大衣不好看,但是它保暖,在西藏用得着。”
他在西藏当了几年的兵,他知道,于是她便不再执拗地拿出来,现在还果真派上了用场。
回过神来,她对着小女孩儿微笑,或许是做过小学教师的缘故,严真对待孩子总是更温和一些:“有什么美好的回忆吗?”她问,有些驴头不对马嘴。
女孩儿一愣,随即转了转黑亮亮的大眼睛,脆生生地说道:“有!”
“姐姐也有。”她说,“刚刚我笑,就是因为我想起了这些美好的回忆。一想起这些,我就不冷了。”
“咦?”女孩儿明显不懂。
她轻轻揉了揉女孩儿的小脑袋,说:“因为曾经有个人告诉我,一个拥有很多回忆的人,只有在陷入回忆之中才会感到久违的温暖。”
那句话是他说,他在西藏当了几年兵之后就进了特种兵大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遇到危险的任务,九死一生的时刻也经历过,他说,他曾经为了一个目标潜伏在雪堆里两天,冻得手脚都失去了知觉,可还得端着枪。
他的大队长就告诉他,别时刻都绷地跟一根弦似地,放轻松点儿,想想高兴的事儿。
他就寻思着,想什么呢,于是就陷入了回忆,再后来,就忘记了冷。
女孩儿眨眨眼,似懂非懂:“那姐姐有什么好的回忆?”
她闭上眼,靠在座椅上。
回忆吗?
她应该有好多好多,可值得回忆的人,却那么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