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一声轻响,雕花木门被推开,坐在窗边的女子似是猛然被惊醒,但随即敛去了一瞬的忐忑之色,平静地朝门口看去。
来人深青色的袍角首先出现,不知是何质地,只觉缎面如水,在门外溢进的暮色中宛若流光一般。
不过穿在这人的身上,如何华丽惹人注目的衣裳都注定黯然失色。
“王猗,我已经再无甚么可说的了。”她淡淡道。
王猗安然坐在她的对面,轻笑道:“白芷若,你可知你何以会落到这副田地?”
白芷若,即那时的李子若消瘦娇弱的身躯猛然一颤,她此时只着一件素白的中衣,外披同样素白的宽袍,看上去弱不胜衣,面容虽然苍白,却为她原就秀丽的面容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风韵,但她的目光却如针刺一般,“我输了,成王败寇而已。”
“你错了。”王猗道:“你只自以为是地在与我亦或婠婠博弈,但实则你根本不在我们的棋盘之上。你之所以落到这副田地,是因为你实在太蠢。”
白芷若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说甚么?”
“从一开始,婠婠就知道你会这般落到我的手里,所以她才会将你送到王家来,可惜你还自以为得到了倚重。”王猗看着她的目光极其淡漠,就如同看向手边那圆润光滑的棋子一般,“她应该很清楚我从一开始便知道了你的身份,唯有你还自以为做这魔门的钉子,你早已是枚弃子。”
白芷若终于打破平静的面具,颤抖道:“为甚么?”
“因为你的姐妹白清儿。”王猗的目光中没有一丝怜悯,“你们魔门中人多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但你与白清儿却是嫡亲的姐妹,你们是双生子,虽魔门中人并不重血缘,但当年你与白清儿一道被尹祖文寻到,他见你姐妹资质皆不差,便没有下手杀掉其一。如果当年他如往常一般下手,杀的那个一定是你,你可知为何?”
她却只是沉默,神情带着支离破碎的愤怒悲哀。
“因为你不如白清儿美丽。”王猗缓缓道,“只是因为这个原因,你定然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哪怕你比她聪明比她能干比她听话。你讨好尹祖文,他果然将你与白清儿一道送到祝玉妍门下,但最后练姹女的是白清儿,你只能跟在婠婠身后。你尽心尽力为婠婠做事,尽管存着得她信任再反插她一刀的主意,实则婠婠要比你聪明多了,否则祝玉妍亦不会将她视作继承人,她不会信你,甚至为了提防白清儿,将你送到了王家。”
“婠婠!”她咬牙切齿地说,“她甚么时候和你有了交情!”
“交情?”王猗挑眉,“谈不上交情,我在她十岁的时候就认识她罢了。”
“甚么?”
王猗却只是淡淡笑道:“她明白在我手下的你会是甚么下场,所以你所知道的消息不过是极浅显的,重要的东西她并不会让你知晓,若非我的计策,你又怎会探到如此多的消息。婠婠或许也没想到,我居然会利用你去探听魔门的消息。”
白芷若的脸色苍白如纸,“为了提防清儿,为甚么,为甚么!”
“因为尹祖文显然更属意清儿而非婠婠,祝玉妍既死了,又何必遵从她的遗愿,若非《天魔决》在婠婠手中,恐怕早已有人公然向她下杀手。你的清儿妹妹可比婠婠好控制多了,婠婠太聪明也太自主,绝非尹祖文可以控制的角色。白清儿有了你这样一个背叛魔门的姐妹,你想她会如何?”王猗忽然露出趣味的神色,“可惜现在知晓你背叛魔门的人,唯有一个我,一个婠婠,看来我还是被她算计了去呢。”
白芷若颓然低下头去,在这一刻,她终于发现,自以为的自己,原来在这些人的面前不过跳梁小丑一般卖弄着小聪明。这些人,王猗,婠婠,他们的心太深,深不可测,竟是看不到是黑是红。
即便是笑得甜美,也许下一瞬便要杀你,即便是不露神色的淡漠,但实则心中早已千机百转。
他说得对,她非是甚么输了,不过,太蠢罢了。
王猗安静地推门离去,不去看身后那个女人崩溃大哭的模样,唇边缓缓勾起一抹笑意,他又怎会是容易被人算计的人?人家既然送上门来,总要让人吃一吃亏才符合他的本性。
四人先后跃上那株可俯瞰尹府后院小楼的大树,朝府内主建筑物的方向瞧去,大堂灯光通明,隐隐传来管弦丝竹之声。
寇仲忍不住叹气道:“若是你我,定然想不出这般一石二鸟,一环套一环的诡计。”
“王猗此人深不可测,我至今仍无法理解他怎会轻易许下这般承诺,即便是为了平息老跋和龙大小姐的怒火,也不至将整个家族都拖下水。”徐子陵沉声道。
龙葵看着不远处的灯火,微笑道:“怎么,子陵仍不信那人的诚意?”
徐子陵摇摇头,“不,仅凭他交到我们手上的这份东西,便足以见他的诚意,这才最让我疑惑。”
寇仲得意洋洋:“许是因为他一见我便觉得我有夺得天下的霸气呢?就如那甚么宁道奇给李小子批的狗屁皇帝命一样,他能看相,说不定这个王小子能看人,他当初不就拒绝了李小子?”
跋锋寒却忍不住笑出声来,“还是少帅有自信!”
徐子陵哑然道:“他确实有自信,不过此时天下大部分人恐怕都猜测他会被那个皇帝命的李小子打得屁滚尿流。”
“王猗这个人,似乎并不会做没把握的事。”龙葵缓缓道,“你们不用看我,我承认确实察觉了他的心思,莫说我与他并不可能,即便是能因此与我有甚么,他也并非为了儿女私情便作这种决定的人,你我都清楚的很。”
寇仲还待说甚么,却被徐子陵捂住了唇,只见他无声道:“有人来了!”赶忙定睛朝下看去,随即目光便有些古怪起来,因下方从黑暗中掠出的人无论身形样貌,都像极了石之轩!若非他们这些对石之轩知之甚深的人,恐怕一眼看去定会将那人看作石之轩,但寇仲只一眼便辨认出这是个假货,因他的气质风范实不及石之轩万一。
那身影只在下方一晃而过,只听堂内即刻有人惊呼一声,“谁!”
随即便见尹祖文从堂中走了出来,脱口而出道:“石之轩!”但很快他又皱起了眉,显然发现不对,但却容不得他多想,一个丫鬟惊慌失措地奔过来,噗通一声便跪了下来,“老爷!老爷!夫人不好了!”
尹祖文大惊,“甚么?”方才那身影他不过约莫瞧了个背影,并未看得清晰,且他实则是魔门的人,亦与石之轩有来往,所以根本未将那身影放在心上,即便是石之轩到此处来找自己,也非是甚么奇怪的事。所以他并未多想,朝近侍小厮吩咐了两句,便随着那丫鬟匆匆往后堂走去。
“好戏开始了。”龙葵轻声道。
不多时,李渊的声音果然传来,四人皆对王猗消息之准确叹为观止,李渊秘密出宫此事即便是宫中之人、李渊近臣恐怕也没有几个人知道,更何况他是出来贪欢享乐、寻花问柳,以他帝王之尊,对此恐怕忌讳得很,也由此可以看出他对尹祖文的信任。
寇仲与徐子陵对看一眼,皆对尹祖文这个魔门中人得到李渊如此信任倚重感到心惊,此人乃是魔门高手,精通“七针制神”的可怕本事,偏偏还有个女儿是李渊宠爱的妃子,非是寻常角色,有这样一个魔门中人留在李渊身边,无疑于李唐而言是一个极大的威胁。
“走!”待李渊与立在他身侧的高手从院中小楼径自往大堂去了,跋锋寒才轻轻拍了拍寇仲与徐子陵。
寇仲低声道:“那老家伙应该就是宇文伤?”
“不错,宇文阀的第一高手。”徐子陵道,跟着跋锋寒和龙葵的身影没入尹祖文的后院之中。
很快便看到了一盏灯笼幽幽照着一个窈窕的身影,她见四人过来低声道:“快跟我来,一路上的三两个守卫都被我的丫鬟支开了。”
龙葵见这女子衣着华丽,姿容秀美,尤其行止之间有种说不出的轻盈美感,便猜测她应是尹祖文的妾室,还是颇为受宠的那种,应擅舞技,行走起来才会如此婀娜多姿、优美好看。
“叩叩。”她轻轻敲了敲门。
“谁?”室内传来尹祖文的声音。
“是我,老爷。”
“吱呀”一声门响,尹祖文瞳孔猛然一缩,因为他无论如何也不曾想到,这门一开,迎接他的便是这悄无声息,偏偏让他感到冰寒刺骨的一剑!
几乎在一瞬间,他感到全身的血液都凝到了一处,竟是第一次离死亡如此之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