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词语能够形容这一剑的迅疾,就像没有人能够料到此刻会出现这柄剑一样。这样刁钻的角度,这样迅雷不及的速度,令人陡然色变。
银光闪过,鲜红飞溅。当的一声,长剑落地。
赵青左手捂着右腕急退两步,鲜红液体正从她指缝中浸溢而出,而她的双眸,却死死盯着原本还站在她身旁之人,以不可置信的语气嘶吼:“你,不是杜小月!”
没错,杜小月。
原本站在赵青左边纪晓岚右边跟乾隆身后的人,正是杜小月。可咱们都知道,杜小月此刻正在紫禁城中,那眼前这位,又怎么会是杜小月?
她短剑当胸,笑吟吟的望着赵青,“既然有假冒的赵青,自然也就会有伪装的杜小月。你说是不是啊,四姑娘?”
四姑娘,十四王爷的宠妾。而她这个把月来,却被人唤作另外一个名字,赵青。
“赵青”环顾四周,纪晓岚和珅等人脸上皆不见惊讶。“原来,你们都知道了!”
其实她也知道了,从眼前之人一开口说话,她也认出了对方的真实身份。“霍青桐,或者说,容妃娘娘?”
“杜小月”粲然一笑,左手在脸上拂了几把,已露出大半真容。“千万不要相信独一无二这种说法,有一,就一定会有二。你真的以为,天下间精通易容的只你一家,而天下间能做这人皮面具的巧匠,都得为你们王府服务?”
“你得知道,”她拿着那薄如蝉翼的面具在面前轻抖,转头朝乾隆抿唇一笑,“天下,都是帝王的,何况,几个面具乎?”
“赵青”,不,是四姑娘。她紧咬着下唇,右腕上传来锥心之痛,怕是,已然废了。可她还是不甘心,不愿承认失败,不愿面对失败的后果。“你是何时怀疑我的?我模仿赵青谈吐,模仿赵青的身形,模仿她一切的一切。纵然没有十成,也足足有八分。连跟她相熟的纪晓岚都从未怀疑,你,你甚至见都未曾见过她!”
霍青桐点头承认,“我是没见过她,可我却见过你。一个人不管再怎么伪装,也不可能完全成为另外一人。你说的没错,我没有理由怀疑你,我甚至连两相比较都不能够。可正是因为我从未见过她,才更加深了我对你的怀疑。因为从我看到你第一眼起,就感觉你像一个人,而那人,只能是四姑娘,绝非我素未谋面的赵青。”
“呵,”霍青桐笑了笑,接着道:“如果你非要问的答案的话,那就算是,女人的直觉吧!”
四姑娘面如死灰,而身在不远处被重重包围的十四王爷,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咱们来把这场闹剧结束吧,十四叔!”乾隆望着他,没有询问的意思,而后者,显然也早已失去说不的权利。
十四王爷自嘲的笑了笑,“八哥没有成功,弘晳没有成功,今天,我也没有成功。但你不要以为赢的人,就会一直赢下去。日月更替,改朝换代,这是必然的趋势。今日,我没有将你扳倒,并不代表他日,我的子孙后代不会坐在那紫禁城中执掌天下。瞧瞧你的儿子们,瞧瞧大清朝的皇子们,他们还有哪一个,能敌得过兄弟阋墙、党派之争?呵,或许有,不过此刻,怕早已被你的皇后跟国舅除之而后快了。有时候蠢人,未必不会办聪明事!”
“聪明事?”乾隆摇头,看着十四王爷似笑非笑,“你真的以为,朕会将整个禁宫,交到这样两个,你口中的蠢人手中?朕的皇子,大清朝的阿哥们,或许此刻仍被囚在紫禁城里的某个住所之中,可能是养心殿,也可能是坤宁宫。可你不会真的以为,朕对此是无能为力、措手不及的吧?”
“你说得对,朕的父亲赢了,朕也赢了,可朕的儿子、朕的孙子,却未必会一直赢下去。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而皇帝的儿子,也未必各个都能够做皇帝。今日,紫禁城里正在上演的好戏,只为了两个目的。其一,如果连这样两个蠢人的圈套都能落入,如果连这样两个蠢人都制服不了,那他们这辈子,还能继续做皇子,可也只能是皇子;其二嘛,如果那拉氏真的经不住蛊惑,做了这样一个蠢人,那她仍旧是皇子的母亲,可惜,不再是皇后!”
事已至此,十四王爷还有何话可说?人都道一子错,满盘皆输,可他,好像没有一子是下对了的。或许,废太子在禁宫中的那个所在,就是他此生唯一的终结。与其不同的是,他或许还有个儿子陪着。
十四王爷瞧了瞧怔坐在地上已半天说不出话的陈家洛,不禁摇头。有,还不如没有的好。
红花会诸人此时也没有主心骨,心心念念盼着是汉人的皇帝泡汤了,一直以为是自己人的总舵主却成了不共戴天的敌人。这,情何以堪?!
乾隆也没有为难他们,任其自走自留。哪朝哪代都少不了这样一群人,今天镇压了,明日还会冒出另外一批,就像手心儿里的水,攥也攥不住。纵然天下仍是汉人的,那又如何?赋税加重了,种地的有怨言;俸禄克扣了,做官的有怨言;而国库空虚不够奢侈挥霍了,皇亲贵胄又要有怨言。怨言多了,就要造反。管你是汉人还是满人,是外族人还是自己人。做皇帝的操心如何镇压这一股股逆匪,还不如多想想怎么绝了山东的旱、堵了江浙的涝、防了陕甘一带的地震来的实际!
至于十四王爷,乾隆当然不会杀他。只是王爷不再是王爷,总舵主也不再是总舵主。父子相认,夫妾重逢,不如就遂了他们的愿,替已故和硕理亲王、声名远播的前废太子、朕的伯父,看家护院厮守终生吧。
好戏落下帷幕的时候,万岁爷自然也不会再逗留积香上。他揽着爱妃,坐在马车上,堪堪往皇宫驶去。唉,说不得,哪里还有个烂摊子。
霍青桐窝在他怀中,忽然道:“我今日才算明白,伴君如伴虎这句话。”
“什么意思?”乾隆低头看她,唇角挂着笑。
“意思是就是今天还是皇后的,明天说不定就不是了。今天还是王爷的,明天就连平头百姓还不如。而今天是皇子、皇妃,哼,明天,还指不定是个什么呢!”
乾隆叹了口气,拉起她的手,凑在唇边亲了亲。“朕想要的,不过一心人罢了。”
“你的意思是说,但凡不跟你一条心的,都是要铲除的咯?”霍青桐斜睨着他,而后者没有回答。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答案。
“你要知道,树都会长高,花总会结果,人心,也是会变的。万事万物都在更替变化,你有什么把握,能够叫人永远跟你一条心呢?”
“所以?”乾隆迷眼,怀抱收的紧了些。
“所以,我或许有些后悔了,”霍青桐摇头,略作哀怨的看着他,“或许,我真的不该跟你进京城来,跟你入宫,跟你……”
乾隆动容,刚才被剑尖直指心房,也不见他如此刻这般焦躁无措。他将怀中之人紧箍在胸前,气息喷覆在她面颊上,开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如果,有一天,我跟你也不是一条心了,你会怎么对我?”霍青桐不是害怕,而是担心。同床异梦、夫妻离心,这是任何女人都不愿遇到的事。更何况,他们还将有一个孩子。紫禁城里,生过皇子的女人何其多,大清朝成年的阿哥们,亦不在少数。如果有一天,她开始为自己儿子谋算,为自己谋算,他们之间,该当如何?
如果的事情,乾隆从未想过。但他从未想过的事情,并不代表他此刻不会去想。他现在才开始想的事情,也不代表不会想出答案。
乾隆开始想,却发现事情并不那么复杂。因为答案就在那里,一直在那里。他只是,现在才发现罢了。
“傻丫头!”乾隆爷揉着心爱女子的额发,开始笑了。
“你笑什么!”霍青桐送他一记白眼,这是一多么严肃多么深刻的问题,怎么还有心情笑,跟刚娶媳妇儿的傻小子似的。
乾隆爷道:“我是在笑,有些人杞人忧天。”
“杞人虽忧天,却不代表天就一定不会塌下来。”霍青桐望着他,至少在现在,他还是她的天。至于何时会塌,只有天才知道。
“是啊,你说得对,可你也该听过这样一句话,山不就我我就山。”乾隆揉着她精巧的下巴,低唇在上面蹭了蹭。“傻丫头,如果你变了,我就不会跟着变么?你说往东,我就往东,你想往西,咱们便往西。总是你想怎样我就怎样,你心思如何我就应和着的。不管怎么变,咱们都是一条心。”
霍青桐怔怔望着他,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只是……如果他没有趁自己愣神之际,将头埋在颈间啃啃舔舔,大吃豆腐的话!
“讨厌!”霍青桐笑着推他。这是多么正经的时刻,偏偏总是这么不正经。
乾隆爷呵呵一笑,将手掌覆在心上人小腹上,摩挲着那微微的凸起。“儿子呀,你可要赶快出来,帮阿玛拴住你额娘。免得她这根翠羽哪天变了心,飘啊飘的飞出了皇宫去。留下阿玛遗憾半生孤独终老,可怜啊可怜!”
“你少来了!”霍青桐被他闹得哭笑不得,索性两臂一勾挂在他脖颈上,佯作凶悍道:“我才不呢,我这辈子哪儿都不去,天天在你眼前晃荡缠着你。什么江南来的美人啊八旗选的秀女啊还有番邦进贡的异国风情,全都靠边站。我要是变心呢,你才走运了。你若是敢变心,我就把你的心挖出来,吃了!”
“那正好,爷心甘情愿呢!”乾隆就着这姿势往前一扑,一手护住她肚子,一手撑在颈边,将她堪堪压在身下。“爷巴不得你天天缠着我,日日念着我,白天夜里想得都是我。”
话音刚落,四瓣相接。一个绵长香醇的吻,就此开始。
直到霍青桐平复气息,再次窝在他怀中的时候,她戳了戳自家男人的胸膛。“哎,我跟你说,不要总是儿子儿子的叫着,万一里面的是个公主呢?整日被自己阿玛当男孩儿般叫着,女儿是会伤心的!”
乾隆爷嘿嘿一笑,手心仍跟腹中孩儿做着交流。“一定是个儿子,”他说。
“你怎么知道?”霍青桐不信。
朕当然知道,他该是个儿子,他一定会是个儿子。乾隆轻吻爱人的唇瓣,“他一定是个儿子,朕最出色的儿子,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你们都知道我欣赏留白,所以,咳咳,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抱歉因为种种原因让大家久等,终于大结局,真真了却一桩心事。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支持,万分感谢!!!<div class="divima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