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晓小的时候,曾经捉到过一只蝴蝶。那只蝴蝶的翅膀一片纯白,带着几点圆形的黑色斑点。这只不过是非常普通的一只,从菜青虫转变过来的蝴蝶。它即没有美丽的花纹,也没有鲜艳的色彩。同在油菜花地里飞着的其他蝴蝶一样普通,根本没有办法把它从千千万万只蝴蝶中区分出来。
但是,暮晓却像着魔了一样的喜欢它。
她把它关在一个透气的透明盒子里,还在盒子里放了刚摘下来的鲜花。她对着它自言自语,唱歌,说话,她甚至还给它取了名字。
她是真的,想养这只蝴蝶做宠物。
我们都知道的,就像某一种类型的故事通常会有的结局一样。那只可怜的小蝴蝶没能活过第二天早上,它安静的躺在暮晓的手心里,再也不能飞翔。
她捧着那只蝴蝶一整天,既不说话,也不吃东西。
她还太小了,有些事情,即使格瑞告诉她,她也无法理解。
你可以合拢大坝,改变水流的方向;你可以竖起屏障,改变风吹的方向;你甚至可以建立隔离,阻止火的燃烧。这些事物即使无形,你也可以假装自己囚禁了他们。但是,无论是什么,只要一样事物有了自己的生命。你就再也没办法了。
没有哪一个生命,能够束缚另外一个生命,而不付出任何代价。
即使你用最坚固的锁链,最密不透风的囚笼,也是没用的。生命是强大而无形的存在,它固执的不容任何人侵犯。在每一次呼气与吸气之间,血管奔涌着的滚烫的血液,都是不安定的。
格瑞很喜欢看结婚的新人互相交换戒指的一幕。
不管他们曾经是多么镇定自若的大人物,在那一刻,总是会小心翼翼的对待着那个小小的金属圆环,连手的颤抖都没有办法停止。只是最简单的一个动作而已,却紧张到连额头都沁出了汗珠。
束缚这种东西,只有在双方都自愿接受限制的时候,才会有意义啊。
格瑞看着窗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温暖的日光斜斜的笼罩着他,让他的脸部轮廓在一片橙黄的光芒中变得柔和起来。
他歪着头,拿着一把小剪刀,修剪着花瓶里一束新摘下来的玫瑰花。他之前没有见过这种品种的玫瑰,花型不算太大,但是颜色绝对是最热情的火红色。
“这种玫瑰花,叫什么名字?”他侧过头,询问站在他身后的那名侍女。
那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格瑞估计她最大也超不过二十岁。大概因为之前看到过格瑞吐血的样子,一直过分的小心翼翼,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她怯生生的看了一眼格瑞,小声的回答道:“它叫维纳斯。”
维纳斯?格瑞拿剪刀的手一抖,一朵开的正艳的玫瑰花被硬生生剪掉一半,从枝头跌落到桌布上。
“哎呀。”那名侍女小声的惊呼了一声,又连忙捂住了嘴。她偷偷看了一眼格瑞,见他没有在意,才稍微放下了心。
而实际上,格瑞在思考另外一件事情。
维纳斯玫瑰,格瑞虽然没有见过,但是,他却是听说过的。它被誉为玫瑰皇后,据说有着所有其他品种的玫瑰都不曾拥有的夺目色彩,并且以娇小优雅的外形而闻名。它的花语是,火热的爱情。据说,这种玫瑰花存在着一种更为珍贵的白色变种,冷艳华贵,被称为玫瑰公主。
这种玫瑰花,曾经是格瑞母亲的至爱,也一直是她心目中的遗憾。因为这种美丽的植物异常娇贵,它对于温度非常敏感。过热的夏天,和过冷的冬天,都会轻而易举的令它枯萎,帝都炎热的夏天会毁了它的。所以,它只能在少部分四季如春的地区生长。
格瑞用手指在桌布上轻轻点着,勾勒出帝国的版图,它有着一条向内弯曲的漫长海岸线。除了帝都这个掌握着全国命脉的核心城市之外,它的大部分版图,都是由一个个城市和由这些城市串联起来的众多乡村组成的。
格瑞知道自己是处在一个较大规模的城市里,而且靠近内陆,因为吹来的风里面,已经没有在迪莫斯能常常感受到的那种海腥味了。
他必须尽快确定,在自己昏迷着的那段时间,阁瑞斯究竟将自己带到了什么地方。维纳斯玫瑰的出现,大大的缩小了他的思考范围,但是符合条件的区域,仍然有好几个。
维纳斯玫瑰的主产地耶摩尔城,是他首先考虑的,这是一个浪漫的不可思议的城市。在所有的记载中,它都是男人艳遇和女人购物的理想选择。虽然就他昏迷的时间来说,这个城市距离珊瑚海域可能有点太远了,但是,谁能肯定,自己从侍女口中问道的日期,真的是正确的?
位于帝都北上角的斯达格尔城,则一直都是让帝都贵族们感到不安的存在。它与好几个国家接壤,因此,保持一定的军事实力是必要的。但是,物极必反,在帝国历史上,这个城市的好几任城主,都试图推翻帝都,独立成为一个全新的国家。如果对斯达格尔城的军事实力进行限制,事情又会朝另外一个更糟糕的方向发展,同它接壤的那几个国家,并不像有些贵族想象中的安分。
而且,这里离珊瑚海域很近,更关键的是,帝都和缇斯兰迪家族的力量,在这里没有太多的渗透。
桑塔路亚,则是格瑞考虑的最后一个地方。事实上,这里只有一小块地方才可以生长出维纳斯玫瑰。但是,格瑞仍然把它放进了自己的目录中,因为海娜公主的舅舅,就是帝国第一任皇后的亲生弟弟,就是这里的城主。
格瑞不清楚海娜公主到底知不知道阁瑞斯王子的事情,但是假如他们之间存在某种协议,那么桑塔路亚,则将会为阁瑞斯王子提供最佳的庇护场所。
格瑞觉得自己像是在做选择题,A,B,或者C。选择的正确与否,将决定他是否能够重获自由。
他捻着那朵残存的玫瑰花的花瓣,皱着眉头思索着。
“你在想什么,格瑞?”阁瑞斯王子推开门进来,看了一眼那个侍女,便示意她离开。那名侍女行了礼,退下了。
在她弯下腰的一瞬间,格瑞注意到在她耳后的头发里,戴着一朵小小的白色绢花。那个应该是……
“回答我,格瑞”阁瑞斯靠近他,抬起他的下巴,注视着他的眼睛,再次询问道:“你刚刚在想什么?”
他似乎遇到了什么让他觉得很不高兴的事情,格瑞明显察觉到了这一点。他挑起眉毛,决定赌一把。
“阁瑞斯王子,我想我们之间可能有些误会需要解开。”
阁瑞斯挑了挑眉,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我很抱歉失去了所有关于您的记忆,也许,我的确曾经得罪过你。但是,请您体谅一下我当时年龄,不管我做错了什么,请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而不是想现在这样一直关着我。缇斯兰迪家族的任何人,都不会试图掩盖他所犯下的错误。”
他加重了缇斯兰迪家族这个单词的音量,这也是他这段话里唯一一个想要强调的重点。
阁瑞斯看了他一会,摇了摇头,说道:“格瑞,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句话让格瑞多少都有点不舒服,他的语气,像是在跟一个任性的小孩子说话一样。可是天知道,上辈子加上这辈子,格瑞都已经过了而立之年了。
“格瑞,有件事情,虽然很遗憾,但是我想,我还是告诉你的比较好。”阁瑞斯的手指缠绕上格瑞的发尾,微笑着说道:“就在几天之前,人们在珊瑚海域附近发现了你的尸体,而且,遗体已经顺利火化,现在正在送往帝都的路上。估计过两天,缇斯兰迪家族就会开始准备你的葬礼了。”
格瑞愣了愣,迅速的反击道:“这不可能!在没有缇斯兰迪家族确认过之前,没有谁敢对遗体进行火化……”
他突然停住了,不敢置信的看着阁瑞斯,连声音都开始不停的颤抖。
“你把乔恩怎么样了?”|
阁瑞斯笑笑,赞赏的看了格瑞一眼,格瑞却只想把那张脸孔给活活撕下来。
“你真是个聪明的孩子,就像你想的那样,我恳求他帮我写了一封信,然后连同骨灰一起,寄给了缇斯兰迪家族。缇斯兰迪家族的人对他非常信任他,所以,没有人会怀疑的。”
格瑞觉得自己的血都变冷了,他觉得自己似乎连声音都是漂浮不定不受控制的,但是他还是坚持着,问出了那个他连想都不敢去想的可能性。
“他还活着吗?”
阁瑞斯看了他一眼,皱起了眉头,答非所问的说了一句:“他不愧是缇斯兰迪家族的管家,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
格瑞紧绷的神经终于稍微放松下来了,但是,很快他的心又悬起来了。因为阁瑞斯轻笑着,看着他问道:“格瑞,你想见他么?”
格瑞拿不准他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本能的楞了一下之后,就在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了,也许根本不是阁瑞斯想让自己见乔恩,而是乔恩想要见到自己!
一定是阁瑞斯想从乔恩那里得到什么,所以,才会把自己当成某种砝码。
“你肯让我见他?”他看向阁瑞斯,脸上仍旧是一片平静,内心却仍不住开始替乔恩鼓掌了。
阁瑞斯沉默了一会,似乎是在下定某种决心。格瑞一点也不担心他最终的决定,只要让乔恩抓住一点主动权,基本上,他就可以一直立于不败之地。在掌控人心这方面,他跟着格瑞爷爷那条成精了的老狐狸简直学了个十成十。
在这方面,阁瑞斯明显还差得太远。
“格瑞,我知道你和他的感情很好。虽然这样做很危险,但是我可以送他离开帝国,去任何一个他想去的国家。”阁瑞斯叹了口气,神情疲惫的看着格瑞,低声说道:“格瑞,你去劝劝他吧,只要他答应永远不返回帝国,也永远不想别人透露你还活着的消息,我可以立刻送他安全的离开。”
格瑞看了他一会,然后,嘴角浮起了微笑。
“我很乐意能够帮上您的忙,阁瑞斯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