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毓宁惨遭毒打一事很快传进汤夫人房里,婢女们纷纷嚷嚷:“哎哟哟,什么人这么大胆,连汤家的人都敢打?”
“还偏偏打到咱们新晋的小少奶奶身上。”
“那谨少爷不是要心痛死了去。”
姑娘们好一阵子嬉笑,二管事吴妈佯怒斥道:“个个生了贼豹子胆,连少爷房里事都敢拣出来笑话。”
汤夫人压压唇角笑纹,道:“总归是为我儿挨的打,扔着不管也不是个事儿,成林,传话下去,抓到人,每人赏五两。”
前院接令的小管事很为难,成林回话道:“回太太,这差事可办不成,太太是不知啊,现今那些流民无法无天得紧,根本不讲道义。今儿咱们汤府放话抓人,明儿他们就敢火烧了这里。
太太,这里不比省城,咱们不能硬来,强龙还不压地头蛇呢。依小人愚见,少奶奶这亏还是暂时忍下,回头人手齐了,再秋后算账不迟。”
汤夫人轻蹙眉,惊忧道:“这可怎么跟少爷交待?”
成林手拢袖,不惊不扰地回道:“少爷那里少不得要瞒衬一二,免得闹出事来,影响伤情。小人会说那些刁民全数给挑了手筋脚筋,沉塘喂王巴。太太,您看这话如何?”
汤夫人笑得意味深长,道:“成管事也是为着咱们整个汤府,那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成林抖抖袖子,还有句话非说不可,道:“太太,这时局乱得紧,省里都闹开了。咱们这里也须得早做防备,小人做了番安排,”他停下。
“有话直说。”
“小人照最低防守标准配人手,府里人手还是严重不足,”成林递出他的人员值班排表,一脸的惭愧,“小人无能,调不出人手护送少奶奶外出。”
汤夫人抖开纸瞧了瞧,笑得更满意,道:“你何错之有,都怪这时局,能做成这样已经不错了。不过出门扔点药渣,只要你们少奶奶不贪玩走远,出不了大事。流民再怎么刁滑,也不能为难个小姑娘不是?”
众人齐称是。各家有各家的难处,灾荒年头,汤府内外要防守,却人手不足,不能面面俱到,也就不能为少夫人配给随身保镖,这也没办法的事。
汤家以持善为门风,下人们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不会漏半点风声出去。外人能知道什么。假使穿破烂的乔毓宁在外受欺侮,大家也不过可怜一声:这世道。
因而依汤夫人的意思,小儿媳将要吃上很长一段时间的苦头。即使不会天天被打,空着肚皮走上三里地也够个孩子受的。
翌日,乔毓宁照例天不亮来请安。
汤夫人起罢,瞧见小儿媳脸上伤,心疼道:“你歇息几日。”
“婆婆,媳妇行的,真的,不痛。”乔毓宁忙打保票,坚持为汤家少爷早日康复尽分力。
汤夫人见她坚持,把地图交给她,嘱咐她路上多加小心别再摔跤,摆摆手,让惠珠带她去厨房。乔毓宁看看画图,今日要去的地方远些,赶不回来吃早饭,眼巴巴地瞅着厨房大娘。
惠珠递上红果串,道:“少奶奶,早给备妥了。”
“惠珠有心。”
乔毓宁带齐东西,出门散药渣。
出了城,乔毓宁边走边小心往后瞄,总觉得身后有人尾随。爬过山坡,沙沙声,半人高的野草丛里,不轻不重的脚步声紧紧跟追。乔毓宁害怕,几步快跑,慌乱中她仰面摔倒,手里拿着药包甩了出去。
药渣包落在一个瘦瘦的黑人手里,他猛扯开纸袋,抓起一把药渣嗅闻,大笑道:“原来是汤家的药渣,你说,要是全县人知道这件事,会怎么样?汤少爷的病永远都好不了吧,哈哈。”
乔毓宁咬咬唇,道:“药渣都是一样的,大家不会相信的。”
那人笑道:“其他人相不相信不要紧,汤五爷相信就够了。”汤五爷是汤氏一族的族长,昆县大部分地皮都归汤五爷所有,是昆县最大的地主爷,他与昆县最大的财主汤沐恩汤九爷严重不合。
这事问昆县哪个人都知道。乔毓宁明白这人是本地人,瞒不掉,她又慌又怕,问道:“你、你想怎么样?”
对方阴阳怪气地说道:“也不想干什么,就想借两个钱花花。”
乔毓宁回道:“我没钱。”
“呵呵,看来你是不想汤家少爷活了,要是汤家老爷知道你吃里扒外暗地里谋害他儿子,你还想活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我说了,我没钱!”乔毓宁已经认出这人是昨日那烂泥胡同里没动手的那小子。昨天他一定跟踪了她,摸清了她的底细,今日尾随她抓现行。
她敏锐地意识到这是个硬点子,像黄鼠狼一样聪明狡猾,她打不过他,也跑不掉。她不敢跟他撕破脸,道:“我每月有二两月钱,这个月给我阿娘了,下月一发,我就给你。”
对方吐掉嘴里草茎渣,吼道:“那你要老子吃西北风?!没钱,老子就——”声音在奉上的红果串里嘎然而止。
乔毓宁哀求道:“这个给你,求求你不要说出去,汤少爷人很好,你别说出去害他。”
黑麦秆一把抢过红果,粗鲁地一口一个塞进嘴里囫囵吞咽,他恶声恶气道:“这当利息,明天给老子带烧鸡!不准让其他人知道。”
“我早上不吃鸡,就算吃也吃不了一只,”乔毓宁辩道,“府里人一定会问的。”
黑麦秆仰起脸,喝声道:“别耍花招,你躲哪儿老子都能把你挖出来!”停顿后,他又硬气命令道,“你吃什么就带什么,记住,你们汤少爷只有一次机会!”
乔毓宁发誓保证照办,确定这黑麦秆没有别的话要说,她赶紧逃走。
这一急,她赶出一身汗,本就没吃早饭,又有伤在身,饥渴难奈。想起前面山脚有条小溪,乔毓宁冲向那儿,双手掬了捧溪水,就要往嘴里送。
一块石头打落她手掌,随即是瘦黑子骂人的话传来:“你是猪投生的,那么大只死老鼠没看见啊?!”
乔毓宁顺着溪流,看到那泡得发白的死耗子,眼前一黑,跌坐在地,几乎吓晕去。
村子里老人都说,灾荒时,再渴再饿也不能喝脏水,尤其是那种泡有死尸、死耗子的污水。喝了,要生时疫,神仙难救。
她想到就阵阵后怕,牙床直打架。
黑麦秆嘁声,转身入林。乔毓宁慌乱地坐退两步,喊道:“等等,有事要你帮忙。”见那人越走越远,她福至心灵,喊道,“我请你吃大闸蟹,不是,东坡肉!肉很多,很香,很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