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起床时,乔毓宁收到代表汤少爷承诺的玉牌,她把东西放进百宝箱,又打算出门赚钱去。
婢女们拦住她,说将近六七月,正是昆县各药材铺子的销售旺季。昆山现在是各路采药队伍人数最多的时候,为免被不相干的人欺侮,菊香劝少夫人等人潮过了再进山。
乔毓宁改拎小篮子去后院捡蛋,丫环们看她自得其乐,散去做事。乔毓宁拾满一篮,歪头想想,喊声她出去一下,不待菊香应话,冲出后巷往黑匾的医铺跑去送蛋。
小药童不肯收,觉得她应该把蛋卖掉,留着卖蛋钱以备不时之需,因为她那相公太混蛋了。
乔毓宁眨眨眼道:“我养了一大笼子呢,不差这几个,这些给你先生补身子。”
青衣药童想到自家那因抠门到家而饿晕自己的师傅,总算不再推辞。
乔毓宁挎着空篮子往城外赶,她挣钱之心不死,就算封山,她也可以找点草籽喂小鸡嘛。来到城门口,忽听得阵阵打骂的喧哗,乔毓宁赶紧蹲下来,靠着城墙偷偷往外张望。
十多个服装制式的短扎打手,围成一圈,对里面人拳打脚踢,并骂骂咧咧宣称:以后这里就是英雄山的地盘,昭子放亮点!
等那些喽罗走远,乔毓宁缩头缩脑地走出藏身地,假装卖完东西回村的样子,掏掏口袋,经过那群被打的无证采药农边,无意带出点东西,她似无所觉,拿着零食边吃边走路。
“喂,银票掉了。”
黑麦秆一巴掌打过去,那被打的小子回过神,迅速藏起银票,冲回头来看的乡下妹子凶狠狠地挥拳:“滚远点。”
乔毓宁掉头继续往前走,绕了个大圈,她转回西城门。前方榆钱树下,汤五爷的小孙子和邻居孩子追跑玩铁线球。乔毓宁转向另条胡同,走远路去集市。昆山进山口被英雄山庄的喽罗把持,自己不能采药卖钱,那就只能卖菜了。
种菜得先买菜籽,乔毓宁顺着赶集的人潮,向前走。
早集上,乡民三五成群,推着独轮车,边赶路边议论:那英雄山庄好阔气,一口气买下城郊方圆十里地兴建昆山分舵。
旁边人应道:王少庄主亲自镇守的分部,能不阔吗?要不是知县老爷不同意,英雄山庄能把整个山头都包下来。
又一人接口道,还不是在家里没脸呆下去,就跑咱昆县耍威风。咱可听说了,他们家少庄主为讨好武林第一美女江冰雁,忙着杀她心上人的仇人,命都丢掉半条哩。可惜,功亏一篑没成。你们可知那美人最后归了谁?他老子,王老英雄!
众人啧啧,要是被别的男人抢走,这少庄主还能把人抢回来,被他老子抢走,那就杯具了,难怪跑他们这乡下地方来耍阔。
集市里,也不是没人提汤少爷早年习艺时的事,但是,这种事怎么比得上王家父子二人争一女的香艳,后者显然更有嚼头。
乔毓宁一点也不为汤少爷变成过去式旧闻而遗憾,说王家父子风流史,总强过说可怜汤少爷的话。
热闹的街头,两匹急驶的官马冲进县衙,很快,衙门公人全体出动,满县城张贴布告:大夏十大开国元勋之后梁家,因在两年前的大灾年中贪没赈灾款,被查抄,全族发配,主犯一府男丁秋后处斩,女眷充入贱籍。
另,梁国公长孙昭武校尉梁写意连杀数十名禁军卫士逃脱。朝庭发布海捕公文抓拿,严厉警告百姓不得窝藏朝庭钦犯,若被查实,全族以同罪论处。
喧哗顿停,轻松愉快的晨光调侃时段,因为这份朝庭邸报的内容而紧张起来。
众人窃窃私语:汤五爷的孙媳妇不就是这个梁国公家的吗?
“对,就是那个勃海大族梁家的人,”有人补充梁家的发家史,道其先祖和开国皇帝有八拜之交,一门三烈,出过两个皇后三任太后六位护国大将军,后来因梁家妇只生男少生女导致本家荣宠减少,直至近年家势微弱,如今梁家挂靠所谓的十大世族不过图个响亮的名头。
另有消息灵通的人士说,其实梁家落马不是因为什么贪污案,根本是因为卷入英王谋逆案,罪无可恕,圣上不得不查办他们。但梁家到底为功臣之后,实说梁家要助英王谋朝窜位太难听,枢密院都察院大理寺就拿了两年前的罪名说事。
本来么,大家都有点兴灾乐祸,现在一听这梁家是卷入谋反案,这可是杀头的死罪,人人自危,大祸临头,不满汤五爷没眼光,挑个招祸的妇人,又不敢多言,只怕官府把他们也列为嫌疑犯,速度散开。
喧哗沸腾的集市顿时空荡荡,卖东西的乡民只能暗叹倒霉,纷纷挑起扁担,打算回家等下个集。乔毓宁忙跑上去叫大叔大伯她看看那菜籽,以低于往常三成的价格买下诸多便宜货,笑得她嘴都歪掉。
数着节省下来的铜板,乔毓宁边走边喜笑,就在这时,青衣药童喘着粗气跑来,告诉她,刚才看见新来的县太爷带着人,把她家丫环打伤,锁走了。
“什么?”乔毓宁急得跳起来,边跑边问,“知道是为着什么事?”
“说你家药铺有人秘密集会,意图不轨。”小药童颇为同情,这是受梁家谋逆案的余波牵连。尽管圣上说不追究不连坐,但底下官员为讨圣上欢心,必然会拿汤五爷家人说事。同为姓汤,汤五爷被查,汤九家不被查是不可能的事。
两人跑过药堂铺子专业街,乔毓宁瞧见济民药堂好好地,人来人往,掌柜伙计忙得热火朝天。她疑惑地看眼朋友,青衣药童也甚是奇疑,走了几步,指着前面那被查封的店铺安素堂,问道:“这不是你家的?”
乔毓宁摇头,虽不能与济民堂、通顺堂这样的大药铺相衡,但安素堂在昆县也是小有名气,若是公爹的,她不会没有听说过。
衙役们挥斥围观的人群,乔毓宁退到街边,道上几个采购药材的商贾边走边道:“真是没想到,这铺子竟是他的。”
“虎父无犬子,当时我就说这铺子给人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呵呵,果然与济民堂一脉相承。”
“这位谨少爷真是深藏不露,不声不响就挣出这么大个铺面。”
“假以时日,必不比输与贺公。”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人都废了还去招惹英雄山庄,王英雄是好惹的?随便按个罪名就把全部心血都抢走。年轻人就是太好胜,跟他老子闹翻,什么好处也没拿到,还要到处受气,看看,现在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欺上门,诶。”
路人边叹惜边走进别家药铺,乔毓宁收起惊讶的心思,与朋友道别后快步赶回府。府门前有点乱,还有些血渍。乔毓宁急忙冲进门叫人名,菊香稻光都不在。她又冲进内院,燕泥迎出来,与她比划,金荃在想办法了,不要急。
“相公?相公没事吧?”
燕泥继续比划:少爷很好,就是担心少夫人在街上被冲撞。
乔毓宁摇头,跟着燕泥去洗脸,换好衣走进内室。汤怀谨在看账,乔毓宁上前,帮他翻过新的一页。汤怀谨微笑,视线移到小妻子脸上,问道:“很怕?”
“没有,”看见汤少爷说讲真话的表情,乔毓宁老实承认,“有一点点着急,可是,阿宁更想知道相公啥时候办的那个安素堂?”
汤怀谨就给她讲,艺成游历,碰巧遇上安素堂因经营不善要倒闭,他出钱盘下它,一点点改造,变成现在的规模。
故事讲完,菊香、稻光也被释放回府,虽则鼻青脸肿受了顿皮肉伤,但精神头还是好的。
汤怀谨让她们回屋养伤,这个公道他自会帮她们讨回。
金荃欲言又止,菊香稻光跪下,齐声请少爷给她们一个机会,这个公道她们自己去讨。她们现在是拿不下英雄山庄的昆山分舵,但是,那个狗官她们还是有办法的。
汤怀谨不语,金荃给少夫人使眼色,乔毓宁就说,相公不要什么都抢着做嘛,也要给菊香稻光表现的机会。汤怀谨笑了笑,让婢女们自行处理。
乔毓宁陪汤少爷用完饭,觑空到外头,听金荃跟她说,安素堂被英雄山庄拿走,这是把菊香稻光弄出县牢所付的代价。王家这么做,既是羞辱汤少爷,更是在逼汤少爷动用他最后的家底与势力好一个个铲除。
“咱们不能中计。少爷也知道,”金荃踌躇道,“但是少爷的脾气您也知道。”
“我会劝着相公的。”
稻光打了下金荃,不满她把难事推给少夫人,道:“现在什么时候,这种事是少夫人能抗得住的吗?你以为她多大?”
菊香金荃燕泥听了,皆沉默,神色微恐,戒备又忧虑。
乔毓宁好奇死,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反正这事瞒也瞒不下去,金荃坦言道,梁家被查抄灭族了。乔毓宁说她在街上听到过:“圣旨说,不连坐,不追究其他人,”所以,汤五爷家不会有事,乔毓宁疑问道,“公爹、相公也不会有事,你们怕什么?”
大家互看,叹气发愁。
菊香与少夫人语道,她们收到消息,圣上并没有杀英王,而是以证据不足为由将他困在燕都。英王不死,他的党羽附庸就会继续跟随支持他,这些势力一定会把密告英王谋反的人找出来,弄死。
“这和咱们有什么关系?”乔毓宁不解,菊香低声道:只怕少爷首当其冲。
乔毓宁哈哈笑,告密的事怎么可能是汤少爷做的。短短半个月时间,还不够衙门收集罪证呢。除非汤少爷有通天彻地的大本事。
“如果少爷从两年前就做了呢?”稻光反问道,既然少夫人对少爷回击英雄山庄那么有信心,那么,她们也有足够的理由相信汤少爷早早地开始布局报复杀他的仇人。
“你们也把相公想得太厉害了。”
乔毓宁不信,主要也因为她认为汤少爷就是一有钱人家少爷,跟什么什么皇子谋反啊、公主驸马、王侯将相离得很遥远。
金荃换一种说法,道:“如果少爷的仇人,故意散播消息说是少爷干的。”
“他们有嘴巴会说,难道咱们就不会说吗?”乔毓宁用一种被她们打败了的不爽口气回道,“就说是英雄山庄少庄主干的。那个人坏透了,绝对是他干的,栽赃给相公。
他想做庄主讨老婆却拿不到权,现在看上眼的女人又被老子抢走,心里不痛快,鱼肉乡里还不够,又故意伪造文书,揭发英王、公主、梁国公相互勾结阴谋篡位。
英雄山庄财大势大,比相公更能接近核心机密,他们去告发,才是一告一个准。相公嘛,他都在乡下呆两年了,哪里知道那些人计划到哪一步。要我是英王,也绝对相信英雄山庄才是真正的告密党。”
婢女们集体僵化成石像,乔毓宁停下来,不解问道:“干什么这么看我?”
“少爷晚上睡觉都给您讲什么故事啊?”菊香做为代表被推出来,问话。
乔毓宁奇怪,回道:“就山海经啊,不过相公说书上都是骗人的,世上没有妖魔鬼怪,就给我讲史记,公羊传,帝王百纪,东周列国志。。。”
婢女们暴汗无语,乔毓宁拼命地看她们,想知道她们对自己的计谋的看法。
金荃站出来:“婢子尽量一试。但不定能够成功。您知道咱们现在势当力孤,抹黑英雄山庄无异于蚍蜉撼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