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一刻,爱丽斯庄园的宴会正式开始。
金碧辉煌的大厅里,宾客渐渐安静了下来,时不时的抬头望一眼旋转楼梯,等待着主人宣布宴会的开始。
楼上最大的起居室里,迹部谦曜再次整理了一下已经十分笔挺整洁的礼服,站起身向外走去,管家恭敬地跟在他身后。
忽然,已经放到门把手上的手猛地握紧,死死攥住冰冷的金属,管家一惊,连忙上前去,却见迹部谦曜脸色煞白,额头隐约见汗,眼中满是痛苦。一手死死地抵在腹部,永远挺直的脊背微躬,颤抖如同虾米,显然是腹内剧痛。
“先生……先生!”管家被他突如其来的痛楚之色吓到,忙扶住他,就要将他扶到沙发上坐下,迅速拿出一瓶药,帮极力忍住痛呼的迹部谦曜咽了下去。
拿起电话,管家正要拨通自家少爷的内线电话,却忽然被一只手缓慢却坚定的拦了下来。
“先生!您这样不行的,我去通知少爷……”声音隐隐慌乱。
“不行。”迹部谦曜强忍住剧痛,挣扎着开口,声音微弱,却如往常一般带着令人不得不臣服听从的威慑,“今天是景颐最重要的日子,我不能拖后腿。”
“可是……”
“没关系,”迹部谦曜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止痛药已经渐渐起作用,腹部虽然还是很痛,却已经没有刚刚那么难以忍受,“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还没到那么严重的地步。这个药效果很不错,很快就好了。”
“可是,先生!”管家急切地想要再劝他,却被因为痛楚而满是冷汗的手拍了拍手背,止住了他的抗议。
“放心,我不会倒下的,”迹部谦曜苍白的脸上居然带上了笑意,“我要看着景颐嫁给最爱她的男人,要亲手把她交到她喜欢的人手上,我还要替幸子看着她幸福,那么多事情没有做完,我不会倒下去的。”
“……是。”管家呆呆的看着他,最终咬了咬牙,垂首应是,垂下的额发挡住了眼底隐约的水光,“我扶您去休息一下。”
这个提议再度被仰靠在沙发上的男人否决。迹部谦曜摆摆手,闭上眼睛:“不用了,我再歇一下就好,底下还有那么多客人等着呢!景颐的十六岁宴会,可不能出差错。”
像是累极,迹部谦曜深深地陷于沙发里,不再说话,呼吸时而急促时而轻缓,显然是在调节自己的身体状况。
管家默然,再不能说半句劝解的话,只能立于一旁,安静地陪着他。
八点半,古老的落地钟发出当的一声响,迹部景颐的十六岁生日宴会,正式开始。
迹部谦曜站在高处,即使隔着台阶,宾客们还是看得到他脸上几乎毫不掩饰的喜悦,这份对迹部景颐的宠爱落在众人眼中,又留下多少隐秘的心思。
迹部谦曜目光向下一扫,并不理会那些。
今天晚上是他小女儿的生日庆典,其他事情,都没这宴会来得重要。
清了清嗓子,迹部谦曜微笑着开口:“各位,欢迎大家来到爱丽斯庄园。对于大家能来赏光参加我小女儿的十六岁生日宴会,我表示万分感谢。”
话音刚落,立刻引起底下一片嗡嗡的议论声:“女儿?!不是位小少爷么?”
“迹部景颐不是男生么?难道在学校里的档案是假的?!”
轻击掌,迹部谦曜笑容不变,见宾客们的议论声渐渐小了下来,这才再次开口道:“景颐一向活泼,我也不想拘束了她,所以,在学校里也就任她胡闹了。景颐天性率真,说话做事全凭本心,如果有曾经得罪各位的地方,我这个做父亲的就先代她向各位赔个不是了。”说着,竟然微微欠身,似是真的要鞠躬道歉似的。
众位宾客一惊,这话摆明着对自己女儿毫无原则的宠溺纵容。以景颐的性子,平日又哪里会得罪人。况且,就算真的得罪了谁,以迹部家的雄厚实力,又有谁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真的要迹部谦曜低头道歉?
于是连忙打着哈哈:“迹部先生真是多虑了,令千金如此活泼,应该是喜事啊,又道什么歉呢?”
“就是啊,迹部小姐平日里一看就是教养极好,哪里会做出得罪人的事情?迹部先生真的是多虑了。”
迹部谦曜本就是做个样子,他和幸子的女儿,先不说性情教养极好,即使犯了错又怎样?景颐合该无拘无束地做她想做的事,任何人都不能干涉!
“呵呵,谢谢各位不予计较。我这个女儿从小没有能够在我身边长大,我一直觉得很对不住她。如今她已经长大成人了,我也很是欣慰,总算没有辜负她母亲对她的一片深爱。今天晚上,也是想正式介绍她给大家认识,以后,还请大家多多指教了。”
话说到这里,接下来就该正主出场了。迹部谦曜看了看身后,却不见景颐的身影,微微皱眉,不免升起一份担忧。这么重要的场合,景颐绝不会无故缺席,莫非是有什么不舒服么?
宾客们已经开始有些窃窃私语了,大厅里的气氛一瞬间有些尴尬。
迹部谦曜挥挥手,示意管家去看看怎么回事。管家颔首,正要转身去找小姐,却听见一道清朗含笑的声音:“迹部伯父,景颐在庭院里,有一份惊喜等着您。”
众人诧异地循着声音望去,引人失神的漂亮外貌,骄傲张扬的气势,赫然是常陆院家有名的那对双胞胎。
光和馨对视一眼,唇角勾起一抹笑意,目光流转,一一看过一旁显然没有料到这段插曲的迹部景吾和凤镜夜,最终将视线定格在迹部谦曜身上。同时开口,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响彻大厅:“迹部伯父,众位宾客,请随我们来。”
说完,兄弟两个并肩大厅外走去,迹部谦曜紧随其后,然后是或不屑,或好奇的宾客。
“你知道么?”凤镜夜也随着往外走,景颐竟然有另外的布置瞒着他们?
迹部景吾摇摇头,事先他完全不知情,也想不出景颐要做什么。
“是吗?”凤镜夜抬手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墨色凤眼隐约含笑,“算了,反正马上就会知道了。”
迹部景吾侧头瞥他一眼:“安排好了么?”
“放心。”凤镜夜唇角含笑,竟满溢着期待幸福。
迹部景吾见状勾了勾唇角,也不再问他。
铺着睡莲的湖面上,月光洒下,镜面一般宁静的湖面中心有一个水晶圆台,远远看上去和湖水完全融为一体,人站上去就好像立于水上一般。
很久没有再来这里了,迹部谦曜看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景色,百感交集。
水边栽着几棵垂柳,柳叶轻拂水面,漾出一波波水纹。月色正好,睡莲静开,那般纯净的花瓣绽于清澈的冰凉的水面,美得令人屏息。
这里曾经是幸子最喜欢的地方。
迹部谦曜看着这一切,目光似悲似喜。他还记得幸子第一次看到这里时惊喜的欢呼:“谦曜,这里好美,沉静安然,我很喜欢!”
他记得那无双的笑靥,耀眼的几乎刺痛了他的心。
“你喜欢就好……”迹部谦曜垂下头,唇角一抹宠溺的笑,却虚幻的仿佛在梦中。
“先生?”身旁的管家出声询问。刚才那一声呢喃般的话语实在太轻,他没有听清楚。
迹部谦曜从回忆中惊醒,闭上眼睛强行压下心底里翻涌而上的情绪,继续朝前走去:“没什么。”
终于到了,明明是数十人的队伍,却再没有人能发得出声来。
一片静默,除去刚开始的几声抽气声,再没有半点声响。
湖心的水晶圆台上静静地站着景颐,明眸皓齿,月色在她精致无双的脸上笼上一层若有若无的晕色,那双银灰色的眼睛,净到极致,亦是静到极致,就那么纯澈如初生婴儿一般望着这边。
一袭繁复大方的雪白舞衣,贴身的剪裁越发衬出少女已然长成的玲珑身段。纤腰楚楚,长发微挽,没有多余的饰物,只眉心悬一颗圆润的黑珍珠,在光洁的额间光晕流转,润泽温方。
周围一片寂静,没有人发出哪怕一丁点声响,连呼吸都是微微屏住的,生怕惊了她一丝一毫。
她就站在湖心的水晶上,如同踏在水面,沐浴着月光,遗世而独立。
迹部谦曜几乎不能呼吸,他必须死死握住拳头才能抑制住自己不要失态。
太像了!和当年的幸子一模一样!
同样是在这圆台上,同样是静静独立,同样是这月色下令人屏息的睡莲初绽。
可是,却不是她。
迹部谦曜双目中的激动渐渐褪去,终成一片寂然,如今生痴狂的火烧过,寸寸灰。
“父亲,”景颐开口,视线转到一旁同样目露惊艳震撼地迹部景吾和凤镜夜,“哥哥,还有镜夜哥哥。”
她忽然一笑,银灰色的清瞳里泉水般清澈,眉眼弯弯,笑意盈盈。
凤镜夜不能移开自己的目光哪怕一寸,痴痴的看着她。他的女孩儿像是月神一般立于水面,浅笑望着他。那双眼睛里流转的情意,眼底不自觉的娇羞和期待赞赏的雀跃,一切都令他醉意熏染,只想到她身边去,把她搂进怀里细心呵护,再不离开她半分。
“今天是我十六岁生日,我有一份礼物,为了这一天准备了十一年。现在,我把它送给你们,谢谢你们照拂呵护我长大,我爱你们。”
言罢,只一顿,随即旋身而起,踏出第一步精妙的舞步。
凤镜夜站在那里,什么都感觉不到了。他只觉得身旁的一切都飞速退去、消失,整个世界只有自己,和在不远处起舞的女孩儿。
钢琴声为她伴奏,紧跟着她踏出的每一步节点,目光一扫,看到了须王环在另一边为她奏起了钢琴。
手臂扬起,绣着同色暗纹的宽袖滑落,露出一双白净的腕子,脚尖微点,几乎让人觉得她会借着这轻轻一点的力量飞天而去。
长袖高扬,脖颈微仰,优美的颈线形成一道完美地弧线,发梢微卷,一缕没扎好的发丝调皮在白玉似的耳垂旁滑过,映出莹莹的月光。
节奏越来越快,却并不显丝毫浮躁之意,反而愈发清扬婉转。湖心的景颐开始旋转,越来越快,衣摆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度,脚踝上的银色铃铛叮铃作响。玉一般的容颜不再清晰,却能让人看到那双净得清透彻底的眸子,含着浅浅的笑,盈盈的望向这里。
他知道,她在问他:镜夜哥哥,送给你的礼物,你喜欢吗?
凤镜夜一瞬不瞬的凝望着她,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她走去。
舞未歇,绚烂繁华,他走在同样以水晶筑出的通往她之所在的小桥上,看着她,望着她,想着她,念着她,心里眼里都只有她。
景颐,景颐。
我深爱的女孩儿,我的魂之归处。
你是我今生唯一的信仰,凤镜夜甘愿为你献上全部,毫不保留,至死不悔。
双黑的年轻男子迈步走向湖中心的迹部景颐,俊朗清贵,唇角是柔软的笑意,像是对待最贴心的珍宝。墨色的发丝拂在额前,夜幕般的黑眸像是点缀着繁星的夏日的夜晚,星星点点的微茫晕出醉人的柔光。
他走得极稳,像是踏着这整整十五年流逝的时光。总是深沉莫测的眼睛里,是孩童一样最纯净的欢喜期待。那样纯净的简直不是凤镜夜的表情,就这样蓦然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他伫立在女孩面前,像是要将她刻进心底一般深深地凝望。
然后,他笑了。
伸手打一个响指,清脆的响声像是解除魔法的咒语,唤醒了沉醉于刚刚动人心魄的美丽的众人。
女孩儿也停下了舞蹈,唇微启,轻轻地喘|息,略显疑惑地看着他,却霎时睁大了双眼。
她看到,在凤镜夜的背后,在爱丽斯庄园目之所及的整片海域,一瞬间燃起了欢腾的火焰。
一盏又一盏小巧精致的许愿灯飘在海面上,绵延不绝,一望无际,随着海浪的波动一层层的翻涌着。
爱丽斯庄园地势居高,隐约可以看到这无法计数的许愿灯在浩瀚的海面上结成了文字。
那是一句话。
今生今世,至死不渝。
还在震惊中无法回神的景颐被熟悉的醇厚嗓音唤回,凤镜夜站在她身前,深深地看着她:“喜欢吗?每一盏许愿灯上都有我亲手写下的同一句话:今生今世,至死不渝。”
我愿倾尽我今生全部的力量和心血,只为你实现永不背弃的诺言。
景颐彻底震在那里,看着他不知说些什么。成千上万的许愿灯,他竟是一盏盏地写下来吗?!
像是觉得她的反应很有趣,凤镜夜轻笑出声,然后在所有人的注目中,单膝跪在景颐面前。
一个丝绒首饰盒被托举到景颐面前,精巧的钻戒折射出动人的光。
凤镜夜仰首看着她,深情而温柔,那么专注,仿佛她是他世界里的唯一。他轻启唇,声音清朗醇厚,传到在场每一个人耳中,以一种近乎膜拜的虔诚。
“迹部景颐,你愿意……嫁给我吗?”
景颐完全怔住了,呆呆地看了他许久,凤镜夜就那样一直举着戒指,温柔地微笑,等着她的回答。
忽然,像是猛的回过神,那双银灰色的眼睛里瞬间漫出水色,女孩儿捂住唇,拼命抑制住想哭的冲动,狠命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声音还带着哽咽,却是凤镜夜听过的最动人的声音。
轻轻地牵起她的手,凤镜夜像是在完成今生今世最重要的事情,庄重而缓慢地将戒指套上她纤长的手指。
在手指上烙下一个吻,凤镜夜笑了,满足地像是一个孩子。
他站起身,将女孩儿紧紧地搂进怀里,一声叹息:“景颐,你终于是我的了……”
“啪啪啪”寂静的湖边,忽然响起一阵掌声,凤镜夜抬眼看去,迹部景吾正悠然鼓掌,眼底尽是欣慰。
渐渐地,掌声越来越多,每一个人都微笑着为这对相爱的年轻人送上祝福。
凤镜夜还是抱着景颐,轻拍着女孩儿纤细的肩膀,轻声呵哄,温柔耐心。一边却是微笑颔首,感谢祝福的人们。
“各位,感谢大家为他们的爱情做出见证,在此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我要将我最爱的女儿托付给凤镜夜,我相信他会爱她,照顾她,保护她,直到生命的终结。我会拿出迹部财团百分之二十的股份送给我的女儿作为嫁妆,在此,我诚心邀请大家能够参加他们的婚礼,到时候,敬请赏光!”迹部谦曜高声宣布,脸上满是欣慰欢喜,眼底却又有一抹凄然。
幸子,你看到了吗?景颐会幸福,我们的女儿一定会幸福。
等我,我很快就去见你……
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