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发又大又软，我就这样醒一会睡一会。
安晨今天回来的倒是早。他开门的时候我醒了，但睁眼都睁不动,于是干脆装睡。
我听他换了鞋走到我旁边，站了一小会便坐下，手摆弄我的发梢。他的气息吐在我脸上。我正想睁眼骂他，他说，“小然，这样的日子我盼望了多久，可还能过过久？“
他在我脸颊上轻轻的吻一口，将我的头放在他的腿上，枕着挺舒服，我便也就这个姿势睡了。他拍我的胳膊，和心跳一样频率，仿佛哄婴儿一般。我有些想笑，笑这个人像是母性大发了一样。
我枕着他的大腿，闭着眼睛想象我们的样子，想着他哄着我的样子，心竟然扑通扑通的跳起来，觉得耳根子都热的烧起来。
可不知道为什么，胃里又泛起酸水。我挣脱安晨拍我的手，冲到洗手间吐的胆汁都要出来了。
安晨拍我的背，“小然，怎么了？”
“你刚才成功恶心到我了。”
安晨跟吃了蟑螂一样看着我，“你没睡着啊！”
我很开心看到他这个窘样，“表错情了吧。”
他离远了我两步，仔细打量我，“你最近好像有点不太对。”
“怎么不对了？”
“胖了，气色也好了些。”
我吐掉漱口水，对着镜子照了照，“中了邪了，还胖了？我最近吃什么都没有胃口。还老是吐。”
安晨皱着眉，“要不要检查一下？”
“病了都会瘦的，我吃不下还胖，检查什么……”说完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
“你……你那个……准么……”
好久没见着大姨妈了。原本一直不准，所以从来不记时间，被他这么一说，上次来，起码是两个月前的事情了。
腿发软，一步步的挪到沙发上坐下，抱着枕头瑟瑟发抖。小时候我最喜欢小孩子了，总缠着妈妈，让她给生个弟弟或者妹妹，见到邻居家的小孩儿总要去逗上一逗，我超级有姐姐缘。懵懵懂懂和欧阳飞谈恋爱的时候总想象着自己以后有了孩子，是多幸福的一件事情。刚生出来的婴儿一点点大，我给他换尿布，给他洗澡，替他剪小小的指甲，给他做小小的衣服，长大些，男孩我就让他做个小正太，女孩儿的话一定要是长发飘飘弹一首钢琴的那种小淑女，我陪着他们长大，看着他们一天天的变化，自己即便是渐渐老去，也是幸福的吧。
可出事之后我再也无法想象自己这样一个人，如何去做一名母亲。
安晨在我旁边坐下，“小然，别怕。有我在。“
我不怕。怕什么呢？
只是若是真有了孩子，万万不能要。我无法对他负责。我会亲手扼杀掉那个小生命，这将是我杀手生涯中最残忍的一件事情了。
安晨去买了试纸。我将自己关在洗手间很久，才拆开包装。对结果我没有太惊讶，只是全身一点力气也没有。
从洗手间出来一句话也不想对安晨说，他自己去垃圾桶翻了验孕棒。我已经躺在了床上，他走过来，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不记得他在我身边站了多久，最后还是一声轻微的叹息，替我关上门，出去了。
我迷迷糊糊的睡了。
醒来的时候安晨抱着我，而我死死抓着他的手，全身的冷汗，泪流满面。
安晨哄孩子一样的哄我，“小然，别怕。有我。”
而他的怀抱给不了我要的温暖，我依旧怕的发抖。
刚才做了个噩梦，回忆不起来整个梦的内容，只断断续续的几个片段：
我将孩子生下来，含辛茹苦的抚养他长大。长大后他却和张云寒一模一样。明明记得起名字的时候他姓安，长大后他偏偏告诉我他叫张云寒。后来他拿着枪追我，那把枪就是安晨的那把伯莱塔，我拼命的叫着一个人的名字，却想不起来叫的是谁。摔倒了无数次，浑身都是血。最终跑不动了，瘫坐在路边。张云寒又变成了一个小孩子的模样，清澈的叫了我一声，“妈妈”，我想去抱他，他却掏出那枪来，对准我的眉心……
只觉得冷……冷……冷……
我渐渐放开抓着安晨的手，将自己缩成一团，躲在墙角，“陪我去医院。把孩子拿掉吧。”
他的眉头深深皱起，手在床头柜上乱摸，终于摸到了打火机，又站起来四处找烟。我将枕头下的一包烟递给他，他避开我的眼神接过那烟。点烟的右手轻轻的抖着，很快，烟弥漫了整个房间，厚重的味道让我更加喘不过气来。
我不着急，有的是时间等着他的答案。
其实这个问题不需要答案。我意已决。
我随时会死，若是能苟且的寿终正寝，也不能允许自己的孩子有当杀手的爹娘——与其让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受苦，不如直接送他去天堂。
我看那烟渐渐燃尽，烟头的火光一闪，似有不甘心的燃着，可终是随着一股青烟，灭了。
他将烟头恩进烟灰缸里。
看着我。只说了两个字，“不行。”
也许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说，积聚在内心许久的情绪火山一样爆发出来，我站在床上，可以想象出自己有多么的泼妇，“不行？你有什么理由说不行……这孩子生下来算什么？我们之间算什么？不过是几夜情罢了，你有资格当父亲么？我配当孩子他妈么……我们他妈的都是魔鬼，是杀手，要下地狱的！孩子是无辜的，我没法看那样无辜的瞳孔里面我们邪恶的脸……”
我用枕头砸他，用台灯扔他，屋子里瞬间一片狼藉。他木头似的杵在那里，越发让我生气。
他和我打一架也好，扇我嘴巴也好。
我想要彻底的忘记刚才那个可怕的梦，哪怕谁拿着刀子，从我胸口剜一刀，若是能把那可怕的东西拿走，我也跪着谢谢他！
我闹的累了，嗓子都哑掉，发出的声音好诡异，真的像从地狱传出来的。
安晨开始一步步走进我，我一步步往墙角退。
我指着他，“你别碰我。”
他抓住我的胳膊，将我抱起来，我在他怀里挣扎，抓他的脸，扯他的头发，他冷峻的表情告诉我他仿佛没有触觉，一点也不疼。
他把我扔在沙发上，我立刻坐起来一拳锤在他的左脸。他终于痛的低吟了一声，脸也淤青了一大块。
我住了手。哭的累了，打的累了，心也累了。
我趴在沙发上喘着粗气，眼泪簌簌的掉下来，一点声音也没有，却浸湿了前襟。
安晨把我圈进怀里，我再也挣扎不动。
他却过分的吻过来，吻我留在脸颊上的泪，“小然，把孩子生下来，好不好。”
我仰头，不想让眼泪再下来。
“小然，那孩子可以让曼曼帮我们抚养。他可以在一个正常的家庭长大，不知道父母是谁。我们只当是他的叔叔阿姨，偶尔去看看他好不好。”
我咬着嘴唇，只顾着摇头。
不好，说什么都不好。
我不能生这个孩子，我不能让一个无暇的生命从我肮脏的身体里孕育出来。
若他日后知道了真相，该怎样恨我。
世界上没有能一直瞒得住的秘密。孩子终究是要知道的，终究是要恨我的。
我会那样爱孩子，而他，会那样恨我。
这不公平。
“小然……”他不罢休，唇在我颈边滑动着，“求求你。”
我侧脸去看他。他的脸色不好，铁青的，嘴唇也有些发紫。
我看他的样子，心里有些难受。那毕竟是他的孩子，也许他很喜欢小孩，也许他想给自己的生命找一个延续和寄托，可以理解。可我没有义务替他做这一件事情。我没有义务和一个我不爱的人……生一个可怜的孩子。
我擦了眼泪，“你若真的喜欢小孩，世界上大把的女人可以为你生。反正你有钱，好多女人，给钱就可以做事的。安然，对不起，这个孩子我不能要。”
他搂我的手臂开始颤抖，看得出在压着自己的脾气，他要发火的时候便是这个样子，“为什么。”
我扭过头去，“哪有什么为什么。明天我就去医院，你若是不愿意陪我，我自己去。”
他的眼睛像燃了火，“你敢！”
没有什么我不敢的了。
我扬起下巴，回应他的眼神。
他终于被我惹怒了，揪着我的衣领，“安然我告诉你，你要是拿掉这个孩子，我就让你好看。“
我冷笑，“你能怎么要我好看？让我死？来，快一点！我盼了很多年了，自己下不去手，等着你来动手呢。“
安晨眼睛里突然就充了血，我看他的眼神终于有些怕了。他从未这样愤怒过。
他突然松了我的衣领，“你不是还有欧阳飞么？孩子若死了，我就用他的命来换。“
我气极了，“和欧阳飞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凭什么拿他来要挟我！“
他站起来整整自己的衣服，那样子傲慢极了，“凭他是唯一还让你牵挂的人吧。“
我瘫软在沙发上。对，他是我唯一牵挂的人。我不允许安晨去伤害他，原来这世上有牵挂也是如此痛苦的一件事情。
安晨换了西服，“我出门。你在家里好好想一想。“
我随手抄起一本书向他砸过去。他伸手漂亮的接住，将书合上，看了眼封皮，“很好，读读这个，有利于静心。“又走过来把书递到我手上。我没接。那本英文版旧约书就一直躺在我身边的沙发上。He who sows wickedness reaps trouble.罪孽者必遭祸患。这是我逃不出的命运吧。可安晨，他就逃得过么？我冷笑。他的报应会来的更猛烈些。
过了十几分钟的样子，安晨又回来，拎了中餐馆买回的鸡汤，“晚上我有事情，你自己在家里吃。等我回来。”
我本想一脚踢飞了饭盒，但肚子里真的空空如也。
还要跟他斗智斗勇，不能先把自己饿死。
那鸡汤真美味，喝了也不反胃。
又休息了一会儿，觉得精神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