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晨和崔叔叔去书房谈了很久,我在客厅里踱来踱去,心中甚为不安。好不容易等他们出来,崔叔说要走,我说,“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吧。”
安晨看看我,笑着说,“现在一副会持家的样子。今天厨师回家了,你留崔叔在家里吃饭,吃什么?”
我说,“没有厨师,不能自己动手么?”
我的意思当然是他来动手,他却笑道,“崔叔,今天这个面子,你是必须给小然了。”
崔叔笑笑,“好,我也想尝尝侄媳妇的手艺。”
我囧了。
愣了半天,“我……我去买菜……”
安晨似乎一点也没有要帮我的意思,“我让阿斌开车带你去。”
我望了望他,也不好说什么,“好。”
扭头就上楼了。在卧室里上网查资料,我几乎称得上是五谷不分,就是到了菜场,又哪能认出洋葱白菜的。正苦恼之时,安晨推门进来,“这么认真?晚上必定是一桌子美味佳肴了。”
我伸手打了他一下,“你就害我出丑吧!”
他抓着我的手腕,捏了捏我的鼻子,“谁让你逞能。”
“我没逞能。”
“假客气……”
他关了我打开的网页,“我陪你去。”
我松了一口气,又说,“算了,你在家里陪陪崔叔叔,给我列份单子,我去买。”
“崔叔对这里比我熟悉,你再假客气,我就让你自己动手了。”
我便没了声音,打开衣橱换衣服。
安晨说,“不用换,这身不是挺好的么?”
我望着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不好,太紧身了。”
安晨扑哧一声就笑了,“以后还会更大的。”
我几乎冲他吼,“所以要遮一遮!”
“穿我这件。”他脱了自己的衬衫,我将衬衫套上,宽宽松松的,一点也看不出怀了孕,在镜子前美了美,“挺适合我的哦!”
安晨抱着手肘,“恩,不是流行穿男友衬衫么?”
“呀,你还挺紧跟时尚的。”
我穿着他的大衬衫,随便套了一条短裤,踩着拖鞋散着头发,挽着安晨的胳膊在菜市场闲逛。
记忆中我就从来没来过菜场,去趟超市买买零食那都是极偶尔的事情。
琳琅满目的食品让我应接不暇。
揪着安晨问这问那,“只是什么……”
“香瓜……”
“这是什么……”
“韭菜……”
“这个呢?哦哦哦我知道了,是牛蛙。好丑啊……”
菜买了一箩筐,安晨无奈的说,“你果真是要把这些都吃了?”
“看着好,就买了呗。”
他笑笑,“说的轻松,我看你回去怎么收拾。”
我挽着他的胳膊扭扭身子,“有你,我怕什么?”
回去的时候已经快到饭点,肚子饿的咕咕叫,崔叔叔坐在客厅看鱼缸里的鱼,我装模作样的拎着大包小包进了厨房。安晨在客厅里开始看电视,我在厨房磨蹭了一会,终于垂头丧气的来了客厅,“你,跟我过来一下。”
安晨忍着笑,“干什么?”
“有话对你说。”
崔叔眼角的皱纹紧了紧,背着身子没有看我们,安晨放下遥控器,跟着我来了厨房。
“安然!!!”
“你……你别发脾气,乱是乱了点,但是我会收拾好的。”
我卷起袖子,趴在地上捉横行霸道的螃蟹,而那几只牛蛙,已经跳到了冰箱顶上。
好不容易把这些活物都弄了回来,我已经筋疲力尽。也不管一地狼籍,往地板上一坐,便不想起来。
安晨伸手来拉我,我也不动。
他耸耸肩,挽起袖子。先是洗了那些难缠的螃蟹,接着将牛蛙分尸,又把蔬菜啊,瓜果啊,洗了分类,晾在一边。
我坐在地上,看这个不堪的厨房在他一双巧手的打理下恢复正常。
接着点火炒菜,动作娴熟,宛如表演。
菜香洋溢,引的我口水直流。
等到饭菜差不多弄好,我才从地上爬过来,从身后紧紧搂住安晨,用脸在他背后慢慢磨蹭。
他身子一僵,“这大白天的,你想干嘛。”
我贪婪的嗅了口他身上的油烟味,“我爱死你了。”
他回头,深情的眸子望着我,“你刚才说什么?”
我当然不愿意重复。
他又追问,“为什么,我哪里值得……呵……你……”
我搂住他脖子在他脸颊印了个唇印,“跟着你,有肉吃。”
他系着围裙,拿着锅铲,愣了好久。
崔叔说饭菜好吃。
我一直没敢抬头看他。
安晨说,“小然很是心灵手巧。”
我便埋头往自己嘴巴里塞哈密瓜。
崔叔夹起一片牛蛙腿,“这个菜,可是崔叔叔教你的拿手好菜啊。”
我顶着个西红柿脸,“崔叔,这些年,多亏安晨照顾我。”
崔叔笑的很爽朗,意味深长的看了安晨一眼,然而眼中转瞬便是伤感。
“安晨,你也帮我劝劝蓉蓉。”
我拿筷子的手一松,筷子应声掉在地上。
安晨没抬头,“恩。”我却瞧见他的右手微微发抖。
我与他认识这么长时间,除了与我别扭,很少见他如此失态。
崔叔叔说,“当年的事情,也不怪你。这丫头性格古怪……”
安晨似乎并不愿意让崔明接着说下去,“崔叔叔,蓉蓉还在那家医院么?”
崔明的筷子放下,喝了一大杯红酒,“恩。”
今天家里没有佣人,晚餐结束后,安晨收拾饭碗,我趁这个空挡,把崔明叫到一边,“崔叔叔,伯父跟我提起过您。”
他背着手,很久都未答话。
我想和他提起那支金笔的事情,任至哲告诉我,要拿着这支笔去找代号351,总是有他的安排。
可我什么都还没说,崔明便晃着手说,“我不想参与此事,我已经失去的够多了,不管是凶是吉,我都不想涉水了。”
我听明白了一半,“伯父说……”
他伸出手来挡住了我半边脸,“不要说了。我说过,不管怎样,我能得到什么,我都不想参与了。”
我只好把话噎了回去。
崔明离开前又与安晨攀谈了几句,安晨说,“不知这么多年过去,她肯不肯见我。”
“最近几年想开一点了,刚回来的时候谁也不见,前几个月,甚至愿意去楼下的花园走走了。”
“难为她了。”
“还是那句话,不怨你。”
“崔叔叔……”
安晨的眼睛在灯光下异常明亮,却有些看不清的悲凉。
晚上我们并肩而卧,听得见他均匀的呼吸,却知道他一直睁着眼。
很久了,他问了一句,“睡了么?”
我坐起来,开了灯,“没有。”
“怎么还不睡。”
“说好了要替你刮胡子。事情没做完,睡不着。”
他搂住我,吻封在我的额头上,“明天我们一起去看蓉蓉吧。”
“她怎么了?为什么在医院?”
安晨用胡茬蹭我的脸,痒痒的,却又有些扎人,“不说了。胡子也等明天再刮吧。不早了,睡吧。”
我挣开他的怀抱,光着脚去寻了剃胡刀来,抹了些泡沫在他嘴上,他看着我,我只说,“别动。”
他便乖乖的靠在我的腿上,我小心翼翼的替他刮胡子,却还是手一抖,拉了一道口子,汩汩冒出鲜血来,我摸出纸巾来替他擦,他吻在我的手背上。我心里一软,“不好意思……我……我手生……”
他不说话。
我便也抱着他,不再说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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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绝对不会相信照片中那个有灿烂笑容的崔蓉蓉如今会是这幅模样——半张脸毁了,全是褐色的伤疤,右眼不能睁开,而未受伤的左脸,依稀能看出他清秀的容貌。头发长到腰部,凌乱不堪,像是很久没有梳头,一眼望去,半人不鬼。
我们推门进去,她先是一惊,然而抄起所有手边的东西毫不客气的向安晨砸过来。
安晨一动不动,只是那只玻璃花瓶飞过来的时候,我用手替他挡了挡,花瓶碎在我脚下,一地残渣。
即便我不知道崔蓉蓉的故事,我却能理解她的所为。换做是我,曾经一个如花美貌的少女,如今这副模样见到故人,也会发疯吧。我觉得安晨也许本就不该来看她,这样出现在她面前,与她而言,不是慰藉,而是在刚刚长出新肉的伤口上,狠狠的再剜上一刀。
我们来了这里许久,她唯一说的一句话便是,“你们走。”
等她扔的累了,安晨才慢慢的走近她。
崔蓉蓉的眼神像是放出了无数把冷箭,每一根都能扎中安晨的心脏。
安晨在她床边坐定,蓉蓉扬手推他,却被安晨紧紧抱住。
我站在门口,一心里压的难受。
我说不清自己是种什么情绪,对崔蓉蓉的同情,还是对崔蓉蓉的嫉妒。
崔蓉蓉于安晨,就像欧阳飞于我,也许是谁也不能替代的。崔蓉蓉被安晨抱的很紧,紧的连哭声似乎都传不出来。她靠在安晨肩头,从歇斯底里到渐渐安静。
安晨拍着她的背,像哄着一个洋娃娃,“蓉蓉,都过去了……二哥来看你了。”
崔蓉蓉呜咽了很久,顺从的靠在安晨的肩膀上,“二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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